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壽禮

“即便是銀平公主好說話,姑娘也別太過熱絡,只以平常心相待就行……宮裏出來的,幾乎個個是人精兒,再者上前巴結的人必定也不少,犯不上因她一個惹了衆怒。倒是銀安公主,姑娘需得小心應付着,最好是敬而遠之,能不靠近就不靠近,沒得沾一身腥……要是她非得找茬也不必怕,這裏是國公府,即便她貴為金枝玉葉也容不得她撒野。”徐嬷嬷耐心叮囑片刻,随手打開楚景送的匣子,笑容一下子漾了滿臉,“難為大少爺從哪兒找來的?”

楚晴也樂呵呵地笑,“讓春喜打條絡子,我想戴着。”

匣子裏盛的是個琥珀吊墜。

在萬晉朝,琥珀算不得特別金貴,楚晴自己就有兩支鑲了琥珀的簪子,難得的是,眼前這塊裏面包着一只形态齊整的瓢蟲。

楚晴在衛國公府是被漠視着長大的,長輩們既不喜歡她,她也不往上湊,大把的時間就是在花園裏亂逛,少不得逮蟲子、抓螞蚱、盯螞蟻,所以很喜愛這些小動物。

尋常姑娘家繡帕子莫不是繡個花兒草兒的,楚晴可好,在帕子一角繡了條肥肥胖胖的大青蟲,大青蟲弓着身子,頭上的觸角顫顫巍巍地,倒是逼真。

明氏看了笑得幾乎直不起腰,“晴丫頭,你怎麽想起繡這個?”

教她女紅的趙嬷嬷仔細瞅了半天,“針法還不錯,續眼睛的時候黑絲線裏夾兩根銀絲線,而且收針時眼睛針尾轉一圈另起一針把線頭藏在裏面,這樣顯得更精神。”說完了便嘆,“本想讓姑娘把繡的第一條帕子孝敬給老夫人,如今怎麽能送出手?”

而徐嬷嬷卻很喜歡,鼓勵她,“旁邊加叢青草或者再繡幾朵小花就更有意趣。”

楚晴眼睛一亮,果然繡了叢蒲公英上去。隔天給明氏顯擺的時候被楚景瞧見,楚景又是笑又是嘆,自此知道了楚晴喜歡這些活物。

春喜手腳利落,很快打好一根絡子系在吊墜上,絡子用了蔥綠色,配着圓潤透亮的琥珀,像是枝桠間趴了只瓢蟲。湊上前聞,能聞到琥珀獨有的松脂香味。

楚晴立刻喜滋滋地貼身戴上。

再過兩天,撲簌簌又一場大雪之後,國公爺的六十壽誕終于到了。

楚晴起了個大早,換上從真彩樓拿回來的衣衫,問秋仔細地替她梳了個雙丫髻,将珍珠花冠端端正正地戴在發間。

難得這樣隆重地打扮,楚晴對着鏡子有些許的愣神。

适才問秋淡淡地給她撲過一層胭脂,她白皙的臉頰帶着霞色,水嫩得如同初春枝頭綻開的桃花瓣,又因平素吃得多,腮旁肉嘟嘟的,看着非常讨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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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嬷嬷很滿意,抻抻她裙邊并不存在的皺褶,才囑咐問秋,“好好扶着姑娘,看生路滑摔倒了。今兒長點眼色,別讓人欺負了姑娘,也別縱着姑娘胡鬧。”

問秋跟語秋齊齊笑道:“這會工夫嬷嬷已經唠叨三四遍了。”

徐嬷嬷笑罵兩句,看着三人離開,招呼暮夏關了院門。

每年國公爺生辰,府裏的主子都要湊在一起吃面,意思是沾點國公爺的長壽與福氣,今天也不例外。

剛踏入寧安院,迎上來的翡翠就對楚晴使了個眼色,“老夫人正氣着。”

楚晴心中納罕,眸裏就帶了疑惑。

翡翠悄悄伸出兩個手指,瞬即又換成四個。

大清早的,楚晚跟楚暖又鬧騰什麽呢?

楚晴腹诽,卻仍提高了警戒,待會說話定要仔細些,免得遭了池魚之禍。

見楚晴走近,在廳堂伺候的珍珠揚聲笑道:“五姑娘安,”一并撩了簾子讓楚晴進去。

沒想到她起得已經夠早了竟然還是最後一個到的,楚晴默默地嘟哝了聲,眸光極快地掃了眼四周。

楚晚跟她穿着一樣,玫瑰紫配玫紅,非常喜慶,而且她頭上戴着鑲了紅寶石的鳳釵。被釵簪的金光映着,素日稍嫌暗沉的膚色竟然散發出動人的光彩,比平常豈止美了八分。

而楚暖……楚晴幾乎有些無語,這大喜的日子,楚暖竟穿了件粉白色的褙子,嬌俏雖嬌俏,可太過素淡了些。

而且那雙妩媚的大眼睛蘊藏着盈盈淚光,有兩滴挂在睫毛上,随着眼珠的轉動,顫巍巍地抖着,欲掉不掉,極是惹人憐愛。

只一眼,楚晴已認定這兩人是因為衣服起了紛争,當下便不理會,問了老夫人安,笑盈盈地奉上手中的盒子,“裁衣服剩的料子給祖母繡了條額帕,祖母可喜歡?”

文老夫人本是沉着臉,聞言勉強露出個笑意打開盒子。流光緞的料子本就華彩四射,加上配色繡工都是上乘的,又鑲了貓眼石,顯得富麗華貴。

賈嬷嬷湊趣道:“做工真是精美,老夫人換上試試?”

楚晴跟着笑道:“而且也好在客人面前顯擺一下孫女的孝心。”

文老夫人面上露了笑意,将額帕遞給賈嬷嬷,“就換它,”回頭和藹地對楚晴道,“好孩子,這上面的石頭可不便宜,以後別這麽花費了。”

楚晴扳着手指道:“吃穿都是公中的,我每月五兩銀子月錢基本不動,而且逢年過節祖母跟伯母都有賞錢,這次給祖母送了額帕,過年時祖母少不得給我包個大紅包,倒是穩賺不賠的。”

文老夫人“呵呵”笑,“敢情是算計祖母呢?”眼角瞥見高昂着頭一臉不屑的楚晚,心裏暗暗嘆口氣,往常給二丫頭的賞賜比起晴丫頭來說只多不少,可怎麽不見她給自己縫過衣裳繡過帕子,而且就知道添堵。

換過額帕,文老夫人臉色微霁,文氏連忙使出八輩子的功夫插科打诨終于将老夫人哄得喜笑顏開。

少頃,國公爺被一幹子侄們簇擁着進來。

衛國公面色黧黑帶着健康的紅潤,穿一身紫紅色道袍,袍擺繡了墨綠色不老松,腰間束着墨玉帶,斑白的頭發戴了紫玉冠,看上去比平常更威嚴肅穆。

楚晴跟國公爺并不親密,往常也只有晚飯前能見面問安,再無交集之處,此時不免多打量了幾眼。

豈知衛國公甚是敏銳,很快地察覺到她的目光回視過來,眼中的厲色讓楚晴不由瑟縮了下,随即唇角微彎綻出個甜美的笑容。

因楚溥不在,楚漸便代兄職,率領家裏一衆人按着長幼序齒給衛國公磕頭,又各自呈上壽禮。楚溥與楚沨雖沒回來,也早早備好壽禮遣人送了回來,唯楚澍仍是音訊皆無。

楚晴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默然看着堂兄堂弟們依次獻過壽禮後,就輪到她與楚晚等人了。

楚晚與楚暖各自端着個托盤,上面蒙了紅緞,看不出是什麽東西,可看兩人臉色,分明對自己的禮品極是自得。

楚晚年長占先,恭敬地跪下,“孫女楚晚恭祝祖父華誕,願祖父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将托盤上的紅布一掀,壽禮就顯露在衆人面前。

是座定窯白釉的童子誦經壺,童子身體是空的,頭頂蓮花冠,冠底有孔,倒進水後就從童子手捧的經卷流出來,構思巧妙之極。而瓷瓶的品相也極好,胎身堅細潔白,隐隐有暗光流動。

不知是誰低嘆一聲,“若我沒看錯,這應是宋朝古物。”

楚晚唇邊露出得意的微笑。

衛國公臉色卻是淡淡的,颌首示意楚景放到一旁。

楚暖顯然也注意到衛國公的神色,刻過頭後,獻上了自己的壽禮,竟是用糯米面混着白面蒸制的壽星翁。壽星翁身穿黃衣,手捧壽桃,雖是須發盡白,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身旁随侍一童子,身着紅衣,舉着酒葫蘆,葫蘆腰裏系着紅繩。

壽星翁慈眉善目,小童子憨态可掬,都刻畫得栩栩如生,更難得的是,壽星翁的長須都是絲絲不亂根根不斷。

衛國公眉間有了喜色,問道:“是你自己做的?”

“是,”楚暖低聲回答,擡眸怯怯地掃了眼文氏,又補充道,“先後試過許多次終于蒸成,願祖父與松鶴齊齡。”

說罷,眼圈驀地紅了,又瞟向文氏,分明是畏懼之極。

楚漸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卻未作聲,淡淡朝楚晴點點頭,示意輪到她了。

楚晴老早想好了賀詞,此時也不猶豫,“撲通”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孫女楚晴祝祖父壽與天齊,”話出口瞥見楚暖的面塑,突然就說了句,“吃得飽,”想一想不對稱,又趕緊補了句,“睡得香。”

她打扮得可喜,眉眼彎彎含着笑,看上去很喜慶讨巧,又聽到雖大俗卻極實在的祝詞,衆人臉上都不由露出笑意。

楚晴笑嘻嘻地從袖袋中掏出賀禮呈上。

是對細棉布縫制的湖藍色護膝,上面應景地繡了白鶴,做工很是精致。

被前兩人驚豔到,大家本就沒對楚晴的賀禮抱太多希望,見是對護膝俱都釋然。護膝再怎麽好看也只是護膝,比不得童子誦經壺那般貴重,也比不得面塑那般精巧。

楚晴跪行幾步到衛國公面前,仰頭笑道:“裏面絮了兔毛,很暖和,祖父試試軟不軟?”她一雙黑眸清澈明淨,若秋日湛藍的天色,純淨的不染半點塵埃。

衛國公莫名地不想拂她的意,接過來摸了摸,“很舒服,”回頭遞給楚景,“讓雙喜好生收着,明兒我就戴上。”

楚晴毫不掩飾地咧開了嘴。

家裏人折騰完,衛國公便要到外院去,一幹女眷都出去相送。

楚晴就聽到楚漸壓低了聲音吼文氏,“怎麽教養的?老爺子的生辰穿成這樣不說,一臉哭相要做給誰看?真是晦氣!”

當着一家老小,文氏面皮漲得紫紅,嘴唇哆嗦着開開合合,卻不敢辯駁,只冷了臉憤怒地瞪住楚暖。

楚漸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正瞧見楚暖兩滴淚珠悄沒聲地沿着臉頰滑下,心頭更是急躁,喝道:“想哭喪就趕緊滾回去哭,少在這兒丢人現眼!”

楚暖本指望父親能問明情由給自己做主,卻不料被呵斥,又是傷心又是丢人,捂着臉跑了。

楚晚得意地彎起了唇角。

文老夫人看在眼裏,臉上露出明顯的不虞。

楚晴微笑着走上前,“祖母,我回去幫四姐姐換過衣裳再來,待會兒客人多,二姐姐自己定是招呼不過來。”

老夫人暗舒一口氣,眸光緩了緩,拍拍楚晴的手,“好孩子,去吧。”

楚晴歪頭朝明氏眨眨眼,樂呵呵地出了寧安院。剛出門,問秋就湊上前,神秘兮兮地說:“昨晚二姑娘在秋爽院好一個鬧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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