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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藍色跑車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大半張白晰俊美的面龐。

深夜時分,徐書亞說利的視線,正透過超商那一大片透明玻璃,緊緊盯住在收銀櫃臺後打瞌睡的女人。

“你到底做了什麽?”他眯起眼,目光尖銳如刺。

而後,他挪開眼,望向腳邊那半截魂體。

“你看,那個女人在那裏,你應該去跟着她才對。”他朝着那半截魂體開口。

可惜,那鬼魂根本聽不懂他的言語,只是眼巴巴的瞅着他,擺出一副吃定他的堅決表情。

真是因為被這個鬼魂糾纏,所以才會一再碰上倒黴事嗎?

不過,近來接二連三發生的衰事,多到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對勁,若要以巧合來論,那些巧合的倒黴事,未免發生得太過頻繁。

思及此,徐書亞不再猶豫,俐落地推門下車,移動高大身軀進入超商。

“歡迎光臨——”

伊湘琦清脆響亮的口號聲,在對上那張俊臉後,瞬間消音。

吓!怎麽會是那個黑道老大?!

她心生戒備,一手悄悄滑至收銀櫃臺底下的緊急按鈕,做好預備動作。

一身低調全黑西服的徐書亞,在這接近半夜十二點整的淩晨時分,宛若一抹高大魅影,矗立于收銀臺前的同時,亦将嬌小的伊湘琦完全籠置。

望着那張俊美有型的男性面龐,以及那一身散發出冷漠肅殺的氣息,莫名地,她腦中竟浮現了一幕電影畫面。

異想天開的伊湘琦,等不及徐書亞先行開口,率先揚嗓發問。

“你的真實身份該不會是康斯坦汀吧?”

徐書亞擰起那漂亮的峻眉,發覺眼前這女人的頻率似乎與林特助很合。

“看你的表情,我想應該不是,哈哈。”見男人用起古怪的眼神凝視自己,伊湘琦尴尬地直幹笑。

“我是徐書亞。”徐書亞淡淡地自我介紹。

“所以,你又是來威脅我的嗎?”伊湘琦轉而警戒地盯着他。

“我為什麽要威脅你?”他挑眉。

“上一次,你不是要我別騎車?你是不是打算趁我騎車的時候,對我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她心有餘悸地指控。

開玩笑,這還是她長這麽大,頭一次被人這樣當面威脅,一想起就害怕。

“我那明明是提醒。”徐書亞難得替自己的言行做出解釋。

“提醒?明明就是威脅!”

“那并不重要。”

“那當然重要!我們無冤無仇,不過是擋了你的路,你就要威脅我,你到底是混哪裏的?”

伊湘琦微眯水眸,緊瞅着那張俊臉,似要将他的長相輪廓牢牢記取。

“混哪裏?你究竟在說什麽?”徐書亞因她這句荒唐的問法而皺緊眉心,這才發覺她對自己似乎有很大的誤會。

“你不是黑道老大嗎?”伊湘琦雙手抱胸,冷哼一聲,不願在氣勢上輸人。

徐書亞微怔,下一秒低沉的效出聲。

這還是自爺爺病倒之後的一年多來,他頭一次笑得這般暢快。

望着那張冷漠高傲的俊顏,因這突來的笑容而柔化了英挺的輪廓,伊湘琦忽覺心口被輕輕撞擊了一下。

這算是另類的桃花運嗎?她不禁紅了臉,胡思亂想。

看來姨婆為她作的法當真奏效了,不僅讓那只耳環為她擋煞,驅走黴運,更招來了一朵小桃花。

“伊小姐。”徐書亞督了一眼她別在胸前的名牌。“我發現你對我似乎有很大的誤解。”

“什麽誤解?”她一臉困惑。

徐書亞抽出名片夾,抽出一張鑲着淡黃金邊的天藍色名片,遞給了伊湘琦。

伊湘琦接過名片,緩緩念出:“亞懋開發金控總經理……徐書亞。”

亞懋?等等,這不是那個版圖囊括金控、醫療、石化業、鋼鐵業等等的超級商業霸主嗎?

看着那張秀氣的小臉瞬間漲紅,随即又一臉震驚的擡起,睜大水眸将他仔細端詳一遍,徐書亞很清楚,她對他的誤解肯定已解開。

“你——你不是黑道老大。”伊湘琦超錯愕。“那你幹嘛用那種口氣威脅我?!”

“我說了,我那是在提醒。”徐書亞淡淡解釋。

“你為什麽無緣無故要提醒我別騎車?”伊湘琦用着越發詭異的目光瞪他。

事已至此,徐書亞已無須再多作隐瞞。

“伊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信還不信,我只能告說你,我很清楚的看見一個因車禍而死的鬼魂糾纏着你。”

無視伊湘琦張大嘴巴,滿臉震驚的表情,徐書亞兀自往下說。

“那天晚上你過馬路時差點被車撞上,就是那個鬼魂動的手腳,還有,你一連串發生的倒黴事,肯定也與那個鬼魂脫不了關系。”

“你——你看得見鬼?!”伊湘琦激動地問。

徐書亞悶不吭聲,默認。

“所以,我前陣子發生的那一連串倒黴事,全是你口中的那個鬼在作祟?”

“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

見她非但沒有露出将他視為神經病的眼神,問話的語氣似是表達了信任,徐書亞心底竟松了口氣。

過去,當他說出這些不符科學根據的話時,身旁的人不是以為他瘋了,便是以為他在開玩笑。

更甚者,爺爺還為此帶他天天上教堂禱告,更請來牧師為他祝禱祈福。

身旁的親友大多篤信基督教,要不就是無神論者,除了母親信奉佛教,他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看得見鬼魂的複雜心情。

這還是頭一遭,有人如引容易,甚至連一聲質疑都沒有,便全然信了他。

莫名地,長久以來的緊繃感,在這瞬間得到了釋放,在這個女人面前,徐書亞竟感到十分自在,不再像過去那般,總要在他人面前僞裝自己。

那些鬼魂有着它們自己的世界,擁有自己的故事,他不想介入,更不想參與,可無論他如何逼自己假裝,他依然無法徹底無視這些鬼魂的釀。

“太可怕了……”伊湘琦小臉發白,聲嗓亦有些顫抖。

“不過,你已經不用擔心了。”見她如此恐懼,徐書亞有些同情,忍不住出聲安慰。

“怎麽說?”她繼續抖呀抖。

“目前看來,那個鬼魂已經沒有再繼續糾纏你。”他下意識瞟向自己的腳邊。

“真的?!所以……你已經看不見那個鬼了?”她乍驚又喜的反問。

“事實上,那個鬼還沒離開。”他不想吓她,不過只得實話實說。

伊湘琦小臉一縮,雙手環抱住自己,露出恐慌的神色。

“欸,你別故意吓唬我,你不是說那個鬼已經沒再糾纏我了?”

“對,那個鬼已經沒糾纏你了——它開始糾纏我。”

“吓!”她驚呼。

徐書亞大手指了指自己的腳邊,說:“一個禮拜前,它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抱住了我的腳,怎麽也不肯走。”

伊湘琦雙手緊捂住半張秀顏,就怕自己尖叫出聲。

雖說她有某種特殊天賦,在夢境中亦經常看見那些不屬于陽世的東西,可在現實生活中,她什麽也看不見,更感受不到那些所謂的恐怖磁場。

或許是因為是在夢中,哪怕夢境再逼真,但終究只是夢境,那些鬼魂在夢中亦十分正常,不會以可怖的面貌出現,所以她對于夢中看見的那些鬼魂,恐懼感并不高。

可若是在現實生活中撞鬼,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她雖然有顆強心髒,卻也僅限于在夢中,可不包括現實生活。

“徐先生,你……你快點走吧。”伊湘琦指着超商大門,很不客氣的趕人。

聞言,徐書亞哭笑不得。

“伊小姐,我想你好像還沒搞清楚狀況。”他冷肅地板起臉孔。

“我很清楚啊……”她的聲線明顯在飄,抖得厲害。“你身上有不幹淨的東西,拜托你行行好,趕緊離開我的視線。”

“如果不是你,這個鬼怎麽會來糾纏我?”

沒錯,這才是徐書亞今晚來此的目的——興師問罪。

他大膽揣測,這個伊湘琦肯定做了些什麽,那半截魂體才會改而來糾纏他。

“我?!”伊湘琦指着自己。

“你做了什麽?”徐書亞直截了當的問。

“我哪有做什麽——”慢着!該不會是……那耳環……伊湘琦驀然靈光一閃,話鋒瞬轉,反問:“我問你,你最近有撿到什麽東西嗎?”

徐書亞眯眸尋思,随後否認,“沒有。”

“真的沒有?”伊湘琦再嚴肅不過的問。

“你究竟想說什麽?”徐書亞略顯不耐。

“沒什麽。”見他堅持否認,伊湘琦也不打算提起耳環的事。

“你找過坊間靈媒幫你作法?”驀地,徐書亞眸光犀利地瞅着她。

“沒、沒有呀。”

“那為什麽這個鬼魂會纏上我?”他那表情擺明了不信。

“……也許是跟你有緣吧。”她心虛地打哈哈。

“你知不知道,最近我碰上了很多倒黴事?”他越發不悅地問。

“你跟那個鬼說啊!怎麽會是來找我?”奇怪,這家夥很會牽拖耶。

徐書亞額上青筋暴突,對上這個女店員,他發覺先前的好感全是一場錯覺,她跟林特助差不多等級,全是在考驗他耐心與定力的天兵。

“我好心提醒你,結果卻反被鬼糾纏,難道你都不覺得奇怪?”

用“奇怪”這個詞,是客氣了些,其實更精準的用詞,應該是“愧疚”才對。

不過,出于良好的家教與風度,徐書亞不願把話說得太重。

“當然奇怪啊。”伊湘琦坦然點頭。“不過,既然那個鬼已經不纏我了,我想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你不打算做點什麽嗎?”徐書亞的俊臉越來越陰沉。

“我能做什麽?我又不是乩童跟靈媒。”伊湘琦理直氣壯的頂回去。

徐書亞神色僵青,見她撇得這麽幹淨,當下不禁微怒。

“伊小姐——”

“少年仔,要泡妞也先讓我結完帳好不好?”

一名頂着大大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拎着兩瓶啤酒與一個便當,将徐書亞從收銀臺前擠開。

“阿伯,今天上夜班喔。”伊湘琦熟練地幫中年男子結帳,習慣性地與對方閑聊兩句。

“對啊,餓得要死。”中年男子拿起結好帳的便當與啤酒,餘光觑了一眼被晾在一旁的徐書亞,忍不住虧了幾句:“少年仔,你在追湘琦喔?”

徐書亞俊臉一沉,索性不吭聲了。

“阿伯,不是啦——”

“麥歹勢啦!看你穿得趴哩啪哩,應該過得不錯,以後湘琦當你女朋友,你可要好好對待人家,別讓她再一直上大夜班,阿內很傷身體。”

見徐書亞毫無反應,中年男子不再自讨沒趣,轉身與滿臉尴尬的伊湘琦打個招呼便離開。

“你看,你再不走,會害我被很多熟客誤會。”伊湘琦趁勢趕人。

“我無所謂。”徐書亞冷冷回道。

“我有所謂。”她揚起小臉哼了一聲。

“我們的關系遭人誤會,誰的損失比較大?”徐書亞聽似平靜的語氣下,有着不容忽略的挖苦。

“當然是——你。”伊湘琦小嘴一垮,不得不承認事實。

徐書亞嘴角一揚,再次發自內心的笑了。而後他猛然驚覺,在這短短不到一個鐘頭裏,他發笑的次數,是過去一年多加總起來的數倍。

“我又看不到那個鬼,你究竟希望我做些什麽?”

“那鬼本來是糾纏你的,不該來找我,你總要想想辦法。”

真是夠了!受夠了與徐書亞鬼打牆般的對話,伊湘琦只好豁出去了。

“好吧!我有辦法!”

見她忽然拍胸口抛出保證,徐書亞反倒心生疑窦,只是用着猜忌的表情瞅着她。

“你早上再來找我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我想她一定有辦法幫你。”

“你不會是在敷衍我吧?”

“徐先生,雖然我不如你那樣,一分鐘好幾萬上下,可是我做人言而有信,是不會随便承諾的,你放心,既然我說出口,那我一定會辦到。”伊湘琦不悅的強調。

“早上?”徐書亞勉強暫時信了她。

“當然是早上,你沒看見我值大夜班嗎?”她轉過身去,擺弄起貨架上的香煙與雜物。

“好,早上七點,我會來見你。”徐書亞盯着她的後腦勺揚嗫。

伊湘琦心跳倏然漏了一拍,轉過身時看見那抹一身肅黑的高大身影已步出超商。

她心跳略快,紅着臉咕哝:“真要命,他不曉得他那樣講,很容易讓人誤會嗎?……那個老爺爺的孫子長得還真帥,怎麽跟老爺爺一點也不像。”

對了,她還是想不起夢境中,老爺爺托付她的那句話,只依稀記得要轉告書亞某件事……

纖指揉着緊繃的太陽穴,伊湘琦微釀起秀顏,再怎麽努力回想,腦中仍是毫無頭緒。

“算了!下回若是在夢裏碰見老爺爺,再問他一次吧。”

天空由濃黑轉為淡藍,旭陽東升,換下超商制服,伊湘琦秀美的臉蛋上,明顯挂着兩個黑眼圈,她一邊伸着懶腰,一邊龜步地走出超商。

甫踏出超商大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輛招搖的保時捷跑車,她怔了怔,腳下一轉,正打算轉向另一頭,偷偷開溜時——

“伊小姐。”一道低沉的磁嗓冷不防地在身後落下。

伊湘琦心頭一緊,只能硬着頭皮轉過身,小臉揚起無比尴尬的笑容。

“徐先生,好早……”這人還真是不死心啊。

“是你讓我來這裏等你下班的,不是嗎?”

徐書亞銳亮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早識穿她說話不算話的心虛。

看清他眼中的那抹不悅,以及對她的質疑,伊湘琦無從反駁,只能暗自窘惱。

“好吧,我老實告訴你,我是真的有人可以找來幫忙,可我一點也不想去見她,因為去找她,你不見得會比較好。”

“怎麽說?”徐書亞仍然不怎麽信她,神色甚是漠然,不以為意。

“我們要找的人,是一個很厲害的靈媒,最重要的是,她不僅厲害,而且還很雞婆。”伊湘琦一臉頭疼的描述着。

“那很好,她最好雞婆的幫我把這個鬼弄走。”徐書亞絲毫不介意的回道。

“你這麽堅持就對了。”哼,你要是被姨婆纏上,有得你受的!

“上車吧。”徐書亞轉身坐入駕駛座。

伊湘琦只得扁着小嘴,極不情願的繞過車頭,打開副座車門,大大方方的入內,朝他丢出一串地址後,便躺在副座上假寐。

徐書亞見她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心中忽爾起了一絲好奇。

他原以為她這樣的女人,面對這樣的豪車,應當多少有些畏怯,抑或是感到興奮,可她卻一臉稀松平常,仿佛這輛百萬名車在她眼前,不過是輛随時可搭乘的公車,一點也不稀罕。

發動引擎的同時,徐書亞一邊倒車,一邊睨向伊湘琦,發覺她眼眶下方淤着兩團青影,嬌美臉蛋亦透着蒼白,看上去頗是疲倦。

“你在這裏工作多久了?”他貌似漫不經心地問。

“四年多。”她伸手掩住一個呵欠。

“你不知道熬夜傷身的道理嗎?”

“我當然知道。”伊湘琦莫名其妙的觑他一眼。

“你是臺北人?”徐書亞又問。

“嗯。”她半眯起眼,一臉昏昏欲睡。

“住在哪一區?”

“大直。”

聞言,徐書亞撇眸望了她一眼。

“怎麽,我住在大直很奇怪嗎?”她奇怪地回睨。

“不奇怪。”他調正視線。“因為我也住那一區。”

“真的?”有這麽巧?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需要騙你。”

望着他深邃且英挺的側面輪廓,伊湘琦心口沒由來一陣怦然。

生怕被察覺異狀,她連忙別開臉,望向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色。

太暧昧了……她已經許久不曾與年輕男性單獨相處,更遑論是徐書亞這樣外型出衆的男人。

鎮定,鎮定,平心靜氣。伊湘琦在心底告誡自己。

然而,太過鎮定的下場,便是難以抵擋席卷而來的困意,她閉起眼,沉沉睡去……

“湘琦?”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誰?

會是徐書亞嗎?不對,那把嗓子聽來并不屬于年輕男性,而是充滿了滄桑感。

伊湘琦猛然睜開眼,赫覺自己正伫立于一片偌大的造景花園裏。

天空蔚藍,花園如迷宮,她繞着綠籬而走,走至盡頭有座人造湖,固老人坐在湖邊的長凳上,手裏撕着面包屑,喂起圍繞在他腳邊的鴿子。

“你終于來了。”老人緩緩擡起頭。

伊湘琦震懾不已。

那是——徐書亞的爺爺?所以,她又闖入他的夢境了?

老人滿眼哀傷的望着她,說:“我等了你好久,我想知道,你有沒有幫我把那句話,轉告給書亞?”

從老人的反應看來,她知道他肯定已察覺她夢游者的身份,因為游走于夢境世界的鬼魂們,它們能與夢境主人互通訊息,而那些鬼魂亦清楚夢游者的存在。

伊湘琦心虛地低下頭。“老爺爺,對不起……我忘了你上回托付給我的那些話。”

“那麽,這一次你可以幫我轉告書亞嗎?”

相較于上回的發號施令,這一次老人的态度是幾近哀求的。

聞聲,伊湘琦實在于心不忍,只能點頭應允:“好,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如實轉告他。”

老人驀然站起身,将手中剩餘的面包屑往地上一扔,朝她走去。

當老人站到她面前,她方驚覺,老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面色發黑,曈孔亦有些放大,仿佛……仿佛是已逝亡者。

她握緊粉拳,壓下想轉身跑開的沖動,努力與心中的恐懼對抗。

“湘琦——你不介意我這樣喊你吧?”老人聲嗓溫和地問。

“當然不介意。”

“多虧了你,書亞才不至于被他的父親毀了,我的時間不多了,很快就會離開,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與你見面。”

“老爺爺,你真的……”她悲傷的緊蹙秀眉,欲言又止。

“我的時日無多,相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老人伸手輕輕搭上她的肩。

碰觸的那一刻,伊湘琦渾身發寒,幾乎快抵擋不住那陣寒意。

見狀,老人連忙收手,滿臉愧意的道歉:“抱歉,我忘了你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碰不得。”

“不要緊的……”她雙手環抱自己,唇齒直打顫。

“若不是有其他人告訴我,有你這種夢游者的存在,我也不曉得還能拜托誰幫我。”老人甚是感激的望着她,眼中依稀有淚。

“您別這樣說,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幫忙轉答您想說的話。”

“不,你能做的,遠比你想的還要多。”

聽見老人這席話,伊湘琦滿臉困惑。

“湘琦,我徐福安在商場上風光了幾十年,亞懋集團從無到有,都是我一手打造的,我享受過的榮華富貴,可以說沒幾個人比得上。”

老人似緬懷,又似感慨,停頓了良久方繼續往下說。

“然而,如今的我只剩下一副臭皮囊,什麽也帶不走,連想幫孫子準備點什麽都無能為力。”

“您別擔心,徐書亞已經夠大了,不需要別人替他操心。”

“書亞雖然聰明,但他不是沒有缺陷,有的時候他太自負,容易被自己的傲慢蒙蔽。”

“老爺爺,你為什麽這麽擔心徐書亞?”伊湘琦不明白。

“你還不清楚徐家的事,所以你不明白我的憂慮。”老人揚起一抹苦笑。

“我知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老爺爺家什麽都不缺,還有什麽好煩惱的?”

“正因為什麽都不缺,所以才缺少了最重要的東西。”

“最重要的東西?那是什麽?”伊湘琦迷惘地問道。

“愛跟包容。”老人擡頭望向天空,只見遠處天空滾動着層層烏雲,眼看再過不久便會籠罩整座天空。

“愛?包容?”聞言,伊湘琦越發迷惑。

“等我離開後,徐家将會四分五裂,不知會鬧得多難看,我只希望書亞能夠不受這些風雨影響,替我好好看住徐家,幫徐家留住最後一絲顏面。”

聽老爺爺這麽一說,似乎是很嚴重的事……雖然身為局外人,可看着一個将死的老者,為了生者而煩惱痛苦,她實在心疼。

“你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有你在旁幫忙,我相信書亞能順利挺過這次的風暴,也能從中學習他所缺乏的。”

“我?我能幫上什麽忙?”她茫然地指着自己。

“我知道我的要求太過分,不過,你能不能看在我們有緣的份上,替我幫助書亞,讓他盡可能的在這場家醜中全身而退。”

面對老人老淚縱橫的請求,伊湘琦雖感困惑與猶豫,可再怎麽說,她非是鐵石心腸,怎可能無動于衷?

但,她忽爾想起,姨婆自幼便再三告誡:絕對不能輕易答應夢境主人的請求,只因将逝亡者的遺願,是世間最強大的咒,不需符法,不需任何儀式,只要亡者的念力夠強烈,這份咒便将不死。

夢游者一旦承諾了這份請求,便被這咒給束縛,哪怕你返回現實世界,那咒,依然會緊緊跟随,無形中帶領你前往亡者無法遺忘之地。

直到這份請求圓滿完成,這份咒力才會消除,否則,加諸在夢游者身上的那份束縛,将可能持續到死亡為止。

“除了轉達遺言能夠答應之外,其餘的請求,以及可能關系到你自身的任何請求,除非對方是你的親人,否則絕對不能答應對方。”

彼時,姨婆如是慎重告誡。

然而,面對這個僅有兩面之緣的老者,她竟然心軟了,甚至興起想答應他請求的念頭。

“湘琦,我知道你信不過我,你不可能答應我的請求,我也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理,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書亞,你能幫助他,在他身旁支持着他。”

“可是……我根本不認識他呀!”伊湘琦心慌地低喊。

驀地,天際烏雲密布,閃雷劈落,頃刻之間,大雨滂沱。

雨水落得如此洶湧,不過短短一瞬,那傾盆大雨便将整座花園淹沒,成了一座大水池,摧毀花園裏的一切。

“老爺爺——”

伊湘琦在滿載的雨水中浮浮沉沉,眼看老人已被暴雨沖離眼前,她試着朝老人伸出援手,卻被另一波暴雨打散。

“湘琦,拜托你了!請你轉告書亞,另一份遺囑就鎖在法國的住處,鑰匙則在他那裏,請轉告他,務必要替我守住徐家,務必要堅持住——”

“老爺爺,別走——”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靜谧的空間響起,當場打醒了深陷于夢境的伊湘琦。

睜眼的瞬間,她自椅背上彈立而起,一把抓住身前的那只大手。

“別走!”她下意識大喊。

徐書亞緊緊攢眉,看着冒了一身冷汗,臉色蒼白,眼神渙散的伊湘琦,她低低喘息,表情驚惶,無意識地張望尋覓。

“……我在哪裏?這裏是哪裏?”她恍惚的啜泣起來。

見她哭泣,徐書亞反手握緊她發抖的小手,一手輕搭上她的肩頭。

下一刻,她尖叫一聲,反應激烈的撥開他的大手。“好痛!”

好痛?他不過是輕輕碰了她一下,怎會如此?

徐書亞心生疑窦,見她依然恍惚,低聲道了一聲歉,探手輕拉開她的領口。

只見雪白肩頭上,竟浮現着一只青紫色的手掌印。

徐書亞心下了悟,替她将領口拉好,握緊她的手,低聲安撫起來。

“不要怕,你在這裏很安全。”

溫醇的沉嘆,讓她緩緩放松下來,莫名地,她竟對這把嗫子感到無比心安。

“……老爺爺?老爺爺呢?”

老爺爺?徐書亞面色一沉,越發覺得事态嚴重。

“他不在這裏,那些能傷害你的人,都不在這裏。”

聽見徐書亞低沉的安撫,伊湘琦這才緩緩回過神。

“對……這不是在夢裏,誰都傷害不了我。”她心有餘悸地喃語。

“你口中的那個老爺爺對你做了什麽?”他趁勢追問。

“啊?”她一臉茫然。

“剛才你在夢裏很害怕。”他淡淡地提醒她,就怕逼得太緊,她會有所防備。

她怔怔地點着頭,猶然思索着夢裏的徐爺爺,為何要再三托付她,莫非真如同姨婆所說的,她與徐家有某種關聯性?

“剛剛……我說了什麽夢話?”她小心翼翼地問。

“你只是不斷大喊,伸手想抓住什麽。”他輕描淡寫。

“除此之外,什麽也沒說?”

“你喊了老爺爺。”他說。

“你知道我夢見的老爺爺是誰嗎?”她望向仍被他盈握住的那只皓腕,心思一定,決定旁敲側擊的告訴他真相。

“是曾經傷害你的人嗎?”他的思路已朝着家暴那方面聯想。

“啊?!”她當下錯愕。

“你曾經向身旁的人求救過嗎?曾經找過社福單位嗎?”

見他一臉嚴肅地盤問起來,她小嘴訝張,當場無語。

搞了半天,原來他是誤解了她一他以為她遭遇家暴?!

伊湘琦頓時哭笑不得。“徐書亞,你聽我說……”

叩叩叩!

驀地,一連串急促的敲窗聲響起,車裏的兩人循聲望去,看見一名身桃紅色改良旗袍洋裝,臉戴香奈兒墨鏡的微胖婦人摘下墨鏡,直勾勾地盯着他倆。

伊湘琦連忙抽回被徐書亞握住的手,降下車窗,秀顏堆起尴尬笑容,與窗外的姨婆打招呼。“姨婆好。”

“嗯咳!”姨婆冷冷地瞟了駕駛座上的徐書亞一眼。

伊湘琦連忙出聲介紹:“姨婆,他姓徐,他說他被鬼纏身——而且那只鬼本來是纏住我的,他希望你能幫他想想辦法。”

“你以為你姨婆是開慈善機構的嗎?”姨婆不茍言笑的吐槽。

“您需要多少錢,盡管開價無妨。”徐書亞态度大方。

“小夥子,我知道你有錢,不過,我辦事向來就不是看對方錢多。”

伊湘琦側過身,對徐書亞擠眉弄眼,壓低音量輕斥:“你傻瓜啊!姨婆不是有錢就能收買的,你可別惹她生氣。”

面對這兩個難纏的女人,徐書亞忍不住皺起眉頭,開始懷疑自己找上伊湘琦,真是一個正确的決定嗎?

可無論如何,死纏在腳邊不走的那個魂體,确實是因她而起,再怎麽說也該由她那頭結束。

思及這段日子來一連串發生的倒黴事,徐書亞只能耐着性子繼續與這兩個女人周旋。

“下車。”伊湘琦輕推了徐書亞肩頭一把,那動作娴熟且自然,竟教他片刻怔然。

不着痕跡的收回神,徐書亞推門下車,繞過車頭來到伊湘琦身旁,一同面對着那位穿着複古,身上配件卻十分新潮的婦人。

“嗯,體格不錯,臉也漂亮。”姨婆細細打量起徐書亞。

“姨婆!”伊湘琦紅了臉低喊。

姨婆不予理會,目光自徐書亞俊秀的臉龐一路緩緩往下,最終落在他那雙長腿上。

随後,姨婆一臉高深莫測的笑了。

徐書亞見她直盯着自己腳邊那半截魂體而笑,當下明白了對方同樣擁有一雙不尋常的眼。

“您看得見,對吧?”他直截了當的問。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是瞎子?”姨婆嗤之以鼻。“我當然看得見,而且我的視力一直是二.0。”

徐書亞表情頓時很無言,只得配合很任性的老人家更改說法。

“您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您看得見我腳邊的鬼魂,不是嗎?”

“我姨婆有陰陽眼,當然看得見。”伊湘琦替姨婆回答。

“琦琦,你安靜,人家是在跟我說話。”姨婆語氣慵懶出聲。

“您有辦法幫我把這個鬼趕走嗎?”徐書亞繼續追問。

姨婆眸光一轉,落在徐書亞那張英挺漂亮的面龐上,仔細端詳了好片刻,久得連一旁的伊湘琦,都讓姨婆那副眼神弄得心底發毛。

“姨婆……”

“随我進來吧。”姨婆轉過身,兀自步入後方那幢電梯華墅。

伊湘琦正欲尾随而上,手肘冷不防地被一只大手抓住。

她詫異地轉過身,對上徐書亞嚴峻的表情。

“她真是你的親戚?”

“當然。”伊湘琦一臉奇怪地凝瞅他。“等等一你該不會,以為我串通別人來演戲诓騙你?”

徐書亞瞬也不瞬地直視她,不承認亦不否認。

伊湘琦氣炸,一把甩開他的手,怒回:“好啊,既然你不信,那你走吧!說實話,是昨晚你一直來糾纏我,我才會來這裏找姨婆,否則我根本不想來。你不曉得我姨婆是多麽厲害,又是多麽可怕的人物,多少人想求她幫忙,都還得看她的心情,你——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

氣呼呼地撂下話,伊湘琦睜圓水眸,用力瞪了那張俊臉一眼,兀自走進姨婆位在郊區的豪華別墅。

徐書亞沒有立即跟上,只是一臉琢磨。

出生于豪門世家,即便是自己的父親都不見得信得過,因此他早已養成時刻防備的習慣。

他在想,在評估,伊湘琦這個女人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尋思片刻,徐書亞瞟向腳邊那只鬼,淡淡地問:“你還是不肯走嗎?”

那只鬼睜大眼,幽幽地回望,仿佛真聽得懂他的話。

徐書亞猶豫再三,本想掉頭離去,可當他想起方才在車裏,伊湘琦被惡夢驚醒的模樣,以及她肩上的傷,腳步竟不自覺的凝滞在原地。

這個女人應該信得過吧?莫名地,徐書亞對伊湘琦有着說不清的信任感,于是他腳跟一轉,朝着華墅的大門提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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