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甜甜的
我以為校醫會開那種苦苦的藥。
這樣的話,我就可以順勢給她喂甜甜的小糖果。
然後!
讓她!記住我!依賴我!愛上我!
……可是。
靠!
校醫給她開了小柴胡!
——《江公子尬撩日記》
去校醫室的路上,秦顏腦子裏一直在冒壞水。
長久以來,池素對她的教育都圍繞着同一個核心:優雅。
命可以不要,老臉不能丢。
所以如果被他知道她開學第一天,就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吐了……
嗯。
他一定會gay裏gay氣地發出松鼠叫。
低下頭,秦顏暗搓搓地打算發個短信逗逗自家老師,額頭突然一涼。
少年的手骨節分明,在這樣炎熱的天氣裏也不顯黏膩,松松攏在額前,像塊溫熱的軟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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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你發燒了?”
秦顏愣了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可能有一點兒吧,不太嚴重。”
何況吐過之後,她舒服多了。
幫忙挂完號,江連闕帶着她上樓:“你沒來過明裏中學的校醫院吧?正好我帶着你走一回。學生直接在這兒買藥,比外面便宜很多。”
秦顏“嗯”了一聲順手将挂號單接過來,眼神一掃,發現挂號人寫的是她自己的名字。
總覺得……好像哪兒不太對勁。
皺皺眉頭,她沒再多想。
醫生看完診開完藥,遞給她一支溫度計:“去量量體溫,發高燒的話得來換藥。”
今天是軍訓的第一天,每屆新生都是一樣嬌生慣養,逃軍訓的路數也不見翻新,這會兒診室裏坐滿大呼頭疼肚子疼的新生,連個坐的地方都找不着。
所以秦顏果斷跑到屏風後,躺到了內室裏。
江連闕一樂:“你倒是一點兒也不客氣。”
“校醫院的病房嘛空着也是空着,我就躺一小會兒。”
話是這樣說,但秦顏帶着點兒小潔癖,碰也不碰床上的被子。
江連闕默不作聲看在眼裏,瞄了眼表,道:“那你也休息一下,我等會兒再過來。”
“不用。”秦顏趕緊說,“你回去吧,不用過來了。”
江連闕不說話,看着她。
“真的,我沒事。”她一方面覺得自己不能辜負人家的好意,一方面又實在被他照顧得不自在,“你看,你幫我把隊排了,號也挂了,藥也開好了,人也送到了,別的就……”
江連闕打斷她:“嗓子都被胃酸燒得啞成那樣了,別說話了,躺着吧。”
“……”
秦顏乖乖躺下去。
半晌,聽見少年離去的聲音。
明裏中學的校醫室是個白色的獨棟小樓,建在一團蔥茏的花圃裏,病房內室的窗戶正對着一院子薔薇,光線一晃一晃,看得人直打瞌睡。
秦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
離開濱川市後她很久沒有再做過夢,有時離了樂正謙的鋼琴聲就連睡都睡不安穩,所以乍一這麽見到池素,即使尚在夢中她也冷靜又清醒,知道此身未在現實塵世。
自家老師一如既往地端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難得地在下課後喊住自己:“小秦顏,你等等,先別急着走。”
秦顏意外道:“又有人給你寄了紅酒嗎?”
以往只有在喝酒的時候,他才會露出這種滿眼放激光的表情,然後忙不疊地把自己留下來陪他喝。
“不是不是,是你爸爸,他要回來了。”池素笑眯眯,“他跟我說,他有新戲在臨市拍,今天或者明天,有時間的話會順道來濱川看你。”
秦顏微怔,遲遲道:“哦……”
“興奮一點兒啊!”池素開開心心地拍她肩膀,“那可是親生的爹!你們不是很久沒見面了嗎?”
秦顏不說話。
就是太久沒見面,才更興奮不起來。
見女生情緒沒什麽變化,池素突然頓住:“你不想見他?”
“不是。”秦顏扯扯嘴角,“但我如果想看他,打開電視不也一樣嗎?”
反正秦影帝的劇一部接一部,她要看他,可比他來看她容易多了。
“當然不一樣!這次這個是活生生的!”
秦顏覺得一點兒也不好笑。
跟池素道了再見,她照舊獨自回家,獨自做飯,獨自吃飯,獨自練琴、洗澡、上床睡覺。
後半夜,被驚雷吵醒。
濱川市雖然命名為市,實際上卻是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島,氣候宜人、風景如畫固然是好事,可年年受臺風影響,卻也帶來不少麻煩。
掀被下床,秦顏起身關窗。
風争先恐後往臉上撲,雨水噼裏啪啦地打在玻璃上。
幾道閃電從青灰色的天幕劃過,天地間茫然一片,院內卻倏然一亮。
目光掃過院中芭蕉樹,秦顏的眼睛猛地瞠大!
她不會看錯!
那裏站着一個人!
“有……”
“小偷”二字還未出口,秦顏後頸遭到重擊,錐心噬骨地痛。
還沒反應過來,緊接着便被人從身後踢了膝蓋。腿窩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撞上門框,下意識就跪了下去。
團夥作案!
頭磕到玻璃,她眼前短暫地黑了一下,腦子裏嗡嗡響,登時只剩這四個字。
檐下雷雨争鳴,秦顏被那一下子打蒙了,坐在地上緩了半天才慢慢将眼前黑影驅開。
奇怪的是,跟正常的入室盜竊案不大一樣,她預想中可能會出現的糟糕狀況竟一件也沒發生,那兩個人被她發現之後立刻就離開了,只是風雨太大,她沒有看清人臉。
又一個響雷在耳旁炸開!
閃電落地,白光把芭蕉葉擊得滋滋響。
雨水如注,風攜着雨滴刮進來,浸得人骨子都在發冷。
那樣,那樣涼的——
秦顏猛地睜開眼。
室內一片寂靜,窗簾起起落落,熏熱的風混着薔薇花的香氣。
她心裏一松,微微舒口氣。
看一眼表,竟然只過去了十五分鐘。
抽出溫度計,表盤顯示三十七度九。
光線透過玻璃柱落下來,她看着看着,又有些出神。
那時她因為池素的一句話,擔心父親深夜到訪卻進不了屋,竟然蠢到沒有給房子最外面的院門上鎖,才出了那樣的事。
結果她吓得不輕,書房也被人翻得亂七八糟,好在家裏什麽東西也沒有少。
只是……
手指下意識地攀上耳朵。
現在也還是能摸到,那時她被人推搡,撞上碎玻璃時留在耳後的疤。
而且,自那之後……
“咔嚓。”
內室的門一聲輕響,秦顏的思緒迅速落地。
來人将腳步也刻意放輕了,她一轉頭,正對上少年蹑手蹑腳湊過來的一顆腦袋。
江連闕一驚,旋即有些窘:“我……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秦顏說,“我剛剛醒。”
她望着他,眼睛深處黑的靜,白的冷,明晰如晨星。
一正面對上,他又有些不知所措。錯開目光,江連闕看到窗前大敞的窗簾,微微皺了皺眉。
太亮了?
“我幫你把窗簾拉上,你再睡一會兒吧。”
“不用,跟光沒關系。”
自那之後,她有光睡不着,沒有光更睡不着。
一閉上眼,回憶就像潮水一樣瘋狂地湧過來,逃也逃不開。
睡不着了,秦顏坐起來:“對了,我還沒有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你幫我……”她撓撓臉,“處理了嘔吐物。”
江連闕大窘。
他老覺着秦顏不對勁,不記得自己也就算了,怎麽幾年不見,好好的人變得跟潭死水似的一點兒生機也沒有了。他本意是想靠曲映寒試探一下秦顏,沒想到這試探把她都給刺激吐了……是拉得有多難聽啊?
像是也猜到他心中所想,她尴尬地道:“我不是……不是聽那位同學拉曲子聽吐的,實在是……”
實在是昨晚頭發沒吹幹就睡着了,睡在客廳裏又沒蓋被子,今天中午還在大熱天吃了冰西瓜,想不生病都困難。
“總之,跟那位同學沒有關系。”她十分誠懇,“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拜托你去幫我跟那位同學說一說,我沒別的意思,我那句話的原意是想說,‘你這曲子拉得不錯,但能不能讓我先講句話’……”
江連闕想也不想:“你自己去。”
“我……不記得那位同學長什麽樣了。”
江連闕不敢置信:“你臉盲?”
不然怎麽他媽的連曲映寒都能忘?
秦顏更窘:“是有一點點……就,就一點點而已。”
主要是于她而言,用聲音來區別人,實在是比用臉容易、也靠譜多了。
江連闕無言以對,默了默:“算了,你先把藥吃了。”
秦顏這才注意到他一直提在手中的袋子,他跟變魔術似的變出個小白瓷碗,将藥用溫水兌了,一邊攪一邊問:“你怕苦嗎?”
秦顏費解:“校醫給我開的不是小柴胡嗎?我記得那藥挺甜……”
“別說了。”江連闕氣急敗壞,“喝藥!”
秦顏:“……”
怎麽又生氣了啊!
這個年紀的男生都這麽無理取鬧嗎!
憋着氣把藥一口氣喝光,秦顏覺得自己像那只拼命往腮幫裏藏果子的松鼠。咽下去,嘴裏蔓延開一股藥味。
“秦顏。”他突然叫她。
秦顏不解地擡起頭。
少年仍然黑着臉:“張嘴。”
她愣了愣,不自覺地微微張開嘴。
迅速塞進來一塊東西。
她吓了一跳,剛想吐出來,卻頓住了。
甜甜的。
是塊榛仁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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