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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願意,過兩日我讓人備下庚貼與聘禮送過來,年前迎娶你入府,時間短,操辦免不了簡陋些,但你在府裏住着,總歸好過外面。”
一出了宅子,就要人時時刻刻的擔心,這次剿匪歸途,一回來左問便前來禀報,不要說連午飯都未吃,連身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帶着一身塵土就這麽過來了。
進了卧室,坐在沿邊時,她已睡着了,一縷午後暖陽照于臉上,映出淺淺的一層絨毛,連皮膚都近似透明,仿佛随時可消失不見。
穩下氣息片刻,才忍不住将手伸過去,絲毫不敢吵醒她的去觸碰散在枕上那一頭黑的發青的瀑布青絲,望着她眼底一直未休息好留有的淡青色,與此刻毫無防備,柔軟又香嬌玉嫩的睡顏,之前胸口氣噎的郁悶,終歸還是煙消雲散,心下嘆了口氣,一瞬間做下了決定。
屋內的粗芯燭頂端一陣急燃的跳躍,袅了數下,才慢慢安谧安靜下來,在黑暗裏,暈出一團暖色的光亮。
他的話說完後,屋內久久無人回應。
檀婉清拿着手裏的這兩張輕飄飄的紙,聽着他低聲慢慢吐出口的話,并仔細的看清楚了紙上的字,一時間,心中竟有種奇怪的情緒,充斥在胸臆間。
燭光下,手中的紙,是兩張嶄新的戶籍。
泰始十年
一戶沈景祥承故兄沈務本戶
……
姐沈珍珠永昌六年生
姐沈常永昌八年生
……
開除
人口正除男子成丁二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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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主沈景祥泰始九年病故
兄沈務泰始八年病故
事産
……
實在
人口一口
男子不成丁
婦女一口
這是一張沈家的戶籍證明,所有的男丁皆已過世,全家八口,只餘沈珍珠一人,所有的痕跡,包括寺院僧籍,皆已洗的幹幹淨淨,持有這樣的身份戶貼,就可以正常的出入益州,而不必擔心被軍兵攔于城下,有個這樣蓋了官章正規的一張紙,就能洗去種種身份,在這裏安身立命。
嫁人,生子,以沈珍珠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生活下去。
這不止是一張被人精心洗好的戶貼,也是她這樣身份的人最安全的保護,檀婉清曾以為,謝承祖搜去這兩張紙,是要将她囚禁于方圓之地,打着‘禁脔’的主意,令她寸步難離,也因懼于身陷囹圄,永不得翻身,她放棄了一些不得不放棄的東西,只求換取自由。
可卻沒想到,這個昔日她動過手,之間還頗有過節芥蒂的男子,竟然備好了良戶,要用三書六禮聘娶她進門。
使得她愣神了好一會兒,怔然又默然地看了與瑞珠兩人的戶貼許久,才撚了撚手中的紙,擡眼看向對面一直在等她點頭的人,大概因常穿着盔甲的緣故,寬厚的肩膀與手臂處料子磨損極為厲害,腳上的靴口也布滿了一層黃塵。
樣子神情可謂風塵仆仆,誠意坦然。
檀婉清猶豫片刻,垂下眼簾道:“我已經說過了,大人少年英雄,品行端正,年輕有為,當娶好人家的女兒,罪臣之女高攀不上大人。”說完,将紙又放回了桌上,“大人,還是另擇一段好姻緣罷。”
此話聽得耳中,對面男子的額頭的青筋不由的跳了跳,“你是覺得我配不上你?”
檀婉清看向他,頓了頓,聲音才如常的道:“大人是糊塗了吧,我已經說過了,民女是犯人之女,大人是朝廷命官,是我配不上大人。”
謝承祖放在桌上的拳頭一緊,當即繃出三條筋來,盯了她半天,才忍下口氣,道:“罷了,我已經替你改了戶籍,沈戶五口早已亡故,無一生還,便是日後有人問起也死無對證,兩日後,媒人上門,你只管應下,一切都由我安排……”
檀婉清本是柔和的臉,也慢慢冷淡下來,“謝大人!還要我說的更明白嗎?”
她道:“大人若執意如此,我只能離開此地,這兩張戶籍收下了。”說完将紙卷玉袖中,。
“你敢!”謝大人當即站了起來,手撐在桌上時,震的幾只碗盤掀起又落下來。
“大人囚禁在先,現在連娶親之事也要強迫人不成。”檀婉清卻不怕他,眼皮也不掀道,“衛安城所有百姓皆視大人為英雄,若他們知道大人不顧他人意願,強搶民女,不知會如何想法?”
“囚禁?”聽到這兩字,就算是再朦胧的燭光也掩飾不掉男子臉上的僵硬棱角,他盯着面聲音從始至終都輕柔軟糯的女子,可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如耳光刮于臉上。
不肯,不願,不想卻全部寫在其中,從其眼神中,甚至能看到幾分不屑。
一時間心頭有如被人用力擰着般抽搐。
“我囚禁于你?出門路上也能遇到三兩歹人,若當真給了你自由,就算出得了衛安城,你以為能走的多遠。”他臉色僵的掉冰渣,幾乎咬牙切齒的道:“被山野匪徒擄走這樣的教訓難道還沒有嘗夠……”
“城中有大人的侍衛寸步不離的守着,擔心什麽呢?至于離開衛安城,那就不勞大人費心,我自會謹慎小心。”說完檀婉清便套鞋下地。
見她起身要走,謝承祖當即伸手攔着她,冷着臉低頭看她道:“去哪兒?先把戶籍給我,你不得離開衛安。”
“本來就是我的,還了我,又要拿回去,是何道理??”檀婉清将袖子捏緊。
“不要逼我動手。”謝承祖腦仁都崩出筋來了,見她轉身要避開,伸手握住面前女子的手臂,另一只手想要将兩張契紙抽出來,生怕她當真如上次一般,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城而去,可她纖手将袖口捏的死緊。
沒想到他當真動了手,甚至要搶,檀婉清眼中有些憤怒,反齒相譏道,“大人有什麽不敢的,搶劫山匪,強娶民女,就連官位都是趁火打劫搶來的,如今又要從我手裏搶東西,你可真是生奪硬搶戰無不勝的大人……”
看着面前嫣紅嘴唇一開一合,聲音柔柔,可說的全是能讓人氣爆血管的話,謝承祖手下不由緊了又緊,一時間忍不住将她拽了過來,就如拽着一只風筝一樣輕,扯到面前,卻又不舍得生生掰開傷了她的手指。
只是氣急的咬牙道:“你不嫁給我,還要嫁給誰?你以為你還是檀府的大小姐,你這個樣子出了城,只要是個男人都想搶了你,可不是搶你的每個人都願意娶你。”
檀婉清臉頰泛着紅潮,不知是氣還是怒,眼神卻極亮,被他握着手臂的手指緊緊攥在一起,花瓣色的精致指甲因用力之下,格外粉紅了三分,可越是如此,她的語氣越是輕柔,她看着他的眼晴,不急不緩的一字一句的道:“那又怎麽樣?就算曾經的丞相之女,現在落魄了,也不會看上一個小小的武官。”
握着她手臂謝承祖,在聽到這句話時,如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一瞬間,臉色難看的可怕,盯着她的眼神裏充滿着怒意與羞辱,使他控制不住力道的将人抓向自己,自齒間迸出字來:“你別以為我不敢……”
話沒說完,簾子後面端着炭球的瑞珠,便手一抖,盆中的炭球掉了一地。
聽到東西落地的聲音,理智一瞬間回歸而來,謝承祖立即松開了手,就算此時的臉色再難看,再如何生氣,這次卻沒有像上次一般,憤怒的甩袖離開。
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不走,不過剛才趁檀婉清晃神的一瞬間,他自她袖子裏抽出了那兩張貼,守備大人身經百戰,自不是小小女子可比,謝大人面上繃着青筋,抿着嘴角,斂目将紙放入懷中。
瑞珠急忙蹲下身,将掉到地上的炭球飛快拾進盆裏,實際被剛才的情景吓的手都在發抖,沒揀幾個,就見謝承祖走到了她面前。
“謝,謝大人……”她蹲在門檻邊,擡頭往上看。
“你往西廂送一床被子,晚上我留宿在這裏。”他後背僵硬,聲音也僵硬的道。
這是要親自監視嗎?
可這裏是人家的宅子,怎麽能将主人從這裏趕出去,瑞珠諾諾的剛要應聲,屋裏的檀婉清卻冷冷道:“家裏沒有多餘的被褥,謝大人想休息請回府。”
“小,小姐……”小姐的聲音天生軟糯甜美,可生氣的時候,還是能聽的出來。
站在門口的謝大人聽到此言,臉上線條更加僵硬,“把西廂的暖炕燒了吧。”
這是打算合衣湊合一宿?
瑞珠剛要應聲起身,檀婉清坐在炕沿邊,卻語氣淡淡的道:“耳房堆着雜物,爐子也未清理,炭也用光了,也沒什麽柴燒,大人還是請移尊別處,不要為難女人。”
瑞珠蹲在地上,又離的這般近,十分清楚的看到謝大人聽到小姐的話時,放在腿側手指握在一起,發出了數聲輕微的響聲。
仿佛要像剛才時發起怒來,一時間吓的她急忙接口道:“柴,柴火還是有的,我這就去燒……”
“不必了!”謝大人從喉中迸出一句,便臉黑如炭的邁過門檻,直接去了西廂。
聽到關門的聲音後,瑞珠才總算從地上爬了起來,端着盆進了屋,掩上門,就急忙來到小姐旁邊。
此時的檀婉清慢慢脫了鞋,倚在牆邊,仿佛血槽已空的樣子。
“小姐,你和謝大人的話,我都聽到了,謝大人說要迎娶小姐進門,小姐,你,你為什麽……”她知道小姐根本不是那麽刻薄的人,有人存仰慕之心,有人上門求娶,就算再不喜歡,也絕不會如此惡言相向,更不提踐踏別人的心意。
如今小姐的處境,已不是以前,檀家倒了,昔日與鄭家的婚事也因鄭家被抄斬而不了了之,小姐就算是有萬般好,可年紀已過二八芳齡,且又是現在這般身份,再拖下去,如何是好。
有些身家身份公子根本不會明媒正娶,而看中小姐的人,也多是想娶妾藏于府中。
謝大人現在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城守備,可是年紀尚比小姐小些,前途不可估量,又有心願意娶小姐進門,能有一個安穩可栖身之地,這當是好事,那謝大人家人丁不旺,雙親過世,只有一個愚弟,小姐過了門,不會有人為難,也不會受氣,雖沒有檀府時的榮華富貴,可有個男人撐門戶,比她們兩個女子流落市井,每日擔驚受怕,今日不知明日事不知要好多少。
可小姐卻生生給攪散了……
難道真的厭惡那謝大人如斯地步?
“小姐,小姐……”
檀婉清被她吵的耳根子疼,十分的不耐煩,目光卻霧濛濛的移向屋間燭光照不到的黑暗綽綽處,不由嘆了口氣,有些自言自語的道:“我害了他一次,怎麽能可一人害第二次呢……”
話音太輕,瑞珠沒聽清楚,忙問:“什麽?小姐你說什麽?”
檀婉清回頭看了看急的不行的瑞珠,只得解釋道:“他可以娶任何人,但卻不能是你家小姐。”
随即坐起身,以手慢慢撫平衣裙上的褶皺,似說給自己聽般幽幽的道:“就算改了戶籍又怎麽樣?這臉面除非終身掩藏于市井中,否則總會是被人懷疑,若有朝一日,被人查出,他劫了囚又娶了罪臣之女為妻……”
瑞珠急忙道:“小姐,不會的,這裏是邊城之地,沒有人知道,京師那些京官兒也根本不會到這裏來。”
檀婉清笑了笑,道:“可是瑞珠,他不會永遠做一個守備。”
“可……”
“何必再去害人害已,我們只求片瓦遮身,不必受人蹉跎,安然度日就很好了,”
“怕就怕,就是這樣,也做不到……”
瑞珠聽着聽着,不知怎麽心下一酸,眼淚掉了下來,忍不住的嗚嗚的哭起來。
檀婉清聽到哭聲更是頭疼,瑞珠只好紅着眼晴,轉身把桌子拾了,回來時,小姐已經卧在炕上,只睜着眼晴并未睡。
她走到沿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小聲道:“小姐,那謝大人還沒走,西廂那邊自從我們搬進來就沒生過火,雖然打掃幹淨了,可冷的很,屋裏跟冰塊似的,怎麽睡人啊。”
檀婉清枕在圓枕上,沉默片刻輕聲道:“一會兒,給他送床被子吧。”
“我們也沒有多餘的棉被,送去一床,晚上小姐只能跟我擠一擠了。”
檀婉清嗯了一聲,再沒言語。
瑞珠只得打開櫥櫃,将上面的一床取下來,被子全是淡淡的暖香味兒,她都曬好了,幹淨的很,給一個男人蓋,還真是舍不得。
在抱着被子要走出去的時候,檀婉清又道:“一夏未生過火,屋子恐怕潮的很,一會兒你熱水的時候用耳房的爐子吧。”
聽着這話兒,瑞珠眼神一亮,嘴角不由向上扯了扯,臉上露出絲笑容,飛快的應了一聲,這才将小姐的被子送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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