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雪霁 (1)

二人離開孤峰, 順着山澗小道往逍遙堂走。白珒一路緊随其後,等快到好客居的時候,白珒不由得問了:“師兄不怕李準跑了?”

江暮雨道:“他想走便走,想等便等,就你我二人根本留不住他。”

白珒:“你覺得他會等嗎?”

江暮雨腳步緩了下來,反問白珒:“你認為呢?”

“會。”白珒目光堅定的說道, “師兄比我會看人, 也一定有答案了吧!”

江暮雨沒有回答,他走進好客居的院子, 回到房間将染血的衣服換了。白珒也是梳洗打扮一番, 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麽狼狽, 裝成容光煥發的假象,為的就是怕南華他們待會兒到了惹師父擔心。

“師兄,我換好了。”白珒走到梳妝臺前,見江暮雨換好了衣服, 正坐在銅鏡前拆解細布。一頭烏發披散着, 血蠶絲發帶靜靜地躺在桌上。

白珒看在眼裏,忽然心血來潮,幾步走至江暮雨身後,拿了桌上放置一旁的梳子:“師兄手腕上有傷不方便, 我給你梳頭吧。”

江暮雨剛要開口拒絕, 白珒已經自顧自的開始梳了。

江暮雨的頭發烏黑如墨,光澤如緞,長發及膝, 似瀑布傾洩,特別漂亮。握在手裏柔軟光滑,好像錦緞絲綢。不需要多用力,梳子就可以很輕松的從發根直達發梢。

白珒在前世也給江暮雨梳過一次頭,那是在江暮雨服用過還魂淚之後,他蘇醒沒多久,身體還很虛弱。那天清晨,江暮雨起床梳洗,白珒正好去看他,便不顧江暮雨的抗拒要為他梳頭,還仗着江暮雨無力反抗,捏了個訣給他鎖住,任自己磨磨蹭蹭足足梳了一個時辰的頭。

等他好不容易梳完了,梳夠了,想取來發帶為他束發之時,白珒伸出的手僵住了。

沒有血蠶發帶,只有那一條最普通不過的錦綢絲帶而已。

江暮雨戴了百年的發帶被他親手割斷了。

那一刻的白珒不知道是什麽心情。

有些惆帳,心裏空落落的,好像一個你寶貝了多年的東西丢了,連帶着你心頭上的一塊肉,一起被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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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疼,不是苦,只是空,無論如何也填不滿的空。

他怔怔的看着江暮雨艱難的打着精神,從他手中接過頭發,默默的束發戴冠,配上一支木簪,草草了事。

“師兄。”白珒再伸出手去,切切實實的摸到了那條血蠶發帶,空落落的心肺好像被堆了一麻袋沙子似的,沉甸甸的,頓時滿了。

白珒說:“你要一直戴着它,行嗎?”

江暮雨解下雙手細布,看着鏡中反映的白珒:“現在不就一直戴着嗎?”

“我是說以後,以後也要帶着。”白珒跟個孩子似的撒嬌懇求,慢條斯理的梳好頭發,落目看見江暮雨猙獰的雙腕,心中登時一痛。

“草木精華還有那麽多,師兄別舍不得用啊!”白珒說着就從乾坤袋裏取出瓶子,小心翼翼的給江暮雨上藥,“你這傷口深可見骨,就算是草木精華也得養好久。”

“你不也一樣嗎?”江暮雨往回縮手,白珒就湊近一步。

“我皮糙肉厚的根本沒事。”白珒把草木精華成片成片的給江暮雨塗上,半點沒給自己留。他心裏擔心,腦子裏還偏偏不省心的想到了一些重點。

一個險些被他忽略的重點。

被何清弦抓起來的時候,他被氣瘋了,根本沒注意聽何清弦都說了什麽。

現在冷靜下來回想……何清弦後來好像對江暮雨說了一句話。

你少了一魂?

這五個字想起來的瞬間,白珒狠狠一怔。

江暮雨少了一魂?什麽意思?他的魂靈不全嗎?

怎麽可能,人若魂靈不全,又怎麽能活在世上呢?

白珒猛然想起在洞庭天池遭遇攝魂林一劫,江暮雨完好無損的躲過了幻境,他說攝魂林對自己無效。

這其中難道有什麽牽扯嗎?這其中莫非有什麽關聯嗎?

“可以了。”江暮雨驀然起身,打斷了白珒瘋狂的設想。他這才發現自己距離江暮雨太近,都快貼上了!

只因江暮雨總是往後縮,他就不停地往前進,結果縮着縮着,近着近着……就這樣了。

“那個……”白珒有點無措。

江暮雨雷厲風行:“走吧。”

整理好着裝出門之時,正好碰上風風火火往這跑的逍遙莊大弟子莊引。三人不偏不倚打了個照面,莊引稀裏糊塗想了一會兒,頓時恍然大悟道:“好啊,那個什麽白公子和江姑娘就是你們倆假扮的對不對?”

白珒從方才緊張、無措、懊悔、空落、心傷等種種情緒中脫身,瞥他一眼:“不就吃你家點米嗎,至于這麽大呼小叫的嗎?”

莊引這個氣啊!

“你們假扮散修,喬裝易容,費盡苦心來我逍遙莊目的何在?”

白珒:“跟你們逍遙莊無關,我們找別人。”

莊引雙臂環胸:“哦,你們不遠萬裏來我北境逍遙莊,不是為了參與大小姐壽宴,也不是為了我派至寶流續丹,只是為了尋找一個人。你們之所以喬裝易容隐瞞身份,就是怕被那人發現打草驚蛇,也怕被我發現引起争端對吧?這種鬼話你以為我會信?”

白珒:“……”

恭喜你,答對了!

“你們瞞上欺下,沒安好心。我看這莊中一切的變故,都跟你們逃不了幹系吧?”

白珒真想獎勵他一耳光。

江暮雨不說廢話,直截了當:“貴派出了這麽大事,佟莊主還能安心閉關?”

“我師父他……”莊引想來想去,竟然無言以對。憋了半天,直接把話題一拐十八彎,“我師弟的傀儡咒是誰弄得?”

白珒助人為樂的告知道:“何清弦。”

莊引問:“他是誰啊?”

“焚幽谷的護法。”

“焚,焚幽谷!?”莊引直接驚呆了,“焚幽谷的人居然來逍遙莊了?他他他他……等等,你說他怎麽了?是他給我師弟下的傀儡咒?”

白珒聳聳肩:“不止是你師弟,還有你們家大小姐呢。”

莊引當場怒喝:“不可能!”

“看吧。”白珒給江暮雨遞了個這人沒救了的眼神,“算我多嘴,這話說出去整個修仙界沒一人信。”

“何必多費口舌。”江暮雨冷淡的眸光掃過莊引氣急敗壞的臉,“咱們去逍遙堂。”

“慢着!”莊引大叫。

白珒轉身朝他冷哼一聲:“怎麽着,都這個時候了還想搶靈武?”

莊引自然不會蠢到在門派危難關頭還搶靈武,雖然一肚子火,但他特別會端着,跟渾天绫那個暴脾氣完全不同。盡管對對方恨得牙根癢癢,但他依舊能面帶微笑心平氣和的說話。

“我跟你們一起去。”莊引皮笑肉不笑,美其名曰道,“免得二位再出意外,這畢竟是我派門中,二位若有個閃失可不得了。”

這逍遙莊大弟子外交天賦甚好,跟蹤監視也說得這麽好聽。

三人行必有一礙,礙事的礙。

白珒幾次想跟江暮雨交流感情都被多餘出來的莊引打斷了,他幹脆慢走幾步,跟莊引并肩同行,順便東拉西扯道:“貴派掌門因何故閉關啊?”

“閉關修煉。”莊引涼飕飕的說道,“無病無災。”

“自己女兒九十華誕都不出來主持一下?”

“說了,閉關。”莊引冷冰冰的說道,“如果随便就能出來的話,還算什麽閉關?”

白珒并無嘲諷之意,莊引卻有怼人之心。逍遙莊上下“活”人沒幾個,赫然成了一座孤山,方圓幾裏烏漆墨黑,但修士們的視力和聽力遠非凡人可比,白珒多少能看清莊引臉上那道出自他手淺淺的一條口子,便也不與這人多計較了。

白珒走了一段路又問道:“閉關嘛,非緊急事務不得外出。那依道友看,這番場面算不算緊急?”

“我師父神通廣大,未蔔先知,定然是早就知道逍遙莊有變故。”莊引打腫臉充胖子,快走幾步,站到樹林口一條相較隐蔽的曲折小路上,“我正要去後山請我師父,二位要一道參觀嗎?”

江暮雨留步,轉身道:“請。”

莊引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江暮雨真要跟着,猝不及防之下呆愣了半晌,沒說什麽,随後一甩袖袍,先行走人。

江暮雨剛踏出一步,後方樹林突然發出“沙沙”聲。

“誰?”

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在逍遙莊境內自然不會出現什麽野獸,江暮雨第一反應是何清弦,忙全身心戒備道:“出來!”

白珒本能上前,天竹已從袖筒滑落在手,随時準備出擊。

腳踩在枯枝樹葉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越來越清晰。那人笨手笨腳的還摔了一跤,狼狽爬起後好像摔蒙圈了,一時不知東南西北,在原地站了會兒才摸索着往前走,結果睜眼瞎似的當頭撞在樹樁上,兩眼冒金星,直接倒了。

白珒:“……”

何清弦如果是這副德行,那早就羞愧上吊死了算了。

江暮雨卻看得出神,比量那人的身形和迷迷糊糊的毛病,不确定的叫道:“南過?”

這兩個字一出,地上那完蛋玩意頓時跟打了雞血似的跳了起來,驚喜若狂的大叫道:“大師兄!大師兄是你嗎?”

矮矮瘦瘦的人影跌跌撞撞的往出跑,雖然雙眼毫無聚焦,但憑借聲音好歹能找到江暮雨的方位。他跑出樹林,渾身泥濘,滿頭雜草,臉上魂兒畫的,活像個小叫花子。

“大師兄!”南過叫着人就要哭,哭着就要撲。他嘤嘤嘤的想給江暮雨抱個滿懷,豈料江暮雨先行後退,直接拒絕了南過的親密接觸,他委屈的要死,只好轉而去抱着白珒的大腿求安慰,“我可算找到你們了!”

這種跟小孩死了娘似的嗚嗚咽咽,了解他性格的人不為所動,比如白珒。不了解他性格的人深受感染,比如莊引。他頓時忘了自己是逍遙莊弟子,不該管人家事兒,蹬蹬蹬幾步走到鬼哭狼嚎的南過身邊,問道:“怎麽了這是?逃荒來了?你師父出事了還是扶瑤被人端了?”

白珒乾坤袋裏東西很多,他取了火折子給夜盲的南過照亮,南過瞪大眼睛看這位多餘出來的陌生人,一時分不清這人是幸災樂禍還是牽腸挂肚,暗暗尋思了一番,心地純善頭腦簡單的他果斷選了後者,抹了把眼淚道:“沒有,我就是看見大師兄和二師兄,想哭。”

莊引:“……”

白珒将小師弟攙起來,一邊清理他頭發上的枯枝雜草,一邊問:“怎麽就你一個人,師父呢?”

南過:“沒來。”

“為什麽?”

“因為空炤門。”

“能不能別我問一句你答一句啊?”白珒用力撣掉南過衣袍上的灰土,“從頭說。”

“哦。”南過特別聽話,特別呆,木讷的想了半天才說,“我跟師父進去洞庭天池之後,師父帶着我轉了一圈,我撿了很多東西,完事了師父又把我送回了出口,讓我到外面等。我看時間還早就又轉了轉,沒想到中了攝魂林的幻境,還好有驚無險,是一根頭發救了我。後來師父他們……”

白珒:“……”

南過再傻也看懂了白珒忍無可忍的表情,“怎麽了二師兄?”

白珒冷笑:“你用不用從你出生開始講啊?”

江暮雨沒有耐心了,直接問道:“南過,你們在雲夢都看見留信了嗎?”

“看見了。”南過用力點頭,總算上了正軌,“我們趕緊往北境來,途中師父說大師兄的陽符碎了,急得不行。後來又說二師兄的陽符也碎了,師父都快瘋了,還是月河長老勸師父穩住的。等到了逍遙莊,在山腳下還有個什麽法陣,好像是空炤門的人被困在裏面了。師父出于同道之情,又跟空炤門千年交好,也不能坐視不理。就拜托月河長老帶着我跟黃芩先上來找你們,他跟鳳言去救人。”

“法陣!?”莊引臉色大變,忙跑進林間小道,“我得趕緊請師父出山!”

江暮雨跟上莊引,白珒拽着夜盲的南過,一邊問道:“月河長老怎麽沒跟你在一塊?”

南過哼哧哼哧道:“我跟長老走散了。對了二師兄,什麽是陽符啊?”

白珒揚揚眉毛:“陽符嘛就是……”

擱在前世,白珒必然要好好戲弄這個小師弟一番。南過入門時間不長,什麽也不懂,他又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大師兄氣場太強,不敢問。師父那根本就不用指望,能找到人就不錯了。所以對于南過來說,解決問題最好的對象就是最閑的二師兄。

偏偏二師兄深得師父真傳,玩心太盛,整天想的不是如何修心養性,而是如何談情說愛吃喝玩樂。不求上進,不思進取,對南過這種一板一眼的問題特不耐煩,往往草草打發了事,若南過問起個沒完,他便會誤人子弟的往偏了解釋,半真半假,亦真亦假,本就不太明白的南過更糊塗了。

所以未來的南過能修為有成,被人恭恭敬敬的喊一聲長老,謙謙卑卑的喚一聲前輩,那完全是這孩子自己争氣,出白珒這塊淤泥而不染!

後來,這個待人真誠,純良和善毫無半點心機的小師弟死了,就死在白珒的面前。

當時的江暮雨就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一把染血的劍,劍尖滴落着屬于南過的血。

那一晚,風雨交加,雷電齊鳴。白珒就站在“什麽屋”的院子裏,守着地上徹底冰涼的南過,站了一夜,一動未動。第二天,他提起南過的劍,一步一步走上九天雲榭。

“二師兄,二師兄?”南過推了推目光呆滞的白珒。

“聽好了南過,那東西叫陰陽符,分為一陰一陽。”白珒回過神來,難得正經的對南過教學授業,南過都驚呆了,望着白珒的眼神妥妥的一副看西邊日出的模樣。

白珒:“懂了嗎,你中了攝魂林的幻境之所以沒事,那是因為師父的陽符護着你。”

“哦,原來如此!”南過兩眼放光,激動的跟什麽似的。

莊引心急火燎的跑到後山石洞,石門緊閉,他不敢造次。整理好衣襟跪了下去,對着石洞內的佟莊主喊道:“師父,眼下逍遙莊生變。大小姐昏迷不醒,少莊主中了傀儡咒,請師父出山相救。”

鴉雀無聲……

莊引重重磕了個頭,還要再喊,卻看見江暮雨走到石門口,左右環視便可,伸手就要開門。

莊引忙起身攔阻道:“江暮雨,你休得無禮!”

江暮雨才沒聽他那個,推開石門直接走進去了。莊引目瞪口呆的看着石門敞開,按理說師父閉關應該設有結界,別說外人進不來了,就算稍微靠近都會被反彈出好幾丈遠,今兒怎麽輕而易舉的就打開了?

“江暮雨!這可是我師父閉關的地方,你這般橫沖直撞簡直……”莊引沖進石洞,四處空空如也,他頓時呆住了。

“這……我師父呢?”莊引完全是懵的。

白珒早就有所料,特別淡定的說:“沒準就在山下布陣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對,我師父肯定是去解救空炤門的人了。”莊引根本沒聽清白珒說的關鍵詞,一股腦就着自己的想法把事實定了,“我找我師父去。”

莊引風風火火的跑了。

江暮雨等人也不在這裏浪費時間,順着捷徑直走逍遙堂。還未進去,裏面陸續響起的人聲已經熱鬧的傳來了。

“原來是扶瑤仙宗啊,幸會幸會!”

“月河長老久聞大名,您的醫術簡直是神乎其神!”

“在下感念扶瑤仙宗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白珒站在逍遙堂正門外,看着熱火朝天的殿內,各路修士圍着月河長老深表敬意,将扶瑤仙宗說成了一個隐居世外的,深藏不露的,虛懷若谷的,高風亮節的一大仙門!

白珒:“……”

合着繞了這麽一大圈,扶瑤撿了個大便宜?

水蓉覺得自己此次出門絕對是沒看黃歷,處處危機處處碰壁。

進了洞庭天池沒什麽收獲不說,遇上的全是比她修為高深的前輩,打又打不過,只能跑。出了洞庭天池又跟葉展秋走散了,遇到疑似空炤門棄徒,她便千裏追擊,輾轉到了北境,又撞上特大暴雪,大雪封門出不去屋。

苦苦熬過兩天,總算利用紙片人聯系上了葉展秋。葉展秋行程被耽誤了,水蓉尋思着逍遙莊一行刻不容緩,便自己先行出發,千辛萬苦的來,都他娘的到山腳下了,結果又被一個鬼陣法困裏頭了。

倒黴到家了!

水蓉對天連翻了好幾個白眼。

就她有限的視線,能看清前後左右四面八方是縱橫交錯的紅線。這些紅線晶瑩剔透,好似在血液中浸泡過一般,其顏色殷紅耀眼,卻鋒利如刀。這裏好似一個迷宮,每一條漂浮在半空中的紅線都通往一個未知的領域。如果貿然前進,走着走着就會到了一個紅線織網的死胡同。網直沖雲霄,不用想着翻過去,也不用想着走回頭路,因為後路早已被封鎖,等同于是被困死在這個破陣裏了。

“哎,又不是月老,玩什麽紅線啊?”南華拿着蒲扇像烤羊肉串似的扇着紅線,然而人家紋絲未動,南華也不氣餒,“我說道友啊,你不必愁眉苦臉的,咱死不了。”

“南掌門為何這般自信?”水蓉取出武器絨扇,以扇骨照着紅線砍了砍,上面裂出了一道小口,又迅速合攏,“如果南掌門有破陣之法,還是盡早脫離吧,待在這裏可不好受。”

水蓉尚且急得不行,南華反倒悠悠然的就地坐了下去,道:“你是狐貍,又不是猴,怎麽猴急猴急的?”

水蓉無可奈何:“南掌門,關鍵是我……”

“想吃雞了?”南華笑着晃晃乾坤袋,“我這裏有在雲夢都打包的酥皮燒雞,你要不要?”

水蓉:“……”

“別急,敵在暗我在明。咱們現在連陣眼的方位都不确定,硬攻多累啊!”南華從袋子裏掏出一顆蘋果啃了口,吃的嘎嘣脆,“等我家月河來的,裏應外合,破此羅薇陣易如反掌。”

水蓉不理解了,問道:“憑你我二人之力,要破陣而出也不難吧?”

“是不難,但動靜太大。”南華道,“若我所料不錯,在陣眼的位置定有朱雀符篆鎮壓,你我要強行破陣出去,這方圓幾百裏定會引起地裂山崩,逍遙莊倒是無所謂了,附近村鎮怎麽辦?”

水蓉稍微冷靜下來一想便知,不禁為自己的心急感到慚愧,“你說得對。可是逍遙莊山腳下被人布置了殺氣騰騰的羅薇陣,逍遙莊中人竟絲毫沒有察覺。依南掌門看,這其中是否有蹊跷?”

南華卻摳字眼的說道:“殺氣騰騰?錯了錯了,羅薇陣險象環生是不假,但這陣根本沒有發動,一點殺氣也沒有,只要你別輕舉妄動就不會有事。”

水蓉就算神經有些遲鈍,這會兒也感覺到了羅薇陣的玄機,不禁更糊塗了:“這是為何?大張旗鼓的布陣,又拿朱雀符篆來鎮壓,只是為了将我們困在裏面?”

“省的咱們上逍遙莊去礙事呗。”南華啃完蘋果,随手把蘋果胡一丢,拍拍手笑道,“可惜啊哈哈哈,我們家月河已經上去了!诶,等等……”

南華的笑容一僵,原本輕松加愉悅的臉色頓時一落千丈,分不清是生氣還是着急:“鳳言這臭小子,不是讓他老實在外頭等着麽!瞎進來摻和什麽,嫌自己活的太滋潤了?”

“有人進來了?”周圍風沙游走,紅線密布,視野混亂。水蓉将真元凝聚在雙目上去看,果然瞧見遠處走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要問南華打算怎麽辦,就見一道金光疾掠而出,僅在剎那間就割斷了織結成網的紅線。

南華化作一道流光射出,水蓉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這一妄動,豈非讓羅薇陣自行啓動了?

所以當白珒一行人從山上下來之時,所聞所見便是一番走石飛沙,上不見晴空,下不見地底的盛況。

在進出逍遙莊的唯一一條通路上,羅薇陣屹立在此。遠遠看來,這塊地域就好像憑空生出了龍卷風,成漏鬥狀直沖上空浩瀚雲層。旋風許久不停,越轉越快,周遭草木山石盡數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

“糟了!”原本神态悠然的月河長老狠狠一驚,他在緊忙趕去羅薇陣的同時朝後方白珒等人大喊道,“你們在這裏等着,千萬別靠近!”

南過何時見過這種場面,差點吓軟腿:“怎麽會這樣,師父他他他他……該不會……”

“別說話,”白珒及時捂住南過的烏鴉嘴,道,“你肯定說不出好話,幹脆免開尊口吧。”

“可是……”南過眼圈紅了。

江暮雨似是也拿他愛哭的毛病沒轍,寬慰道:“只是羅薇陣而已,月河長老也在,你不用擔心師父。”

南過不住點頭,對大師兄的話深信不疑。

羅薇陣的破譯方法講究裏應外合,月河長老自然懂得。站在陣外,打了一道真元進去,只為提醒在陣中的南華配合。

結果月河長老等了半天,始終未能收到來自南華的訊息,正狐疑着,遠處黃芩朝他大聲喊道:“師父,師父!鳳言不見了,鳳言沒了!”

那倒黴孩子該不會是跑進羅薇陣中了吧?

月河長老簡直不知該作何反應,是朝羅薇陣裏的鳳言痛罵一頓,還是沖進去看看南華是否還活着?

憑借南華的修為,破除羅薇陣并非難事,但他方才以真元探查,竟發現在陣眼的位置有一張朱雀符篆,這稀罕物可不是開玩笑的!再加上一個熊孩子,南華只怕自顧不暇了。

月河長老心下難安,越想越覺得大禍臨頭,只得朝陣中喊人:“南華,南華!”

“江公子別擔心,掌門一定平安無事。”黃芩那邊報完信,這邊就跑到江暮雨身旁盡全力寬慰。

後者眸光清遠,淡淡望着前方,面色平逸,哪裏有半點緊張擔心的樣子?

白珒同上,甚至帶着欣賞美景的眼神細心觀望。

南過則是抿着嘴,瞪着眼,一動不動,跟塊木頭似的怵在那裏。

黃芩覺得自己有點多餘:“……”

這三人的模樣要是叫外人看去了,若非深信自己師父修為滔天的實力,那必然是個頂個的沒心沒肺!

南華僅在短短片刻就抓住了鳳言六神無主的手,帶着他連躲過幾道紅線的偷襲,得了空閑才罵上一句:“你這孩子,怎麽不讓人省心呢?你等我回去的,定要跟月河告你的狀!”

鳳言被這狂躁不安的陣法驚飛了三魂七魄,好不容易鎮定下來,肚子裏就溢滿了委屈:“我在外面看掌門一直不出來,所以我……”

“本掌門什麽時候淪落到需要你一個小小弟子擔心了?”南華橫眉怒目,顯得十分唬人,擡手就用蒲扇在鳳言頭頂敲了一下,看他疼的龇牙咧嘴才罷休,“你啊,修為不到位就別不自量力,這點你得多學學黃芩。前陣子在楊村他的處理方式就很好,所以你要像他……等等,我好像聽見月河在叫我?”

南華捂住鳳言試圖回話的嘴,豎起耳朵去聽,頓時樂了:“哎呦我天,聽見沒有?你師父在擔心我啊,他在叫我呢。”

鳳言看見的是紅線,聽見的是飛沙,聞到的是土腥味,還挨了一頓罵,完全體會不到南華跟抽風似的到底在樂呵什麽。

人突然被南華一推,腳下踉跄,險些摔個四腳朝天,一只手伸出攔腰接住了他。

鳳言大吃一驚,忙挺身站好一看:“您是……”

“空炤門,水蓉。”狐貍精笑笑,并未多言。

裏面的南華傳出信號,外面的月河長老當場松了口氣,眉宇間那無需點綴的溫柔盡顯眼底:“就知道你沒那麽容易完。”

一裏一外,相互配合。

沙土飛獵,狂風怒嚎,羅薇陣內上千紅線齊發,穿梭自如仿若靈蛇。鳳言躲閃不及,被一條紅線輕輕擦了個邊,本以為無傷大雅,卻突見血光四溢。那紅線表面竟是滾燙的,如同一把浸泡在岩漿裏的刀,不用切實貼上皮膚,只需湊近一點便能感覺到紅線的熾熱極其吹毛立斷的鋒芒。

月河長老在外攻擊坎位的陣眼,旋風流轉的速度明顯變緩,遠處觀望的黃芩一口氣還沒等松出去,那陣眼的位置突然大放華光,一道七彩幻羽射出,在半空中幻化其身,赤焰沖雲霄,絢麗尾羽流光溢彩,金火輝明之色,晃得夜空亮如白晝。

朱雀之魂!

“我的天。”尚在逍遙莊內的修士們各個震驚非常,紛紛仰望那燦如朝霞的天空。

南過下巴差點沒驚掉了:“好厲害,那是鳳凰嗎,好漂亮!”

江暮雨的手不由得握緊。

白珒靜靜旁觀。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修仙界四大符篆,上古神獸魂靈之力。

金燦天空雷鳴赫赫,青電極光霹靂閃爍,嘹亮的鳥鳴聲引龍卷旋風咆嚎而起,山崩地裂,雲呼風嘯。突然,只見那龍卷風眼中湧出一道冷銳雪亮的華光,直沖九霄雲漢,冰霜随風起,落雪亦飄零,無瑕潔光照亮雲霓蒼穹,晃得天地一片純淨無染!

風卷殘雲,摧枯拉朽。

五湖四海各方修士皆震撼。

原來,那就是扶瑤仙宗代代相傳了千年之久的至寶——雪霁!

千萬紅線湧動,鋪天蓋地的編織成一層又一層的網,從四面八方乃至天空直墜而下。冰寒陰骨的靈武一揮,長達百丈,橫掃千軍。那得到朱雀魂靈加持的流焰嗜血紅線在雪霁面前卻不堪一擊,一掃一過,紅線寸斷。

飛躍在空中的朱雀魂靈被雪霁一擊命中,不堪負荷,煙消雲散,鎮壓陣眼的符篆化作飛灰,震天動地的羅薇陣土崩瓦解。

風息,雲淡。

遙遠孤峰之上的李準默默觀望,許久許久,他勾唇一笑:“比起他還是差得遠呢!”

“阿秋!”

扶瑤仙宗掌門帥不過三秒,剛弄出震動雲外的一響,人立馬頹了。哆哆嗦嗦的趕緊把雪霁收走,一邊吸着鼻子一邊朝滿臉無奈的月河長老賣慘道:“什麽破玩意,凍死我了,每次用完都這樣。我感覺我一身的真元都被它吸幹了,什麽玩意嘛。月河,你得給我配幾味藥,我頭暈,渾身疼,手腳無力,難受的不行。”

“你啊,少來這套。”月河長老溫和笑道,“雪霁雖然難駕馭,可誰讓你是掌門呢,不喜歡也得受着。”

南華可憐道:“你存心看我笑話?”

“行行行,晚些時候給你弄幾味藥補補。”

南華立馬開心了,視線在月河長老光潔如玉的臉上度了個來回,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忘情,你可真好,我都想娶你當老婆了。”

月河長老的笑容如舊,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說:“又口無遮攔,讓人聽見像什麽話?”

南華:“好好好,我開個玩笑嘛。”

南過徹底驚呆,直到天地重回黑暗,他“瞎”了才勉強緩過神來,心急火燎的吹亮火折子,朝江暮雨和白珒道:“師父剛剛拿的就是雪霁嗎?”

“嗯。”白珒望着墨藍天空,眼角餘光情不自禁的落到了江暮雨身上,“那神器,仿佛就是為他而生的。”

“什麽?”南過沒聽清,“二師兄說什麽?生誰了?”

白珒忙否認:“沒有沒有。”

黃芩抓住機會就諷刺道:“呵呵,從沒見過這麽大場面吧,吓魔障了?”

“慚愧慚愧。”白珒撇眉道,“比不上你,都吓尿了。”

“誰吓尿了?你才吓尿了呢!”黃芩狠狠挖他一眼,白珒卻用眼神瞄他半幹不濕的褲腿,黃芩忽然想起什麽,頓時急了,“我這是在給師父跑腿的時候不小心撞到水桶了,水濺出來灑我一身,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白珒擡頭望天,故意拉長聲。

黃芩真想砸他一板磚,心急如焚的去跟江暮雨解釋道:“我真的是撞到水了,我提水桶去給那幫同道喂藥,真的是水,江公子你要相信我。”

江暮雨轉眸看向他,似是沒弄明白黃芩為何要煞費苦心的跟他解釋一番,他也沒興趣去問,幹脆點點頭以示回應。

黃芩:“……”

“黃芩,你淡定一點。”白珒看熱鬧不嫌事大,“你還是清白之身,冰清玉潔的。”

“你!我,我砍死你!”黃芩動手不動口,拔出佩劍就朝白珒左劈右砍。南過先前還緊張了一下,後來發現黃芩招式雖然犀利,但都被白珒閃過去了,且沒有他表面上看着那麽吓人,二人互相纏鬥,彼此都留有後手,就算對方突然收招,也不會手滑誤傷。

遠處走來的鳳言瞧這架勢,滿心的無奈:“唉,你們別鬧了。”

黃芩憤憤不平道:“師兄,是他欺人太甚!”

白珒一臉無辜,“明明是你先挑事兒的,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先動手的是你吧,先動嘴的也是你吧?”

“我……”黃芩無言以對,頓時七竅生煙。

鳳言只好去安撫教育黃芩一通,又轉身對白珒說,“你可年長黃芩幾歲,就不能讓讓他?”

“不能。”白珒并非要怼黃芩,而是說話的人是鳳言,便忍不住借機刺兩句,“這可不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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