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事事休

爺爺的逝世很突然卻也在情理之中,這個剛強的男人終被歲月的洪流席卷,溫婉蜷縮在大廳的一角,呆呆的看着像框裏的人,他還是那麽嚴肅。溫婉突然想起,爺爺照相時是從來不笑得,任憑是誰逗都不行,溫婉張了張嘴,像是要伸手擦去眼淚,可是她的眼睛幹澀疼痛的厲害,一滴眼淚都沒有,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大悲無淚吧。

這個世界很奇怪,有人會在一夜之間無家可歸,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如同失根的浮萍,找不到誰是自己的親人,也有人會在一夜之間找到家人,阖家團圓、皆大歡喜。

溫婉不幸屬于前者,那份遺囑藏于袖中,被身上的汗一點點浸濕,在那個風雨飄搖的夜晚,當爺爺委托的律師找到自己,并将這封信交到自己手裏的時候,她的世界在一夜之間分崩離析,最後一絲賴以生存的信念被瞬間斬斷,曾幾何時,她以為最難過莫過于被他們所有人放棄,現而今才明白一無所有才可最可憐。

如果說十年前,她溫婉成了有家不能歸的流浪者,那麽十年後,她溫婉依然是無家可歸的孤兒。

固然爺爺将溫宅留給了自己,可自己又能怎麽樣呢?爺爺說這是寧家的東西,如今他要物歸原主,可她怎麽辦呢?将她們全部趕走?可自己憑什麽?就憑自己不是溫家的人?可自己又是誰?寧家又是誰?那個叫寧霜的女人又是誰?她是自己的母親嗎?可自己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爺爺你這樣真的很殘忍,你知道嗎?你這樣真的很殘忍,你怎麽可以讓我這樣無家可歸?溫婉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徹骨的孤獨,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個世上有什麽意義?沒有人會在乎自己的感受,沒有人知道自己說到底是開心還是難過,沒有人在乎自己到底會過怎樣的日子,當自己受傷或生病時,沒有人知道這些傷口劃在身上到底有多痛!沒有人會在乎自己的感受,也不會有人在乎自己的感受,從此以後這個世界上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自己環抱自己,去汲取那些許卑微而又可憐的溫暖,那些孤獨将會深入骨髓,因為從此就真的只是一個人了。

就這麽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失去所有去努力和奮鬥的動力,沒有人會為自己成功而喜悅,也麽沒有人會為自己的難過而傷心。那麽,這些雕梁畫柱、青磚石瓦與自己而言又有什麽意義?有誰會為自己哭?又有誰會為自己笑?誰又會為自己牽挂和不安?有誰可以讓自己毫無顧忌的去愛和付出?

有時候有些路走着走着就真的只剩下了自己,所以能有一個人肯陪我們走到最後,才是生活能給的最大的恩惠。我們都希望有一天能自己有枝可依的不僅僅是身,還有心。孤獨并可不可怕,可怕的是你這一生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而努力。我們往往自诩強大,卻總是會輸給自己的內心,在夜深人靜時落下的淚水,到底是因為思念誰?

溫婉擡頭看了看那個男人,那個叫莫廖的男人,他此時低着頭與溫靜交談着什麽,他那麽用心的為她擦去眼淚,眉宇間的溫柔讓她瞬時淚崩,原來他不是天生的冷漠!他也會關心和體貼別人!原來他的冷漠和不屑都只是留給了自己而已!溫婉想起記憶裏那雙冷冰冰的眼睛,裏面的冰雪似乎能凍住自己每一寸血液,那是發自內心的厭惡和讨厭。

過了某個年紀我們就會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譬如感情。這個世界上最容易得到的就是感情,最難得到的也是感情。

似乎是覺察到自己的視線,溫婉看到剛剛還是溫柔的眼眸,待對上自己時霎時裝滿了厭惡,突然在這一瞬間,溫婉好像對一切都釋然了,她也早就應該釋然了,原來并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給人帶來歡樂!可是她的愛就這麽低賤和一文不值嗎?因為不喜歡,所以自己的感情在他人面前就只剩下可笑和厭惡!?

但是,溫婉捂住自己臉,淚水源源不斷地從指縫間滑落。但是,但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的感情是應該被嘲笑和質疑的。

看着周圍絡繹不絕前來悼念的人,看着爸爸媽媽哀恸的面孔,溫德撲在父親懷裏,小小的肩膀在不停地抖動,她想起來到這裏的這幾天,她好像還從未見過父親,他好像是在有意的避開自己,或許與父親而言,自己早已不再是這個家的一員了。

大廳裏壓抑的氣氛幾乎要将人逼瘋,只有溫娴在淡定的接待着賓客,臉上沒有過多的哀傷,亦沒有過多的痛苦,每一寸的表情都拿捏的那麽到位。哦,對了,她忘了,溫娴本身就是完美的代表。

可是很多時候,溫婉都會在想真正的溫娴是什麽樣的呢?在夜深人靜後,撕去所有僞裝的溫娴是否還是自己熟悉的模樣?不過,溫婉雖然好奇卻不敢亵渎,畢竟自己是那樣的愛和信任她,勝過愛和信任自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痛和過往,那些被時光掩埋的情緒,在将來的某一天,歲月都會慢慢說給我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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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是回憶,過往就愈是清晰,回憶就是這樣,它總是無處不在,隐藏在歲月的角落,深埋在你每一寸血液裏,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瞬間将你撕碎。就像想念總是喜歡在深夜時泛濫,讓我們丢盔卸甲,讓我們潰不成軍,卻又總是甘之若饴、欲罷不休。

溫婉逃到了後面的花園,撿一處最不起眼的地方坐了下來,從花架上洶湧而下的常青藤将她密實的掩蓋,周圍四處散落的陽光,讓一切都是那麽安逸和溫暖,讓她有莫名的安全感,來到A城才不過一個星期,卻好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她晃動着雙腿,看着白色的鞋帶在腳面上蹦來蹦去,地上有幾只螞蟻在忙碌的覓食,她撿起一片樹葉擋在一只螞蟻前面,看着它驚慌的四處打轉,企圖尋找出口,這讓她有些滿足和得意,因為她她欺負了一只螞蟻。

許是到了下午,夏日的陽光變得不再那麽濃烈,卻依舊溫和,地面上的溫度開始升起來,那種潮濕更像是地底深處蔓延出來的一樣,濕熱纏繞在空氣中讓人有些煩悶,可就是這樣的環境竟然讓溫婉有了幾絲涼意,她有些冷了,把螞蟻騙上樹葉,在擡手猛然扔下他們,看它們驚慌的四處打轉的樣子,已經讓自己有些許倦意,可她卻不願意起身離開,這地方讓她感到舒服和安逸,溫婉是一個随遇而安的人,她就像一只貓,貪戀每一縷射進自己生命裏的陽光和溫暖。

溫婉仰起頭沐浴在陽光之下,她臉上細細的絨毛微微泛着光澤,手臂上青色的血管下,血液在緩緩流動。她想自己也許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爺爺已經走了,她也沒有了再待在這裏的理由和借口,再待下去也只會給周圍人帶來困擾而已。溫婉摸了摸手下的土地,依舊帶着昔日的溫暖,在這個地方,自己和爺爺曾經埋葬過一只蝴蝶,一直不知道為什麽受傷而死去的蝴蝶,就像現在的自己。

“哼,你倒真是會享受!”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溫婉身後驟然響起,夾帶着讓人難以忽視的嘲諷和不耐,讓溫婉的後背突然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的冷汗,被冷風一吹,竟有些瑟瑟發抖,那個夢中曾無數次出現的聲音,那個日日在夜深人靜時纏繞住自己,一如夢魇一般存在的聲音,再次聽到,溫婉怎麽也想不到會是在這樣場景之下。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溫婉卻沒有勇氣轉過身,不要說對視,就連與他對話的都會讓自己心悸,在她身後的莫廖并不知道此時的溫婉在想些什麽,他只知道她的漠視讓他很不舒服,他甚至有些煩躁。

這女人以前不是最喜歡纏着自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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