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謝承祖這兩日為了安頓外城近千餘名難民,一大早便帶兵出了城。
幾千人的糧草運送,衣暖供給,并領城請來數名工匠鐵匠,準備趁冬日閑時開爐煉器,先将兵士手中那些鏽的連只雞都殺不死的陳年舊鐵,一朝扔進煉鐵爐中,回爐重造。
可自建磚瓦窯磚石,與煉造鐵器的場地,皆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與圖紙,一直忙的腳不着地,快天黑才回城的謝大人,便連吃飯的時間都有。
剛吩咐完手下明日建窯的事,坐下不足一刻,杜和便走了進來,低聲耳語了數句。
聽完後,謝承祖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他看向杜和,目光無不責怪:“兩日前告訴你的事,怎麽今日才辦?”
杜和心知是自己忘了此事,差點出了大事,急忙道:“此事全因屬下疏忽,随大人責罰,杜和自願領板子。”接着看了眼大人臉色,又低聲道:“下午時,那些衙役張口閉口欲抓人送入大牢,我見檀姑娘着實被吓的不清,走路的時候腿都是軟的,大人若不放下心,還是去看看吧。”
尋常女子只要聽到入牢兩字,多數都寧願一頭撞死,也不願跨入一步,被吓的腳軟那還是心性兒堅強的。
癱倒在地,或是咬舌自盡的不知多少。
女犯入獄則失貞潔,牢頭衙役以此為樂,遇到長相稍好一點的女犯,更是個個要前來領教,張三才去,李四又來,甚至晝夜不絕,或者幹脆弄到外面去恣意取樂,将那片殘忍黑暗的方寸之所視為禁,脔之地。
當想到,若晚上一步的後果,謝大人的臉色更難看到了極點,他一言不發的起身向門外走去,但走到一半,又返回來對着杜和道:“今日進了院子的衙役,扒了那層皮,全部杖刑一百,趕到外城開荒,日後,牢中女犯,只用女牢頭單獨看守,不得任何人濫用私刑,若有違者,直接砍了他們腦袋,看他們敢是不敢!”說完便甩了袖子,怒氣沖沖的走了。
這是真動怒了?
杜和心下還是有些幸災樂禍的,随即摸了摸後腦勺,本來上次兵痞謀反,有人跟在後趁火打劫,大人就心下有氣兒,不過是事務繁忙,處置幾人後,此事暫時擱置了,沒想到那幾個肥差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自己送上門來,雖然仗刑一百有些重,但就是再狠點,也錯不了,那些差人都是在衙役裏混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油條,那個門出來的,幾個手上不沾,挨個數一數,沒幾個好東西,打死了也不冤。
天色慢慢暗下來,瑞珠點燃了蠟燭,屋裏亮起豆大一點光芒,随即将晚飯放在桌上,小姐這一下午,雖坐在窗前拿着書,但心思完全不在這兒,目光一直頻頻看向大門。
直從太陽高挂頭頂,一直看到太陽落山。
便是一下忙活的瑞珠都看出來了,這是在等人呢。
小姐不說,她有些不敢問,那個謝大人手下的騎馬走了以後,她還壯起膽子到門口看了看,竟然真的在門邊牆上,釘了塊木牌子,上面用炭燒的謝府二字,直愣愣的挂在那兒,邊角連用木刀修刻一下都沒有,确實是又大又顯眼,不僅半分雅致都沒有,顯得更粗陋難看,果然是一群兵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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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瑞珠都嫌棄,可見醜到什麽樣兒了,她撇嘴看了會兒,一回頭,就見隔壁住的那個女人,帶着兩丫鬟,不知從哪兒回來,見到旁邊家的窮家女站在門口,不知道看什麽,也跟着看了去,就發現多了個沒挫好的木頭,上面還寫了字,似乎宅府的名字。
可真粗俗的很,忍不住用帕子掩了口氣笑出了聲。
在見那粗布褂子蘋果臉的女子瞪過來時,那女子清清嗓,剛要出聲問她們家是什麽府,結果眼晴一尖,竟是看到了上頭那個謝字。
謝府?怎麽會?
這城裏姓謝的可不多,唯響亮的,那就是北城的守備大人。
若尋常她還不會多想,可偏偏前幾天身邊的丫頭跑來說,似乎看到守備大人進了旁邊的宅子,她當然不信,可今日謝府的牌子就挂上了?
天下哪有這般巧的事兒?難道丫頭說的是真的?
這下可是笑不出來了,她開始上下打量瑞珠,棱角鮮明的唇瓣忍不住吐了一番話來:“這處宅子原來是姓鄭的,怎麽改成謝府了?賣與你們了?那你們姓謝?哪個謝?這宅子誰姓謝?”
“憑什麽告訴你啊,哪個謝,長眼不會看吶。”瑞珠不由翻了個白眼,商戶本就是下等人,還是個商戶養在外面的外室,什麽東西?她格外的瞧不上。
瞅瞅那身明晃晃的金銀首飾?真夠俗的,當誰沒見過金子啊,就她手上那镯子,放在以前,小姐拿着打賞下人都嫌廉價,瑞珠被賞的一堆裏面,最差的都比她的成色好,還當個寶貝似的,連個商戶妾都不如,有什麽了不起。
連回話都懶的回,反正現在她和小姐身份也都撕開來,連守備大人都知道,還怕什麽,當着面進了門,将門“咣當”一聲關上了。
把那細眉紅唇的美豔女子給氣壞了,真是無禮的平頭小民,拍着胸脯,兩個丫鬟好一陣安慰,這才氣憤的回了宅子,丫鬟兩個正要關大門。
外面傳來了馬蹄聲,天兒也不早了,連北營門都關了,怎麽會有馬蹄聲呢,好奇之下,門便關了慢些,接着就看到一雙長腿從容駕于馬上,路過門口時,減慢了速度,将馬勒停在了隔壁大門處。
馬上的人一身玄色單衣,腰系灰色腰帶,腿上一雙黑色靴子,只簡單在領口,腰帶,袖口飾點綴有灰色刺繡的男子,目光似得不到隔壁門口掃了眼,見到牌子後,随即利落的翻身下馬。
下馬時的動作潇灑無比,筆直修長身材頓時一覽無遺,借着外面還餘些許光亮,與未全黑的天色,仍看的清那細長蘊藏着銳利的黑眸,及削薄輕抿的唇。
直看着站在門口的兩個丫鬟,心怦怦直跳,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又盛氣逼人。
男子下了馬,匆匆走到門口,本欲想敲門,卻又停了停,猶豫了下,還是伸出手敲了下三,然後打量起門口的牌子,竟還有手摸了摸。
外面門一敲,屋裏拿着碗,只吃了兩口的檀婉清,立即聽到了,她趕緊讓瑞珠去開門,瑞珠有些莫名其妙,若平時有人這個時候敲兩人女人的宅院,那都要吓半死,小姐怎麽一聽到,就要她去開門啊,難道還能知道是誰?
見小姐這般催促,才隐隐約約的想,暗道難道是謝大人?
都挂上了謝府,想必除了他,也沒人敢來。
只得出去打開門,果然,門外還有他那匹毛光油亮的黑馬。
若以前,她肯定要堵着門來句,小姐睡了,有話明日再說,或者幹脆不開門,可是現在,她和小姐是寄居在人家的屋檐下,哪還有什麽膽子将人從人家的房子裏趕出去。
瑞珠只看了一眼,對方的臉色陰沉沉的,尤其是地個眼神,被盯一眼,瑞珠就頓時跟老鼠見了貓一樣,半點動靜都不敢有了,跑到一邊,讓進了院子,回頭悄聲關門的聲音還吓的心氣兒不穩,看這兇神惡煞的樣子,小姐下午那點生氣的臉色,都不夠看了,跟其相比,就連一點點都不比不上,真是可怕的很。
另一外還沒關好門,看到了這一幕的兩個丫鬟與她們家夫人,站在那裏,半天未動彈,臉色是震驚無比,剛才那個高大的男子,确實是謝大人無疑,那旁邊的宅子,竟然真的是謝府,謝府裏居然住着兩個窮家女,這怎麽能不讓人震驚呢?守備大人怎麽會跟兩個租宅子的窮家女扯上關系了呢,而且這宅子明明是鄭宅,怎麽會變成謝宅,這到底怎麽回事。
竟然與謝大人做了鄰居,那細眉紅唇年輕的美豔婦人,驚訝過去,還來不及驚喜,便不由咬住了下唇,心情豁然不好了起來。
謝承祖輕車熟路的進了屋,擡手掀開裏屋的簾子時,便見到燈光下,溫婉柔美,肌膚勝雪的人,正微微垂眸站在桌邊,在他進來時,一雙美目微擡起看了看他,燭光下那般鮮活的目光,竟讓他一時間,舍不得移開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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