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耳目

大梁朝的慣例,國喪頭十天不必上朝,也就是說,沒有皇帝的傳召,大臣不得入宮。但日常的事務還是要處理,因此,馮氏在家裏等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将陸離給等回家。

“七郎。”

“母親。”陸離行禮,“您有話說?”

馮氏将丫鬟小厮們都屏退下去,問道:“女帝如今到底是什麽心思?”

陸離反問道:“母親為何這樣問?”

“七郎,娘并非參與朝政之意,娘只是擔心。”馮氏在侯府後宅中雖心狠手辣,但對這個不茍言笑的兒子,心裏莫名忌憚。“只是如今她成了女帝,從前咱們這樣對她,娘心中……怕得很。”

馮氏一生只在後宅中蹉跎,對朝政局勢半點不懂,在婦人們心中,皇帝總是至高無上的,手握生殺大權,十分可怕。

陸離并不打算告訴她,如今的皇帝也不過能指揮那一隊羽林軍罷了,若是不拉攏一方勢力,她也不過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他不想謝凝再被人看輕。

“母親,這些事有兒子在,您不必多想。”陸離道,“您只管将後宅管理好,對了,那個宮女,你看着點,告訴林氏注意分寸。”

說完就是一拱手,“兒子還有事要忙,母親,我先請安告退了。”

“哎……”馮氏還有話想問,但陸離已經走遠了,方向竟是內宅。

如今的太尉府也就是從前的永定侯府,是□□年初敕建的,還保留着前朝的古樸幽雅,也是典型的三層結構。正門與儀門之間是太尉官衙,儀門之後是正房,正房之後才是內宅。

正房東邊還有個小小的院子。

陸離輕輕推開院門。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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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是謝凝的院子。

陸離恍惚中仿佛還能看到十六歲的謝凝,撩起門口的簾子,一雙眼睛期盼又不安地等待着。而後雙眼一亮,連狐裘也不披了,就這麽跑出來,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到了他面前才想起禮儀,怯怯地叫道:“侯爺,您、您回來啦?”

風便卷起滿地的落梅,混着白雪飄蕩而來,陸離猛地清醒,将院門關上了,轉身而去。走了兩步,他又回到院子裏,将房中的一件東西給拿了。

走過院子時,恰好一個丫鬟看到了,先是急匆匆地請安,然後飛也似地跑回了內宅,叫道:“姨娘,不好啦!侯爺又去那個院子啦!”

林翎兒昨晚在馮氏那裏哭了一宿,現正在用冷水敷眼呢,聽到動靜立刻就坐起來了,咬着牙說:“表哥果然還想着那個女人,哼!”

她也不管自己的眼睛了,将大氅一披就往正房旁那個院子裏走去。

她就像三年前無數次那樣要去找謝凝的麻煩,而此刻,謝凝在宮裏也正遇到麻煩了。

“陛下,臣以為不妥。”

謝凝無奈地看着眼前白胡子白頭發的老臣,嘆了口氣道:“杜老,您以為朕做的何處不妥,你倒是明白說出來呀,這麽一句不妥,朕如何知曉呢?”

老儒生登時漲紅了臉,就像逼他做什麽有違天道的事一樣,半天才說道:“陛下……陛下已是帝王之尊,怎能因兒女私情便插手大臣內宅之事呢?”

謝凝吃驚,“杜老,這話如何說的?”

杜瑞的臉更難堪了,那神色就像當衆将他衣服扒了一樣,恨不得地上有條縫給他鑽進去,又不得不将事情說清楚。“陛下,陛下昨晚将一個宮女賜給太尉,國喪期間,此事已是不妥,陛下還特意提到太尉之妾……”

哦,果然來了。謝凝心中暗道,臉上卻做出羞惱的樣子,喝道:“祿升!”

“陛下!”祿升一聽她語調不對,忙過來跪下,“老奴在!”

謝凝怒道:“朕昨晚是如何吩咐你的?朕要你悄悄地将賞賜弄下去,這就是你悄悄地?”

“陛下息怒,老奴……老奴一路小心謹慎,絕無他人知曉啊!”祿升連連喊冤,不住磕頭。“陛下明鑒!”

“還敢狡辯!”謝凝喝道,“若非你胡言亂語,杜老如何知曉此事?”

杜瑞這才明白,他頭上已經頂着一個“窺視禦前”的罪狀了,他吓得臉色一白,忙跪下了,叫道:“陛下,老臣……”

“杜老不必多說。”謝凝道,“杜老是為朕着想,朕心中清楚,但朕如今也知道了,這重重宮門,竟連一句話也鎖不住。朕身邊這般多人,一個個都長着別人的眼睛、別人的耳朵……”

這番話簡直就是說她身邊全都是耳目,哪怕此事是真的,在場的宮女太監們也吓得全都跪下了,叫道:“陛下,奴婢不敢!”

“你們哪還有不敢的?是朕不敢吶!”謝凝說着說着便紅了眼圈,忽然站起來,衣袖掩口奔到正殿上,在隆昌帝靈前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哽咽道:“父皇……”

杜瑞吓得幾乎手足無措,試問一個大臣,哪怕已經是兩朝元老,哪裏見過皇帝說哭就哭,還到先帝靈前哭的呢?

而謝凝不僅要哭,還要罷工!她哽咽,聲音哀哀。“父皇,這皇宮哪比山中清淨?女兒不如回到山中修道!朕不過就想安撫太尉,大事化小,不曾想到了有心人眼中,竟成了朕與太尉愛妾争風吃醋!父皇,滿朝文武,哪個真的當女兒是皇帝呢?不過都當朕是個無知婦人!父皇,等您十日停靈,朕便開個朝會,問問滿朝文武,誰堪大任?誰知曉如何當皇帝?朕便将皇位傳于他,然後給您守靈去!”

杜瑞幾乎吓得魂飛魄散,一路連滾帶爬地到了謝凝跟前,話都說不利索了。“陛下,老臣……老臣……”

“杜老不必說了,杜老不過是為國擔憂,覺得朕不堪重任。罷了,祿升,将杜老送回去吧……”

“陛下,陛下息怒……”杜瑞吓得連連磕頭。

“陛下,息怒!”宮女太監也跪了一地。

謝凝不肯息怒,她還要哭,而且不敢放聲大哭,只是紅着眼嘤嘤啼哭,紫宸殿中登時鬧得不可開交。好在這時,一道聲音傳來。

“太後駕到——”

原來是祿升眼見這情形是不能好了,趕緊将太後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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