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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天邊微微泛白,滿山遍野皆是灼灼的桃花,一朵又一朵盛開在枝頭,嬌嫩鮮妍,芳香甜美,粉紅或是粉白的雲霞般一重重的壓下,壓得蒼翠的枝葉低垂,簌簌的花瓣猶如細雨一般落下。他在清晨穿過花林,一步步走過去,腳下夜雨打濕的青泥,身側透白的溪流潺潺,朝露濕了青衣,滿袖皆是半冷還暖的花香。
當他擡眼時卻見紅衣麗人含笑站在林木深處,紅裙逶迤,更勝了滿樹桃花。仔細再看,綠鬓朱顏,雪膚花貌,依稀宛若神仙妃子,實乃他平生僅見、堪稱絕色的女子。
不過一愣神的功夫,那女子便微笑着将手中的桃枝擲予他。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那種心如鹿撞,焦渴難忍的感覺,此時想起便仿佛重又複活。
王恒之閉上眼,那張沉靜如止水的面龐看上去仍舊是冷淡克制,似冰雪雕出一般的冷漠。他淡淡的提醒了一句:“我們當初說好的事情,你都忘了嗎?”
謝晚春并不知道王恒之之前和自家堂妹說好過什麽,所以她也厚着臉皮,直截了當的應聲道:“我都忘了啊。”她聲音轉低,捏了下王恒之的指尖,意味深長的道,“我們可是夫妻,總是要做夫妻該做的事情。”
王恒之那只手的指尖被她輕輕捏着,那一小塊肌膚就跟着緊繃發熱,仿佛被蟲蟻咬過一般的麻癢,整只手臂都快僵住了。他下意識的抽回手,然後沉了口氣,低頭拾起馬車上的那本被謝晚春放過的游記,一言不發的翻看起來。
“相公,你拿反了。”謝晚春捏了塊梅子丢嘴裏,津津有味的含了一會兒,甜甜的叫了一聲。
王恒之面色微變,下意識的就要把手中的書卷翻正,卻聽見邊上傳來謝晚春哈哈的笑聲。
“哈哈,”謝晚春笑得彎了腰,半靠着湖藍色綢緞坐墊,更顯得膚如凝雪,烏發似積雲。只聽她笑盈盈的道,“我騙你的啦,你沒拿反......”
王恒之索性不理她,拿出百般的耐心和克制,端着那張冰雪似的臉,烏黑而細長的眼睫輕輕垂落,他仍舊是垂眼着看手中游記,神态冷凝,一如老僧入定一般屹然不動。
謝晚春一邊吃梅子,一邊含笑看着王恒之,黑眸明亮。作為一個膚淺顏控,看着王恒之這麽一張賞心悅目的臉,簡直煩惱全消,喜從心來,都讓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以前她和齊天樂沒鬧翻的時候,她就喜歡在齊天樂的臉上動手動腳,一寸寸的在那張英俊的臉上摸過去——齊天樂自來氣盛,鬓如刀裁,眉峰銳利,挺鼻薄唇,摸上去的時候棱角分明,印象深刻。她那時候每回心滿意足的摸完了都要啧啧的感嘆一聲:“你這臉生得真好......”就是有點兒薄情相兒。
有一回,她不小心說漏了嘴,把後半句也給說出來了,引得齊天樂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謝晚春靠在墊子上,嘴裏含着梅子,惬意的閉了閉眼,不自覺的回憶着那些快要掉色的往事:唔,齊天樂那時候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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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倒是生得一副多情模樣,可就是冷心肝!好美色,喜享受,見一個愛一個!”記憶裏,那個英氣勃然,尊貴桀骜的少年惡狠狠的瞪了謝池春一眼,又氣又惱,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委屈。
她那時候自然是放下身段,撒嬌賣乖,好聲好氣的端茶倒水,這才把齊天樂哄好。只是如今想起,果真是薄情的未必薄情,多情的未必多情,相由心生這一說果是靠不住!
謝晚春也不願再想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轉而又細細打量起王恒之的眉目來。
和齊天樂比起來,王恒之的眉峰略顯得細長,是一對微揚的劍眉。他的五官輪廓更見柔和,膚如冷玉,眉睫烏黑,眼睫濃密纖長的叫人嫉妒,但鼻梁挺直,眼眸幽深,薄唇微抿,便又添了幾分俊雅和英氣。
他此時神容冷肅,宛若冰雪,可倘若願意笑一笑,大約便會似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謝晚春看得心癢,手又開始有些癢了,可她也知道自己這會兒要真是上手摸一摸,估計那手要折。懷着這般惋惜之情,謝晚春悠悠然的解開自己頭上有些散亂的發髻,順手拾起邊上的月牙形的玉梳,不緊不慢的替自己梳起頭來。
烏發垂垂,光可鑒人,又因為抹過發油,淡淡的幽香若隐若現。
車內空間寬大,但有女眷在上面,總是不好胡亂開窗、掀簾子。故而,一時間,那脈脈的幽香便猶如空中徐徐流動的暗流,無聲無息的自兩人之間流淌而過,好像是一根細細的穗子,穗尖輕輕的在鼻尖摩挲而過,蹭得人鼻尖軟軟的,心也癢癢的。
謝晚春似是渾然不覺這暧昧的氛圍,旁若無人的梳完了頭發又拉了拉王恒之的袖角,笑盈盈的問道:“我換了新的發油,這香味不錯吧?你猜是什麽?”
王恒之板着臉沒理她,握着書卷的手指卻緊了緊,抿了抿唇,下颚的弧線緊繃着。
就像是一根弦,繃得再緊一點,恐怕就要斷開了。
謝晚春笑了笑,滿頭青絲猶如潑墨一般披灑肩頭,恰有日光透過馬車的車窗折入,似淩空灑了一層薄薄的金粉,使得她一頭烏發好似披金的黑色絲綢。她溫柔的垂下眼,眉睫染了一層薄薄的金光,纖毫畢現,柔聲與王恒之笑語:“你說,這像不像——‘宿夕不梳頭,絲發披兩肩。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她說到最後那半句“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的時候緩緩然的擡起眼,面如桃花,眉目更添幾分豔色,秋水般的眸子裏似是帶了小小的鈎子,能把人心勾走。
王恒之握着書卷的手指骨節都發青了,就像是一段青玉,清脆而剔透。他聽到這裏再也端不出好涵養,直截了當的道:“聽聞郡主自幼于宮中長大,起居坐卧皆依皇女儀制,也曾受教于薛太傅,不知是從哪裏學了這等豔詩?”
謝晚春面色一僵,卡了一下——薛老太傅是出了名的老古板,就算是謝池春都被他指着鼻子罵過,從來就愛講忠君報國和女德女訓。謝池春那會兒還可以和齊天樂、周雲等人上竄下跳學些雜學,到了宋天河那裏則是胡七八糟什麽都學,可謝晚春卻自幼體弱,被拘在胡惠妃邊上,根本就沒有學豔詩的地方......
一般這種時候,都是要找個背黑鍋的。
謝晚春很快就烏溜溜的眼珠子一轉兒,很是無辜的眨了眨眼睛,立刻就把鍋甩給了“京城第一背鍋俠”鎮國長公主謝池春。
“啊,是大堂姐教我的。”她想了想,加了個注解來增加真實度,“因為這個,她後來還被薛太傅罰跪了呢。”反正謝晚春那時候差不多天天都要被薛太傅罰跪——要麽是功課忘了,要麽就是傳紙條太嚣張......總之這對師徒是天生的八字不對。
王恒之的臉色更難看了,冷冷的掃了謝晚春一眼。謝晚春估計王恒之是嫌她“就是不學好,專門學壞”,所以一直回了王家,下了馬車,王恒之都沒再說話。
謝晚春撩人撩出一通火來,自己想想也頗覺郁悶,暗道:果然長得好看就是脾氣怪,麻煩!只是,一想起王恒之那張臉,謝晚春心就軟了,一下子沒了火。她自我安慰的想着:我果然是個好脾氣的姑娘~
不過,她這難得的好脾氣終究沒過夜。
剛剛回了院子,謝晚春就見着個翠色衣衫的小丫頭就站在院裏,手裏捧着個匣子似是等人。
謝晚春看了那丫頭一眼,便問左右道:“這是怎麽了?”
那小丫頭也聽到話聲,頰邊兩個小酒窩,笑起來甜蜜蜜的,嘴也甜得抹油:“大少奶奶可算是回來了......二少奶奶特意令奴婢給您送團扇呢,是宮裏出來的好東西,旁的地方再沒有的。過些時候,宮裏的牡丹宴上,正好能用上呢。”
謝晚春聞言瞥了那丫頭一眼,清淩淩的一眼,好似把人得心肝脾肺腎都給看透了。
那丫頭噤了聲,忙不疊的垂首立直,小心的侍立在後頭。
謝晚春沒理她,先是入房換了一身天水碧的家常衫子,略擦了擦臉,覺得神清氣爽了,這才令人把那個丫頭領過來,一邊叫瓊枝接了木匣,一邊溫聲問她:“你叫什麽?”
能被派來送東西的,自然也是李氏邊上得用的丫頭,她恭敬的垂着眼,細聲道:“奴婢折柳。”纖腰盈盈,倒真有些柳條模樣。
“‘此夜曲中聞折柳’,倒是別致的名兒,”謝晚春看了眼匣子裏的那柄團扇,不動聲色的笑了笑,“确實是好東西。”
那團扇以象牙做柄,系着鵝黃色流蘇,泥金樣式,上有桃花白頭圖。确實是十分精致的團扇。
可是謝晚春笑意不到眼底,轉瞬之間就翻了臉,直接合上匣子重又把這裝着團扇的匣子丢到了折柳的面前。
“把這扇子拿回去吧,這是什麽東西?也值得你家奶奶這樣送來送去?”她擰了眉,一拂袖,竟是半點面子也不願給,直接就道,“把這丫頭和扇子一起送出去吧。”
左右都被謝晚春這轉瞬就變臉的模樣吓了一跳,沒一個敢求情的,折柳更是面色蒼白,嘴唇哆嗦幾句都說不出話來。
等幾個媽媽拉了那個叫折柳的丫頭出去,謝晚春才端起琉璃盞,姿态悠閑的喝了一口蜜水,眯了眯眼睛。
碧珠頗為忐忑,小聲道:“那二奶奶也是好意送扇子,這般趕了人出去,會不會不好?”
“哪裏輪得着她來送?”謝晚春斜睨了碧珠一眼,輕輕的哼了一聲,面上不悅至極,卻還是與她分說了一遍,“我看一眼就知道:那扇子乃是宮裏制的。算一算的話,這個時節正是宮裏給親貴人家賜扇的時候。陛下自來照顧我,旁的不說,必是會多留一柄扇子給我。就算陛下不上心,可我是王家長房長媳又是皇室親封的郡主,要挑也該我第一個挑,哪裏輪得着她巴巴的來送這挑剩下的?”
謝晚春微微挑了挑細長的柳眉,那凝玉一般白皙的面上笑意冷淡,好似寒霜冷凝:“她有膽子把挑剩下的扇子當做‘人情’送過來,就該有被丢回去的準備!”
李氏這手不僅伸的太長,就連腳怕是都踩到她頭頂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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