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認真聽好
第一次模拟考結束,江新桐果不其然重新奪冠。麥陽春站在公告欄前,滿意地點點頭。
至于為什麽江新桐不跟着他——
這個人因為開考前公然在監考老師眼皮底下睡覺被登記了,現在應該站在教務處裏挨訓。
他剛要離開,旁邊就站定一個男生。不同于江新桐清冽磁性的嗓音,那人的聲音是冰川一樣的冷:“來看姓江的?”
麥陽春四處張望了一下,發現旁邊再也沒有其他人,才猶豫地指着自己:“哥們兒,你在跟我說話嗎?”
那個男生比他矮了些許,轉過身來擡起臉,麥陽春這才認出他是誰——
依舊是洗得發白的校服,冷冰冰的臉似乎常年籠罩着陰霾,厚重的鏡框下,一雙丹鳳眼譏诮又陰涼:“除了你還有誰?”
“哇,是你!”麥陽春可忘不了這個眼睛近視程度和瞎子有得一拼的人,畢竟對方曾經稱呼江新桐為“老好人”,這着實讓他記憶猶新,便同情心作祟地問,“你叫什麽啊,看得不方便吧,我幫你找找?”
連續三個問題甩過來,那男生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不自覺地把自身的低溫調高幾度,“……你倒是好心。”
麥陽春哼哼兩聲,露出小小的酒窩,“那是,名副其實十佳青年。我叫麥陽春,說吧,你叫啥?”
男生沒說話,把食指點上公告欄的玻璃上,一名一名地下滑,最後止住。
第四名,胡礿。
麥陽春沉默了一下:“……不好意思,這個字念啥?”
“和月亮的月同音。”胡礿看了他一眼,倒是緩和了幾分語氣。
麥陽春恍然大悟地豎起大拇指:“可以啊,這名字高深!不愧是第四啊!”
本來聽到前一句還消散了部分敵意,後一句落在胡礿耳裏就跟嘲諷似的,怎麽聽怎麽不舒坦,他就恢複了攻擊的形态:“江新桐得過第二十六、四十三、三十七名,名字也取得挺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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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這人記這麽清楚?
麥陽春立刻恍然大悟:這人是以為自己幫着江新桐來對付他啊。
冤枉啊!
他憋了憋,咳了一聲以過來人的身份苦口婆心地說:“哥們兒,你跟江新桐這種變态比啊?你看看,我跟他呆一塊兒這麽久都還沒被氣死,這是為啥?因為我只看自己的進步,只關注自己知道吧?這種時候相信你自己就好了,管別人幹啥?再說,他壓根兒不把別人放眼裏,跟這種自大狂較勁兒,你氣着自己虧不虧啊?”
最後一句話是實話,江新桐确确實實看不起別人,他以前就領略過了自己氣得吐血升天對方還處之泰然的功力,怎麽想都太不值當了。
胡礿譏諷的唇角逐漸下壓,似乎真的在思考他說的話。
空氣陷入寂靜。剛诋毀完自己對象的麥陽春覺得有些心虛和窘迫,只好又大聲咳了一下,故作灑脫:“那啥,胡礿是吧,你好好想一下我說的是不是特有道理,我先回去睡覺了啊。”
胡礿被他從沉吟中拉回來,目光慢慢褪下陰冷和狐疑,居然平和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麥陽春本來還覺得這個被嫉妒心蒙蔽雙眼的人有些可憐,但還是太害怕應付這種疑心重的冰山了,立刻揮手說拜拜,腳一提就想溜走——
後面那人突然揚聲肯定地說:“謝謝你,我覺得江新桐不配擁有你這種朋友!”
他一個趔趄,差點兒沒摔在草地上。
後來零零總總遇見了胡礿好幾次,麥陽春覺得不熟倒不是很想打招呼,但對方的視線總會有意無意地落在他的臉上,他只好跟眼皮抽筋似的使眼色——
大哥,別了吧,江新桐發現了要完蛋的!
他不想成為江新桐變态神功的受害者啊!
果然,等到了倆人獨處補習的時候,江新桐就冷沉着臉,不願意說話了。
麥陽春假裝不知道,專心寫自己的題,寫完了就推過去若無其事地問道:“寫對了沒?”
江新桐的臉色更加風雨欲來,盯着草稿本幾秒後只點點頭。
不說就不說呗,又沒人求你說話。麥陽春哪裏受過這種憋屈,就不想搭理他,于是拿過本子要繼續寫,右手突然被人強勢地按住——
江新桐按捺下戾氣,還是主動開了口,盡量輕緩地道:“你和胡礿認識?”
麥陽春無所謂地點點頭,“說過幾次話。”
他掙了掙手想要抽回,江新桐便立馬不安地牢牢握住,沉聲問:“說得這麽高興,連名字都知道了?”
“……幹啥,一般不都先自我介紹嘛。”麥陽春沒想到自己被套路這麽快,縮了縮腦袋,不服氣地反駁。
“你的名字我還是從白雪那兒知道的。”江新桐難得置氣一般翻舊賬,随後撓了撓對方的手背,警告道:“不許和他來往了。”
麥陽春最讨厭對方用“不許”倆字,跟發號施令似的,從耳朵裏落到心裏,不舒服的感覺一路蔓延。他有些不高興地垂着眼睛,“我還不是怕你樹敵,想給人一個好印象嘛!居然兇我……”他還是先發制人地控訴起來,話音到最後都帶了倔強又可憐巴巴的顫音。
江新桐心裏又軟又脹,醋仿佛都灌進了腦子裏,那種漫無邊際的酸意鮮明又深刻,又因為對方的軟語而稀釋些許。他緩了緩語氣:“我錯了寶貝兒,我不應該兇你。但是胡礿不是什麽好人,你乖乖聽我話好不好?”
麥陽春才不信他的口蜜腹劍,委屈地扁了扁嘴,又抽了抽鼻子,不願意看他。
一看到這個表情,江新桐立即潰敗,慌亂地捧起他的臉哄道:“我不亂吃醋了,不要生我氣好不好?你說了算,我都聽你的?”
他似乎能看到麥陽春腦袋上的貓耳朵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耷拉下來。
可愛、可憐、可氣、可恨。
自己還沒發脾氣,這個人就先難過了。
江新桐數不清第幾次地嘆:這個笨蛋怎麽不改名叫麥可可啊。
麥陽春哪裏懂得他心裏想什麽,聞言立馬收回還沒發揮出來的眼淚攻勢,從鼻腔裏擠出一聲不滿的哼,絲毫不給對方緩沖的機會,“能耐完了?完了就好好給我補課,能不能有個老師的樣子?”
江新桐沉默片刻。
笨蛋好像變聰明了,還找到治他的方法了?
麥陽春的确覺得這個裝可憐的戰術百試不爽,對方屢屢中招。剛開始他還會善後,一定要掌控好情緒的過渡,不能太快露餡。但現在——
對方一看到他不高興就認輸,好像流幾滴眼淚也沒啥用了,就別浪費了吧。
但沒想到因為胡礿他要裝可憐這麽多次。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就迎來高考。不用參考的江新桐粘着他膩膩歪歪了一個高考假,八號晚上還因為被趕着才戀戀不舍地去參加了散學宴。麥陽春服得五體投地——他當初怎麽沒看出這個人的螞蝗本性?
吃飯的時候少不了交際,江新桐始終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風度翩翩地應付了一衆前來祝賀的師生,飯沒吃多少,酒倒是灌了滿滿一整個胃。
“江新桐,恭喜了。”
他舉杯,微微勾起唇角,帶着涼涼的笑意:“謝謝。”
胡礿倒是沒有被他頭次顯露出的針鋒相對吓退,反而碰了碰杯:“我前陣子才覺得,有個像麥陽春一樣的朋友,比能保送清華更讓人驕傲。”
朋友?
江新桐笑意不變,眼神卻幽深幾分:“你們是朋友?”
胡礿難見對方這樣克制着怒意而極力冷靜的模樣,冰冷的臉上也難得出現挑釁的笑意:“那要看你怎麽理解朋友了。”
真爽啊。
除去江新桐犯規上交空白小部分的試卷的那幾次,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贏了對方吧?
只是一句話,對方居然就露出這種被戳痛腳的嫉恨模樣……
他擡起手一口氣飲盡,卻覺得江新桐的目光比這杯酒還辛辣。江新桐宛如盯着死人一樣,目光森冷。
江新桐也利落地喝完酒,把杯沿抵在唇邊,他倏忽露出深不可測的笑容:“你也只能是朋友了。”
“……什麽?”
胡礿的疑問沒有得到回應。江新桐矜貴地微微颔首,繞過他走過去了。
KTV的包廂裏,五顏六色的燈光迷亂地四處掃射,離別在即的人歡呼暢飲,麥克風的劣質音質敲擊耳膜,江新桐坐在衆人中央,面不改色地接過一杯又一杯酒。
“班長牛逼!”
“這是第幾杯了啊?”
“哎呦,我看看。操,桌上這幾個瓶兒都是班長喝空的?”
“行了行了,不能耍賴喝酒了,輸了的就必須選一個啊,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江新桐頓了頓放下酒杯,禮貌道:“是我輸,你們選吧。”
有一個女生提議道:“真心話和大冒險一起結合啊!給喜歡的人打電話告白,這個玩法怎麽樣?”
“卧槽!有你的!”
“最毒婦人心啊……”
有人起哄說:“哎,班長不是喜歡那個誰嘛,二班的那個可愛學——”
他“妹”字沒說完,江新桐就淡淡打斷他:“可以啊,不過麻煩你們要安靜一些,他比較膽小。”
“okok,沒問題!”
“班長加油啊!”
“班長的字典裏沒有後退二字!”
江新桐把手機打開,直接輸了號碼,有人不死心地頂着壓力湊上來看,卻看見撥號界面沒有備注,便哀嚎了一聲。
他頭一次慶幸,自己有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怪癖:喜歡把重要的號碼倒背如流,然後從通訊錄裏删除。一方面是以防對方的隐私被窺探,一方面是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給對方的昵稱。
重要的僅僅兩個號碼,一個是麥陽春的,一個是父親的。
“我靠啊,班長號碼都輸好了,沒名字,我懷疑不會是亂打的吧?!”
“不是,不騙你們。”江新桐頓了頓,點了撥打。
“免提呀,免提!”
江新桐疏離地微笑回絕:“這不行,要保護別人的隐私。”
“啊,班長真的好紳士,大衆情人夢要破滅了嗚嗚嗚!”
在一群女孩兒抱頭痛哭之前,對面接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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