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高調戀愛
全公司都已經開始放假, 不用忙公司的任何事, 溫燃得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酒店裏給溫志成寫信。
給父親寫信這件事,并不是件容易事。
溫燃腦海裏不斷湧進溫志成疼她的、寵她的那些事, 也湧進她對他說的那些難聽的、令她後悔的話。
在紙上寫着一句又一句謝謝、對不起,也寫下希望他不再有病痛。
就像在寫給父親的永別信。
終于寫完時, 信紙因為暈開的濕淚而變得皺巴巴的,有些字跡都被淚水化開, 等紙幹了,溫燃又提筆描上那些模糊的字。
仔細放進棕黃色的信封裏,信封變鼓,像往紅包裏塞進去一沓錢, 不知道溫志成會不會以為她在給他發紅包。
溫燃這麽想着, 把自己逗笑了, 然後拿出沈硯給她的冰塊敷腫得快睜不開的眼睛。
相信每個女兒在給即将離世的父親寫信時, 都會哭的吧。
溫燃擦着眼淚想,才不是她脆弱。
溫燃在給父親寫信的過程中, 想通了很多事, 好像一夜之間突然長大。
石磊和楊淼再次給她打來電話, 她沒有再遷怒于石磊和楊淼,給倆人發了新年紅包, 笑着發語音讓倆人好好過年, 等着節後聚餐工作,倆人終于安心下來能好好過節。
曹憶芸也給她打過一次電話,提醒她還有一天的時間期限。
溫燃問過韓龐把柄的事兒怎麽辦, 韓龐說不用擔心這事兒,溫燃無法判斷這是不是曹憶芸的虛張聲勢,但她聽韓龐的,沒再擔心。
溫燃穿好衣服拿上信,摘掉房卡,開門出去。
突然旁邊有兩個令她難以忽視的氣息吸引她側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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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邊站着沈硯,以及小香妃。
一人一豬都是立正之姿。
沈硯很少有懶洋洋的時候,哪怕身後是牆,他也沒倚着牆,眸光淡淡地望着對面的牆,不知在想什麽。
小香妃也和他一樣望着對面的牆,好像在想那牆能不能吃。
聽到她開門,沈硯轉頭看過來,擡了擡手上拿的袋子,裏面是牛奶和餅幹。
小香妃則一臉憨豬态地仰頭看她,好像在無聲地說好久沒見媽媽想媽媽了。
溫燃驚訝問:“你們怎麽在這,你們來多久了?”
“沒多久。”沈硯輕描淡寫說。
“……”
那就是很久了。
溫燃低頭看小香妃,小香妃好像快六個月了,最近被她和沈硯喂的,比之前胖了很多。
不知道小香妃長到一百斤可怎麽辦。
牛奶是溫熱的,沈硯遞給她,“它想你了,我就帶它過來看看你。”
溫燃接過牛奶喝了兩口,蹲下去摸豬耳朵,小聲嘀咕,“沈硯你是故意的吧。”
她摸豬耳朵,沈硯低頭摸她耳朵,“嗯?我怎麽故意的了?”
就是,他這明明是,在借小香妃的口,和她說他想她。
她才離開家兩天而已麽,沈硯就搬來這位豬救兵做調解員。
“它想我了,那你來幹什麽來了?”溫燃問。
沈硯緩緩道:“遛豬。”
“……”
溫燃心想可凍死小香妃了。
小香妃拱着溫燃的腳,努力往她身上爬,好像在找媽媽抱。
溫燃也不知道哪根弦錯亂了,心想,生個女兒好像挺好的。
想完感覺空氣突然變得安靜。
溫燃:“……”
她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頭頂響起沈硯雲淡風輕的聲音,“哪天生,我一年365天都有時間。”
“……”
“不生。”溫燃冷道。
還什麽都沒發生過,還生什麽生。
溫燃終于從地上站起來,牽着小香妃的豬繩往走,卻突然被沈硯拽住了手腕。
她都不知道怎麽個走位,她就已經面朝沈硯,沈硯眼裏含着方才關于生不生這個話題的笑意。
但沈硯看見她紅腫的眼睛後,就變了臉色,冰涼的手背覆到她眼睛上,“沒冰敷?”
“敷完又腫的。”溫燃揉着鼻子嘀咕。
沈硯從風衣兜裏拿出一只墨鏡,彎腰給她戴上,“寫好信了?”
“嗯。”溫燃扶了扶墨鏡。
墨鏡質感不錯,估計是沈硯讓郝樂買的最新款。
溫燃又撥弄了兩下頭發,忍了又忍,沒忍住地擡頭問,“好看嗎?”
沈硯唇邊浮現笑意,“好看。”
沈硯的車停在酒店正門外,上車後,沈硯給溫燃系上安全帶,溫燃正要問去哪,沈硯坐到她身邊,按她腦袋到自己肩膀上,輕聲說:“找到他了。”
溫燃倚着沈硯肩膀,墨鏡擋住她眼裏的一切神色。
良久,輕輕擡手抱住沈硯。
沈硯找了半個北京,沒找到溫志成,最後通過韓龐的通話記錄,幾番輾轉終于尋到溫志成。
溫志成沒在北京,轉到了某省省會的軍區總院。
他幾番轉院都是為了周邊風景,這個醫院病房外有個風景不錯的人工湖,還有一個室外兒童游樂區。
沈硯帶溫燃坐飛機過去,從機場到醫院的一小時車程裏,溫燃始終沒說話。
直到沈硯帶溫燃走到病房門口時,溫燃雙手緊緊抓住沈硯胳膊,突然腳沉,沒辦法再往前走一步。
病房旁邊有長椅,沈硯按溫燃坐下,摘掉溫燃的墨鏡,她眼裏有害怕。
溫燃捂着眼睛,聲音顫抖,“沈硯,我怕,我怕他,不想見我。”
她也怕看到他瘦骨嶙峋,怕看到他病骨支離,怕見到他、她就崩潰的哭,怕她影響他的情緒。
最怕他,不想見她。
來之前,沈硯沒有通知溫志成,因為溫志成在躲着溫燃,如果溫志成提前知道他們過來,可能又會轉院離開。
沈硯輕輕握住溫燃的手,抽走她手裏一直緊緊捏着的信,“我把信拿進去念給他聽,你在這乖乖等我?別亂走,嗯?”
溫燃呆呆點頭。
沈硯推門進去,床上卻是空的,沈硯眉頭緩緩蹙起。
溫志成又轉院了嗎,溫燃見不到他了嗎。
病房裏有護工正在倒熱水,看見有人推門進來,回頭說:“來看溫老嗎,他去散步了。”
沈硯稍松了口氣,但緊接着緊張,出去要帶溫燃去找個房間坐着,以防父女倆毫無防備地在走廊碰見。
“怎麽了?”溫燃急聲問,“他出事了嗎,在手術嗎?”
沈硯安撫,“沒事,他去散步了。”
沈硯陪着溫燃要去醫生辦公室,走出去沒多遠,身後響起電梯到達的聲音。
有心靈感應般,溫燃突然停住,一點點的像全身力氣被抽開,牽着沈硯的手也慢慢松開。
身後陡然響起好幾個人慌亂的腳步聲,溫燃猛地回頭,就看到兩個護工扶着溫志成。
溫志成比她想象中更瘦,瘦得如皮包骨,面色發黃,像老了幾十歲般虛弱。
很可怕,當人瘦到這樣程度,虛弱地被兩個人扶着時,讓人一眼就看到了死亡。
這一刻,溫燃終于明白溫志成為什麽不想讓她找到他。
溫燃瞬間淚如雨下。
溫志成也看見了她,眼裏滿是驚慌失措,接着就慌亂地往病房快步走。
“爸!”
溫燃沖過去哭喊,“爸你別走!”
溫志成走進病房,并快速鎖上了門。
溫燃用力敲門,“爸,你開門!”
“爸,我求求你,求求你讓我進去。”
“爸,我想你,我想看看你……”
但是無論溫燃怎麽敲門,大聲求着開門,裏面都沒開門。
溫燃崩潰地看向沈硯求助,沈硯用力抱住她。
“會見你的,他會見你的,”沈硯不斷在她耳邊安撫,“相信我,我會讓他見你的。”
沈硯送溫燃去醫院旁邊的酒店,疊聲安慰着她,讓她在酒店乖乖等,他去勸溫志成。
溫燃緊緊抓着沈硯求道:“沈硯,你幫幫我,幫幫我。”
沈硯一下下輕拍着溫燃,會的,他一定會讓溫志成見她。
沈硯返回病房門口,和護工交談着他想進去看溫志成。
溫志成沒同意溫燃見他,但是同意沈硯進去。
溫志成側躺在病床上,并未熟睡,聽到開門和腳步聲,緩緩睜開眼睛。
溫志成眼皮變得很薄,眼睛凹陷在眼窩裏,臉上全是松塌的褶,老得不成樣子。
癌症總是這樣折磨着世上所有将死之人。
沈硯坐到床前椅子上,為溫志成輕輕蓋着被子。
溫志成松垮的眼睛裏閃着淚光,“我,我又惹燃燃哭了。”
韓龐給溫志成打通過電話,溫志成知道家裏都發生了什麽事,錢戈雅被抓,曹憶芸孤注一擲的威脅,以及溫燃知道他病了。
但他給韓龐的答複是不要讓溫燃來看他,他就怕溫燃這樣哭。
溫燃剛才在外面敲門哭喊時,他在裏面很不好受,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掉,他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溫燃這樣難過。
沈硯給溫志成遞水喝,溫志成擺擺手表示不需要,沈硯輕聲說:“燃燃給您寫了信,我給您讀完,您再決定要不要見她,可以嗎。”
溫志成聽笑了,雖然生病,個性卻未變,語氣虛弱地說:“這個古老的方式,虧她想得出來。”
沈硯垂眼等溫志成的回答。
溫志成過了好一會兒,輕道:“也好,女婿給老丈人讀這封信,也好。”
溫燃的信很長,沈硯為溫志成讀了很久,斷斷續續的,老人哭了好幾次,年輕人也落了淚。
夕陽徐緩落在遠山霧凇下,醫院的院子裏亮起燈,沈硯終于為溫志成讀完了溫燃的信。
溫志成聽到了溫燃的歉意,聽到了溫燃對他的愛,聽到了溫燃想陪他一起走過最後一段路的請求,溫志成眼淚濕了一枕頭,“沈硯,我是不是錯了,是不是從頭錯到尾?”
沈硯折好這些在寫的時候就被眼淚暈濕而褶皺的信,“你愛她,你愛她這件事沒有錯。”
溫志成閉上眼,上下牙齒磕碰着發出顫抖聲音,“我會吓到她。”他現在瘦得太可怕了。
沈硯放好信,“她是您女兒。”
溫志成睜開眼,沈硯坐在他床前,穩重的年輕人眼裏清清楚楚的都是對溫燃的心疼。
“你愛她。”溫志成說。
沈硯輕描淡寫,“嗯,我愛她。”
溫志成輕聲笑了,笑聲蒼老,“有你在啊。”
那麽多人勸他別瞞着溫燃,沒想到最後勸通他的竟然是沈硯,那個清冷似冷血的年輕人。
溫志成靜靜望着沈硯,忽然很為溫燃的未來心安,她不再是一個人了。
沈硯回酒店去找溫燃,溫燃确實乖,乖乖地等在酒店裏。
他走的時候,她坐在床頭。他回來的時候,她還坐在床頭。
“一動沒動過?”沈硯問。
溫燃眼神渙散,指着洗手間,小聲說:“尿尿了。”
說完感覺她在沈硯面前說這個字不優雅,又改口說:“嘩嘩了。”
沈硯失笑地走到她面前,彎腰刮了下她鼻子,“溫董想見你了,現在,能原諒我了嗎?”
溫燃好像沒太懂他這句話的意思,目光空洞地看着他。
“我說,寶寶,”沈硯張開雙手,“抱一下我吧。”
溫燃渙散的雙眼,一點點聚焦,挪到沈硯臉上,然後變得驚喜萬分,也張開雙手,“抱抱,寶寶。”
沈硯低笑着抱住她,聽到她說:“沈硯,謝謝你。”
“見外了。”沈硯扯了下她臉蛋,表達對她這句謝謝的不滿。
沈硯帶溫燃來病房,溫燃在酒店時已經努力控制和平息心情,但接近病房時還是很緊張。
進去之前,沈硯忽然輕笑了聲。
溫燃擡頭看他,無聲問他笑什麽。
沈硯揉了揉她腦袋,“考試考零分了嗎,這麽怕你爸?”
“……”
溫燃忽然感覺身旁站的是沈教授。
“放輕松點,”沈硯薅了薅她頭發,“把他當健康的人,別把他當病人,而且,他是你爸。”
溫燃輕輕推開門,溫志成倚在床頭,眼眶很紅地看着她,溫燃的眼眶瞬間也紅了。
他太瘦了,也老了,好似父女倆一別經年,他已年邁蒼老。
沈硯在她身後拽了拽她頭發,溫燃回過神來,嘴唇動了又動,“爸,你醜了。”
溫志成突然失笑,而後瞪她,“怎麽沒穿我送你的裙子?”
“我……”
“穿的這什麽黑不出溜的衣服?”
“……”
“我是死了嗎?”
“……”
“去換了。”
“……”
沈硯準備去為溫燃買衣服,也多給些父女倆單獨相處的時光。
父女倆這麽久以後再見面,還能互相挖苦調侃,說明他不需要再擔心。
沈硯轉身出去時,溫燃回頭看了眼溫志成,既然已經找到他,就不怕他再丢了,很多話也可以慢慢說,于是跟溫志成點了下頭,她出去送沈硯。
在走廊裏,溫燃小聲說:“我什麽都沒帶,要買的東西比較多,我讓楊淼給我快遞過來就行,你別去買了。”
沈硯說:“快遞已經停運了。”
“還有順豐吧,”溫燃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子,越說越小聲,“而且你也不知道我裏面衣服的尺碼……”
沈硯打斷道:“知道。”
“……”什麽時候知道她尺碼的。
溫燃其實想親親沈硯,感謝他為她做的這些。
她向來不是藏着掖着的人,想親他,便做了,踮腳快速地親了沈硯一口,“獎勵硯寶寶。”
沈硯也笑着親了下她的唇瓣。
親完,突然身後門口傳來一聲咳,“多大人了?還叫寶寶?、”
溫燃來之前完全沒預料到和溫志成會是這樣的相處模式,語重心長說:“爸,您生病了,回床上可以嗎?”
兩位護工扶着溫志成,溫志成問:“我想問你,你到底是來看我的,還是來談戀愛的?”
溫燃把這個問題抛給沈硯,“你說呢?”
沈硯若有所思,“并集?”
溫志成:“……”
溫志故作氣惱道:“你們倆談戀愛能不能離我病房遠點?”
溫燃撇了下嘴,又踮腳親了一口沈硯,回頭說:“那您把眼睛閉上。”
溫志成沒閉眼,笑看兩個小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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