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來訪

文老夫人呆呆地坐着,臉色晦暗,像是憑空老了好幾歲,半晌,才喃喃道:“你說我是不是真的錯了,當初就不該看她可憐接到府裏來。她沒讀過書,也沒正經教養過,從小窮怕了,憑空一座金山擺在眼前,哪能忍住不伸手?當初應該豁出去填補幾百兩銀子給娴姐兒置辦副體面的嫁妝,找個小戶人家嫁過去,保證能和和美美的。”

賈嬷嬷往茶碗裏續了開水,順手擦掉炕桌上的水漬,“這事也不能全怪二太太,二太太不容易,上頭大夫人二百四十八擡嫁妝擡進來,屋裏擺的用的哪樣不精致?下面三太太跟着三老爺外放也不少摟銀子,二太太嫁進來說是六十四擡嫁妝,可裏頭有什麽東西老夫人最清楚不過。二太太夾在兩個妯娌中間本就難作,又得拉扯二爺跟表少爺……您真打算讓大夫人管家?”

“不是我打算,是國公爺的意思。國公府肯定要落在大房手裏的,過了年三月景哥兒就成親了……當初明氏進門就有孕,生了景哥兒之後轉年又有了昊哥兒,雖說有奶娘丫鬟伺候着,到底她也跟着受累,那時候借口她太忙不想讓她累着就把家事給了娴姐兒。過後明氏既然不提,娴姐兒也沒說交出來,我也是存着私心。阿漸身子不好沒有大能耐,趁我活着讓他們攢點家底兒,以後分府也能過得舒坦些。誰成想,娴姐兒的心是越來越大,連府裏的體面都顧不上了。昨天的席面,國公爺雖然沒提,可心裏肯定明鏡兒似的,”

賈嬷嬷沉默不語,昨天她就在穿堂跟着伺候,老夫人這桌都是老人精兒沒有人說話,可小一輩兒的那些姑娘,眼裏着實有着不屑。

二太太雖說不該貪墨府裏擺宴席的銀子,可明氏嫁妝那麽豐厚,就讓醉仙樓賠點銀子又怎麽了?看着別人瞧不上國公府,難道她的臉面就過得去?

正憤懑着,只聽老夫人又道,“國公爺向來不管內宅這些事兒,昨天夜裏竟特地提起景哥兒的親事,入情入理都該明氏操辦……他這是提點我呢,相敬如賓大半輩子,臨老了在他面前倒落了個沒臉。又提起晴丫頭來,說她的親事不能輕而易舉地許了……”

賈嬷嬷眼皮子一跳,吞吞吐吐地說:“前一陣怎麽聽二太太說,表少爺相中五姑娘了?”

老夫人聽說過這事。

文氏說,壯哥兒在內院看到過楚晴一次,一眼就上了心,回家讓他娘來提親。

文二嫂子自然巴不得,國公府的嫡親孫女能嫁給自個兒子,說出去多體面,而且自個小姑子掌着國公府中饋,到時候陪送的嫁妝肯定不能少了。自家既得錢又得人,這是打着燈籠也遇不到的好事。

文氏也是這樣想的,一來國公府跟自己娘家就連續三代是姻親,再怎麽也撕擄不開了。二來正如她嫂子所想,正好借此機會給名正言順地娘家送點財物。至于婆家不能動用媳婦嫁妝的規矩,她根本沒當回事兒,娘家四個等着吃閑飯的,難道也對付不了一個女人家。第三,也就是她最憂心的是,文壯人如其名是越長越壯實,越長脾氣越暴躁。文氏真擔心他以後跟自個長兄那樣變成個武瘋子。

要是文壯娶別人,以後動起手來,娘家一來人,家醜就瞞不住了。可要娶了楚晴,自己不就是楚晴的娘家人?再者,楚晴性子綿軟,以往被楚晚欺負從來都不抱怨不訴苦,正是最好管教的媳婦兒。

文氏有心早點給文壯與楚晴定下來,可上頭楚晚跟楚暖還有三房院的楚映都沒動靜,而且楚晴年紀還小,所以就暫且擱置,只等過個三四年再提起來。

這事,文氏跟老夫人商量過,也沒瞞着賈嬷嬷。

楚晴自然不知道國公爺的一句話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她跟明氏商定好鋪子,在大房院用了午飯,然後又幫着明氏把送給幾位姑娘的東西都分派好,才高高興興地回倚水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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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拐個彎,瞧見半夏穿件水紅色厚襖子圓滾滾的,抄着雙手在牆角不停地跺腳。

暮夏就道:“姑娘該管管半夏了,一個人能吃兩人的飯,光長肉不長個兒,再胖就成個四喜丸子了。”她跟半夏同樣年紀,卻比半夏高了大半個頭。

楚晴“噗嗤”笑了,這樣遠遠看着,還真像個丸子。

半夏見兩人盯着自己笑,情知沒什麽好話,瞪暮夏一眼,對着楚晴道:“姑娘,大姑奶奶在裏頭。”

楚晴想起語秋要自己當心楚曉的話,心裏“咯噔”一聲,停了步子,問道:“什麽時候來的,沒說有什麽事?”

“來了小半個時辰了,還帶着兩匹布,聽意思是要給姑娘賠禮。”半夏仰着頭,“問秋姐姐讓我在這兒等着,問問姑娘的意思……”

如果姑娘不想見,就仍回大房院待着,楚曉是做人媳婦的,不可能到天黑都不回婆家。

楚晴看她鼻尖兒凍得通紅,嗔道:“怎麽也不帶個手爐出來?或者去大房院跑一趟也成,就這麽傻等着?”

半夏抽抽鼻子,“怕跟姑娘走兩岔了。”

“你先回吧,我這也便回去了。”楚晴打發走半夏,有意地放慢了腳步。

她近幾日就沒見過楚曉,她賠的是哪門子禮?

難不成是因為點心的事兒?

可自己只買過那一次,并沒多嘴說什麽。而且文氏口口聲聲要管事去買了賀壽用,後來興許忘了還是為了省錢,卻又沒去。

再其他,怎麽都想不出來了。

楚晴煩惱地搖搖頭,長吐一口濁氣,無奈地對暮夏道:“只能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了。”

進了院子,春笑在廊前立着,看到楚晴回來,立刻撩開簾子,揚聲道:“姑娘回來了,大姑奶奶等了有一陣子了。”

楚晴三步兩步進屋,朝楚曉抱歉地笑笑,“不知道大姐姐來,大姐姐怎不說一聲,我也好等着。”回頭斥問秋一聲,“大姐姐茶杯都空了,不知道續茶?四姐姐送來的點心也不說擺出來?”

楚曉笑道:“剛吃過午飯,又在寧安院用了點心,哪裏有肚子再吃?五妹妹是到哪裏去了?”

楚晴笑盈盈地從暮夏手裏接過雕花桐木匣子,“原是打算到祖母那裏去的,聽翡翠姐姐說祖母身子不爽利懶怠見人,本想回來正巧瞧見大伯母……明家表哥從蘇州帶了些小玩意兒,大伯母給家裏姐妹每人分了一份兒。”

打開匣子,讓楚曉看了看,裏頭兩方端硯,兩支兼毫,兩塊新墨,兩刀澄心紙,還有一把西洋鏡一把桃木梳。

“姐妹都一樣,唯獨大姐姐多了只撥浪鼓和兩串銀質鈴铛,石榴姐姐給送到二伯母那邊去了。”

楚曉便笑,“難為大伯母想着,待會定要去道謝才是。”

“大伯母知道姐姐身子不方便,打發丫鬟去也使得。”楚晴随着笑,親自執茶壺給楚曉續了茶。

楚曉淺淺抿一口,未開口先嘆氣,“晚丫頭這脾氣是越來越大了……昨兒我才聽說先前她竟然把你給祖母做夾襖的緞子給劃了,還絞了四妹妹的新衣裳,也就你們性子好,一直讓着她,這種事合該告訴祖母,讓祖母好好責罰她才是。再不成,讓人告訴我,我總算是長姐,教訓她幾句也是理當。”

楚晴笑道:“二姐姐也是無心之舉,祖母已經罰過她了,總不能一事罰兩次。”

“話雖如此,也不能讓兩位妹妹平白受了委屈,”楚曉朝她身旁的丫鬟素雲使個眼色,素雲乖巧地将身旁兩只長盒子捧過來,打開,裏面各放着一匹布,一匹是鵝黃色的素絹,一匹湖綠的府綢,都是很嬌嫩的顏色。

“這個權作替晚丫頭給四妹妹賠禮,沒教好她也是我的錯。”

楚晴狀作委屈道:“大姐姐這話就生分了,合着我就不是大姐姐的妹妹了?”

楚曉頓一下,食指虛點着楚晴,笑道:“以前怎麽沒瞧出你這麽多彎彎道兒,一句話沒說周全倒讓你挑了刺去……都是一家子姐妹,何曾有親疏遠近,只不過聽我娘提到晚丫頭沒少生事,沒少讓兩位妹妹吃虧,這才……而且,所以給妹妹送禮,也是有事相求。”

楚晴笑着問:“大姐姐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便是。”

“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我婆婆的侄兒媳婦就是我堂嫂開了間綢緞鋪子,打算臘月初二開業。為打個名頭,初一那天打算在店裏把古往今來聽說過沒聽說過的布匹都陳列出來,一是讓大夥開開眼,二是也展示咱家的財力跟能力。如今已經湊了差不多七八十種各色布匹,我表嫂聽說魯地有種螺紋緞,不知道四妹妹這裏有沒有?”

“沒聽說過,”楚晴茫然地看向春喜,“東西都是你收着,可有這種布?”

春喜斬釘截鐵地說:“沒有,奴婢連這個名字都不知道。”

楚曉笑道:“要不是表嫂提起來我也不知道,這螺紋緞就只十幾年前在膠東興過一陣兒,那會說給閨女陪嫁需得陪兩匹螺紋緞,婆家才興旺。後來因為這緞子不結實,就慢慢淘汰了……我記得四嬸嬸就是膠東人,興許陪嫁的布料裏就有這種布。”

是要看娘親的嫁妝?

楚晴立刻提高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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