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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珠迎上前,先是關切的問了一句:“少奶奶今日可好些了?”

瓊枝則是體貼的替謝晚春扶了扶枕頭,服侍着她從床上坐起來,也柔聲問了幾句:“您昨日裏便說難受,若是現在還覺得不舒服,還是去請周大太醫來看看吧。”

碧珠也趕忙開口附和,叽叽喳喳的問起來。

謝晚春微微蹙了蹙眉——她是不大喜歡這種雜亂又沒有條理的環境。若是熟悉她的人,在她開口前都是不敢出聲的。不過依着謝晚春如今從身子裏得來的一二分殘留記憶來看,這倒也不是什麽值得人意外的事情。她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這才又輕又淡的出聲道:“好了,安靜!先洗漱。”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就像是一團棉花似的,又柔又軟,落在忙成一團的屋子裏倒顯得跟針掉在地上一樣輕微。可有時候,這樣嘈雜的環境裏,你與其将就別人擡高聲音去喊話倒不如輕輕的說一聲,旁的人為了聽清反倒要收了聲安靜聽一聽。

果然,屋子裏一下子就靜了下來,幾乎只能聽到呼吸聲。

謝晚春對此十分滿意。她沒理左右驚疑的目光,先由着那幾個捧着水盆盂帕的丫頭們服侍着自己洗漱了一遍,然後便從瓊枝手上接過青瓷茶盞,纖長的手指握着茶盞,低着頭接連抿了好幾口茶水。

溫度适中的茶湯順着喉嚨下去,胃部都跟着暖了起來,渾身都舒服了些。謝晚春指了指之前被她丢到地上的那個香囊,直接道:“我這回病了好久,這些舊東西也沾了不少病氣,留着也是麻煩。正好,你們收拾收拾,拿着一起燒了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借着茶盞的遮掩,打量了一下在場諸人的神色。

碧玉和瓊枝面上微微有幾分驚詫,而後頭的幾個小丫頭倒是不明所以,只有那個站在不遠處,捧着水盆的丫頭低着頭抖了抖。

謝晚春心裏大致有數了:這香囊中的劇毒之物,燒了只會催發毒氣害人。那個聽說謝晚春的處理方式後反應異常的丫頭怕是脫不了幹系。謝晚春抿着唇笑了笑,又漫不經心的改口道:“罷了,到底是用慣了的,丢了也是可惜.......”

她拖長聲調,狀若無意的看着那個緊接着神色一松的丫頭,忽然彎了彎唇角,不由得便想起那戲弄老鼠的貓——先抓後放,再抓再放,這種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快感确實是容易上瘾。謝池春很快又抿住唇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指着那個丫頭道,“正好,便賞給芍藥你吧。”

王家院子裏二等的丫頭大多都是取個花啊草啊的名兒,這個芍藥便是王太太賞下來的,還算是得用,偶爾能在謝晚春之前露個面兒。

芍藥一驚一喜又是一吓,現下臉色蒼白,只能維持住面上的鎮靜。她迎着謝晚春的笑容,很快就調整了自己的神态,恭恭敬敬的跪下了,溫聲道:“奴婢多謝少夫人。”

謝晚春也知道就這麽個小丫頭恐怕一開始就被人當做棄子了,就算是真的抓着了拷問也問不出什麽,更不能拿幕後之人如何。所以她不過是拿着芍藥警告一下幕後之人,告訴那人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手段。

故而,謝晚春只是略點了點頭,道:“我有點累了,除了碧珠和瓊枝,其餘人便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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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連同其餘幾個捧着洗漱用具的丫頭,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謝晚春往後一靠,靠着背後墊着的緞面軟枕,緩解了一些腰背上的酸痛,輕輕舒了口氣。很快,她便纡尊降貴的出聲問道:“瓊枝,大爺呢?”

因為前世那些糟心事和惡心的死法,謝晚春已經打定主意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人。恰好,丈夫是她之前也曾瞧上過的,王家的日子也勉強能湊合,将就着過好了。故而,她處理完“死生大事”,立刻就關心起夫君王恒之了。

瓊枝被問了個正着,頗有幾分尴尬,小心的道:“大爺,大爺他不在府上呢......”她小心瞅着謝晚春的面色,見她神色自然這才打着膽子安慰了一句,“大夫人那頭已經令人去請了,等大爺回來了,一定會來正房看您的。”

謝晚春“唔”了一聲。

今日三月三日,乃是蘭水節。民間傳說裏,這是亡者順着江水魂歸故裏的日子,也是太.祖爺親自定下的休沐日。

據說太.祖晚年思念孝慈高皇後,幾次請術士或是道士招魂都不得見,忽而一日泛舟湖上,聞幽蘭之香,合目安眠時竟然得見故人入夢。太.祖欣喜若狂,特定蘭水節一日不朝,專為悼念故人。

王恒之又沒什麽需要思戀的故人,自然不需要出門悼念。所以,代入感極強又是從未受過氣的謝晚春便很不滿意:又沒什麽大事,怎麽就不陪着病榻上的妻子?

她心下不大高興便微微垂了眼,面色也沉了下來。

瓊枝此時提了口氣,見着謝晚春這模樣,立時便覺得有些擔憂起來,給碧珠使了個眼色。

碧珠連忙開口解圍,脆生生的道:“廚下熬了冰糖炖血燕粥呢,少奶奶好些天沒正經用過膳食了,今日看着是大好了,可要吃一盅?”

謝晚春被她一提醒,立時便反應過來了,點了點頭,口上道:“嗯,是有些餓了,除了粥之外再叫人拿些點心來。”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點心要甜的。”

這點餓她倒也熬得住,只是這身子尚且虛弱,是要小心些。

不必碧珠親去,不過是吩咐一句,不一會兒功夫,便有青襖素裙的小丫鬟端了掐絲琺琅食盒來,打了開來,熱氣騰騰的。有一碗冰糖炖血燕粥,還有四碟子點心,一樣是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樣是一品玉帶糕,一樣是奶油松穰卷酥,一樣是奶油炸的各色花樣小面果子,都用白.粉定窯的瓷碟裝着,整齊又好看。

謝晚春只覺得自己餓了許久,看得食指大動。她先是喝了半碗粥,又吃了幾個果子,再撿了個粉糕嘗了嘗,一聲不出。

因着謝晚春這回醒來脾氣略有些不大對勁,屋內伺候的幾個丫頭皆是提心吊膽的瞧着她用,就怕她說出個不好來。

謝晚春吃食上頭卻是個好打發的,為着養生起見只吃了個七分飽,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和嘴,便揮揮手叫端下去,口上只是額外說了一句:“下回粥裏多放些冰糖。”

小廚房裏頭做活的小丫鬟連連應了幾聲,告罪着下去了。

謝晚春吃完了東西,怠懶的打了個哈欠,準備躺下歇歇養神——雖是醒了,可她好歹還是個病人呢,可不得躺着養病。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一個沉穩的女聲。因着雕花木門不太隔音,謝晚春倒是能聽清幾句來,來人似是個中年女人,口上很是和氣沉穩:“大夫人聽說少奶奶今日好多了,特意令我來瞧瞧呢。不知大少奶奶現下如何了?”

謝晚春想:來人了!不過,這才是正常的呢。她身上至少還有個郡主的頭銜,雖是沒權沒勢沒錢,可她姓謝啊,還是鎮國長公主和皇帝賜下的婚事。王家這樣的人家至少在面子上是要過得去才好。

謝晚春對着瓊枝和碧珠點點頭,瓊枝很快便會意的起身往門外去,掀了簾子去迎人,未語先笑:“劉媽媽,您怎麽親自來了?我們少奶奶剛用過膳食,正想着派人去大夫人裏問個安呢。哪裏知道您倒是來得更快些......”說罷又殷勤的伸手扶人道,“少奶奶請您進去說話呢。”

那劉媽媽乃是大夫人身邊得用的人,倒也規矩知禮數,聞言便和氣的解釋了一句:“是該來一趟的,少奶奶病了這些日子,大夫人也很是不好受呢,日日都要問起。”說罷,入了內室,先給謝晚春請安,“老奴給少夫人請安。”

謝晚春扶着碧珠的手在床上坐正了些,纖濃适中的柳眉微微一挑,含笑道:“這大中午的,倒是勞煩劉媽媽辛苦跑一趟。媽媽很不必這般多禮,倒是叫我心裏不安呢,快些坐下喝點茶歇歇腳。”雖說謝晚春還是從瓊枝嘴裏知道這媽媽姓劉,可這自然親昵的語氣倒顯得親近得很。

劉媽媽在王家也算是有體面,可她到底是個伺候人的,現今得了謝晚春這般親近的禮遇,心裏很是受用。她面上不顯,口上忙謝恩:“少奶奶體恤,那老奴就不客氣了。”她小心落座,這才說起正題來,“大夫人聽說您這幾日略好了些,高興的很,特意從庫裏翻出幾根老山參讓奴婢捎來,補氣養神最是合宜。大夫人已經說了,您只管安心養病,一應支出都是公裏出,若有什麽事也只管和她說,她自當為您做主。”

謝晚春心中思忖,面上卻仍舊笑得甜甜的,連連點頭一副很是感動的模樣:“我就知道夫人疼我呢,只是大爺那裏......?”她欲言又止,眨了眨眼睛,拿那一雙明亮的眼去瞧劉媽媽。

對婆婆抱怨丈夫自然是蠢事,可謝晚春病得這樣偏王恒之休沐日都不見人影,便是王家理虧了。她現在暗示幾句也不打緊——至少也得叫王大夫人知道自己委屈讨點利息。

果然,劉媽媽想來之前已經得了王夫人的交代,點頭道:“大爺今日有事出了城,這才沒能趕來瞧少奶奶。夫人已經派人去請了,晚上他就回來了。”

謝晚春唇角一彎,頰邊的酒窩甜甜的:“嗯,我知道了......”她略一頓,便溫聲道,“媽媽盡管放心好了,我會好好養病的。等我病好了,便去給夫人請安。”

劉媽媽倒不覺得這位體弱多病,十天躺八天的少奶奶能好成什麽樣——左右王家面上是盡了禮數也沒人能說出什麽不是來。雖說今日瞧謝晚春的神色大有不同,但她也只當是病了一場略有些變化罷了。

劉媽媽笑了笑,這才起身:“那老奴就不多留了,大夫人那裏還等着奴婢回話。”

謝晚春捏了捏瓊枝的手,笑道:“瓊枝,你替我送一送劉媽媽吧。”

瓊枝連忙起身,從邊上拿了個荷包悄悄塞給劉媽媽,送她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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