33 ☆、不愛江山愛美人

輪船的汽笛已鳴過三聲，長長的尾音為海風所吞沒。靜琬站在甲板上，望着岸上送行的人群。她忽然産生了一種幻覺，覺得慕容沣會突然出現那芸芸衆生之前，像這海面上陡然聳起的一座冰山似的，擋住這遠洋輪船的去路。

“靜琬，我不要當什麽勞什子大哥，我喜歡你……”

“靜琬，這輩子你不能嫁給別人，你只能嫁給我，我要你嫁給我……”

“我說過，我回來送你，你等我……”

“慕容沣，尹靜琬，情定終身，結為夫婦。願琴瑟在禦…..”

“尹靜琬，你告訴我，你把我們的孩子怎麽了？！”

“我一度以為我能放開你，可是這幾年我如同身在煉獄，我這才明白，放了你對我來說就是死路。”

“你要遠離我？靜琬，這些日子我們過得多麽幸福。現在你居然說你要遠離我，你怎麽不幹脆殺了我！”

“我不能放你走，靜琬，我不能放你走……”

慕容沣那些近乎是蠻橫的告白此起彼伏的在她耳邊、心裏、腦海裏回蕩着，像是不息的海浪，永恒的敲打着岩石，永不停歇的訴說着那獨有的，充滿力量的愛意。我不能放你走。靜琬原本以為，默默離開将會是躲避傷害的唯一方法。可此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多麽渴望再聽到一次，哪怕只是一次也好。靜琬，我不能放你走。

輪船慢慢的離開了港口。岸上的人影越來越小，最後幾乎看不清了。海風越來越大，向遠處望去，只是茫茫無邊的海。陽光落在那片浩廣無際的湛藍之上，投下若有似 無的金色。靜琬聽見輪船的廣播裏有一個法國女高音在唱歌，有一句歌詞不斷被重複着，“與其彼此懷念，不如囚困我吧……”

海的盡頭仍是海，只是海。即便這船走了一個月，海的盡頭仍是海，只是海。靜琬想。

慕容沣就像這淼廣的海洋，她如何的航行，都逃不出他的圍困。又或許，她根本就不想逃離。

尊嚴、自由、平靜，似乎都變的不重要了。在她終于真正離開他的時候，她明白過來，其實她想要的，也只有他而已。

靜琬的眼淚潸潸的落下來了，她感到胸懷被抽空了，有那麽一瞬間的窒息。她忽然明白了慕容沣那深沉而無望的愛情內裏的悲哀，忽然不再恨他，不再計較那通告示。他已然消失，不是消失于歷史，只是消失于她的歷史，就像岩石消失在海中，永不再重來。

“靜琬。”母親從底艙裏走出來，拿一件镂花披風給她披上，“你還懷着孩子，別在風裏站着。”忽然看見她蒼白的臉上挂滿了淚水。“媽媽，媽媽。”她無助的伏在母親肩上，無聲的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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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憐的孩子。都過去了，”尹老夫人憐惜的撫摸着女兒柔軟的頭發，“我可憐的靜琬。”

靜琬不願母親擔心，勉強止住了眼淚，“我沒事。”

“靜琬別哭了，餓不餓，船艙裏有下午茶，跟媽媽去吃點蛋糕好麽？”

“嗯。”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勉強露出一點笑容來。

船艙裏相對暖和些，餐廳的侍者送來一份蛋糕和果汁。食物看上去新鮮可口。靜琬卻完全沒有胃口。她想起前幾日慕容沣買了榛子醬蛋糕回來，一家人坐在桌前享用的溫暖情形就不禁黯然。

“靜琬，怎麽不吃？媽媽記得你從前最愛吃西洋夾心蛋糕的。”尹老夫人說。

“我有點反胃，可能是懷孕的緣故，我生芾兒的時候也反胃的厲害。”靜琬提到女兒，又不由的落下淚來。

“哎，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見到我的孫女了。”尹老夫人也跟着難過。

這時，一位侍者走了過來，靜琬慌忙擦幹眼淚。

“請問是尹小姐麽？”

“是我。”

“二樓包房裏有位先生訂了份榛子醬蛋糕送給您。”侍者說罷放下托盤，那骨瓷花盤裏赫然放着一塊榛子醬蛋糕。

“二樓的先生？請問是？”靜琬困惑道。

“媽媽，媽媽。”靜琬還未及起身，就聽見樓梯上一陣皮鞋聲，随之而來的竟然是她最熟悉的女兒們的呼喚。

握在手中的蛋糕叉子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我的孩子。”她因為極度驚訝而睜圓的眼睛裏掉下一顆眼淚，下意識的張開了雙臂。芾兒和水兒像兩只小兔子一樣撲進了母親的懷中。

芾兒哭了，“媽媽，你不要我們了嗎？”

水兒不作聲，只是緊緊的抱住媽媽。

靜琬再也無法控制，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媽媽，媽媽沒有不要你們，媽媽愛你們，我的孩子。媽媽是因為，是因為……”她親吻着女兒柔軟的頭發，擡起頭，卻撞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那讓她無數次迷醉的，無法逃離的萬丈深淵。

尹老夫人走了過來，芾兒嗚咽着扯住外婆的袖子，“外婆，芾兒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外婆了。”

“傻孩子。”尹老夫人掏了手帕淌眼抹淚，“外婆也怕啊，怕你們今後沒有媽媽照顧，不知道又要受多少苦。”見慕容沣癡癡的杵在那裏，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靜琬，便道，“你們跟外婆出去說說話，讓爸爸媽媽聊一聊，好不好？”

“我不離開媽媽，萬一媽媽再不見了。”水兒依偎着靜琬，她是真的吓壞了。

“媽媽不走。水兒不哭。”

“那媽媽保證。”

“好，媽媽保證。”靜琬寵溺的吻了吻水兒的額頭，水兒才戀戀不舍的放開了媽媽，跟着外婆走了出去。

底艙裏只剩下慕容沣和靜琬兩個人，侍者們知道他的身份，全都知趣的退了出去。

這種沉默讓人窒息，仿佛是某種爆發前的隐忍和徘徊，只聽見各自的心咚咚的，節律沉重的跳着，像是向炮膛裏送着火藥。

他向她走來，她聽見皮靴落地有聲，“靜琬。我不能讓你走。”

再一次的。

“可…”她猶疑的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威嚴灼熱，肆無忌憚，再沒有了從前的壓抑和節制。

“如今我已不是總司令了。這次我跟你一起走。”他掰過她的臉來，手指霸道的按上了她的唇。

靜琬只覺得耳中一震，“你說什麽？沛林，這萬裏河山……”

“這萬裏河山中沒有你，即便盡在我手中，又有何用？”他的指在她唇上游走，最後扶住她的臉吻了下去。

靜琬的呼吸略略有些急促，只覺面上發燒，雙手按在臉上道，“我只怕你後悔。”

“我這輩子只後悔過一件事，就是當初放你走。”

她見他眼裏全是咄咄的情意，心中不由得柔情萬種，伸手去摸他的眉毛，“想不到還能這樣看着你，我還以為…這輩子…”

他亦伸手把她攬在懷裏。他的懷抱溫暖真切，使她感到一切都不是夢，不會轉瞬即逝。她是的的确确的，完完整整的擁有了這個男人，這個驕傲的，陰鸷的，不可一世的英雄。從今往後的每一天，他們都可以朝夕相守，不必再擔心權力與陰謀布下的天羅地網，不必再感慨宇宙浩淼，竟容不下一對有情人。

“只是謹之…”

“你不用擔心。接替我的是李崇義，李崇義的妻子是謹之的表姐，他答應我會保護謹之的地位和權力。我還破格提拔了林少游。至于離婚協議，我派人給她送去了，我已經簽了字，她也只能簽字，畢竟，我已不再是總司令，我想她會接受現實的。”

“沛林，我真不敢相信……”

“我說過，我會把一切都處置妥當。靜琬，你所要做的，就是向我走來，沒有遲疑的。”

她聽他這樣說，只覺得一直懸在半空中的一顆心被他穩穩的托住了。她與他出生入死這許多年，起初為他在戰場上的生死懸心，後來又為他們的分離揪心，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靜好的歲月在前頭等着他們，還有那可供揮霍的自由，想到這裏，她就不由得微微一笑。

“沛林，我信你，可是，我們以後去哪兒呢？”

“這個我也早有打算。我們不去法國，也不去美國，我們去瑞典。這個國家歷來愛好和平，雖然軍事實力強大，卻很少參與國際争端，在戰争中亦常保持中立。聽說在那兒鳥兒不怕人，熊也很少攻擊人。我想這樣的地方你必然喜歡。盡管那裏氣候寒冷，你在俄國讀過書，想必是不怕的。我已秘密聯絡了駐瑞大使胡運生，預備到那裏的陸軍學院執教。靜琬，你覺得如何？”

“早就聽說瑞典的人們厭惡戰争，熱愛自然，那裏的建築風格也很特別，只是無緣一游。如今你都安排好了，我自然是跟随你了。”靜琬安靜的依偎在慕容沣懷裏，她幾乎能夠想象未來的生活将是多麽寧靜美好，“沛林，謝謝你。我也有一樣禮物要送給你的。”

“是什麽？”慕容沣在她額上輕輕一吻。

靜琬俏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你是說…”慕容沣忽然想到什麽，眼睛都亮了，“你是說…我又要當爸爸了？”

靜琬嬌羞的低下頭，“是啊，醫生說，好像是個兒子呢。”

慕容沣聽得這話，歡喜得都瘋了，一把抱了靜琬起來轉着圈，幾乎要舉起這個讓他魂牽夢萦的女人，“我居然又要當爸爸了。靜琬你瞞得我好苦，叫我險些...真是黃天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