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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三十,忙完這日,接下來就是過年,碼頭要等到元宵後才開工。
也因此,端木琛心情很好,下了馬車後,便往長福院去,端木明珠跟素兒,絡兒都在,難得端木珊瑚也在,倒是不見水雲路。
知子莫若母,柳氏見他眼神一轉,笑說:“媳婦兒早上來過,說有點事情沒久坐。”
端木琛被戳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兒子來這,是看母親的。”
又說笑了一陣,見柳氏要午睡,這才離開。
進了松柏院,卻也沒看到水雲路,喊人道:“綠茴,少夫人去哪了?”
“少夫人去桃花苑了。”
“去桃花苑做什麽?”
“少夫人最近常去桃花苑,只讓牡丹陪着,剛開始婢子不放心,遠遠跟着,見少夫人的确進了桃花苑,後來從牡丹那裏套到話,少夫人的母親李姨娘生辰快到,那桃花苑有日課室,是風水向的風水地,少夫人去那裏念佛給母親祈福。”
“多常去?”
“三五日去一次,一去是一整天,三少爺放心,若是去桃花苑,牡丹都會帶着食盒,不會餓着少夫人的。”
給母親祈福?李姨娘明明就是七月十五出生,怎麽又變成這幾日?
牡丹是性子粗疏,但對水雲路很忠心,就算一時犯傻被套出幾句,也不可能說得如此詳細。
端木琛轉身就走,綠茴見自家少爺神色不善,做了個手勢,讓在一邊的吳嬷嬷還有褐香都一并跟上。
桃花苑的大門半掩,一推就開。
天色有點晚,卻是一盞燈都沒有,“去,一間一間看,若是找到人,別出聲,過來告訴我便行。”
兩進院子沒多大,一下巡完,吳嬷嬷首先來說沒找着,綠茴也回來了,最後則是褐香。
“禀三少爺,少夫人昔日閨房放有東西。”
水雲路住這時,他來過好幾次,因此不用人帶路,自己便能前往。
屋子裏幹幹淨淨,桌上放了一個小松盆,一個荷包,還有一件紅色的……衣服?
他拿着領子,展開一看,是嫁衣,他親自替她選的圖案,祥雲百鳳。
小荷包是金色的底,繡着一條黑色的四爪龍,撲騰在雲端,雖然小,但卻十分精致。
嫁衣,繡龍荷包……
那小松盆,怎麽看都是他們房間裏的那一盆……
“來人,去找個大夫過來。”
見他臉色凝重,褐香很快去了。
吳嬷嬷跟綠茴只覺得惴惴,第一次見少爺這樣,少夫人這是走了嗎?怎麽少爺不生氣,這時候又找什麽大夫?
不知道過了多久,褐香總算帶着氣喘籲籲的大夫來了。
“見,見過端木少爺。”
“歐陽大夫,麻煩你幫我聞聞那小松盆,有沒有什麽藥味?”
歐陽大夫雖然奇怪,但也沒多問,拿起那小松盆開始嗅了起來,東聞聞,西聞聞,“是有些味道,老叟想把這小桌松的土撥開好确定一下,不知可行否?”
“大夫請。”
歐陽大夫這才不客氣直接用手把土撥開,直到都快把那小松拉出盆栽了,又聞了聞,這才把小松放回,一拱手,“這小桌松被淋了絕子湯,不過因為時間久了,味道淡,直到聞了樹根,這才确定。”
綠茴問道,“歐陽大夫,您可聞仔細了?”
“這絕子湯味甜,聞起來有果子香,但果子香裏又有辛味,算是好辨識的藥材味道,不會認錯的。”
端木琛想起母親曾跟水雲路說起自己小時候的糗事,“因為不想喝藥,就把藥澆在小松盆裏”——所以,她知道了。
放小松是告訴他,知道他下了藥。
放嫁衣是告訴他,知道他不想結這親。
放荷包……
他拿起荷包,發現裏面有東西,連忙打開,裏面是幾張碎紙,粗粗分成四片,很好拼——水雲路的戶籍紙。
戶籍紙都撕了,是要當從此不存在嗎?
他突然間有點害怕,怕她去死。
萬一她真的死了……
萬一她真的死了……
沒喜歡過她,但也不希望她死了。
端木琛大步往回走,雪很大,他沒穿披風,卻也不覺得冷,內心隐隐還有那麽一絲期盼,希望……
幸好,銀票都取走了。
“綠茴,讓賬房把這幾張大溫錢莊的票號查出來,然後讓人去通知大溫錢莊,快馬吩咐大康境內的分號,若是有人去兌這幾張票號,直接把人扣下,以禮待之,別為難她。”
綠茴很快去了,一個多時辰後,大溫錢莊的掌櫃親自過來,說那幾張千兩面額的銀票早在這陣子就陸續兌完了,三四天換掉一張,雖然面額不小,可馨州這地方剛好是鴻河與永光河交會,商務來往頻繁,別說千兩,就算五千兩,一萬兩,五萬兩,每天都有數十張,千兩一日換進換出超過上百,沒人會奇怪。
大溫錢莊的掌櫃陪笑說:“這幾張銀票換的都是沒記號的元寶,有些換金,有些換銀,若是拿去別的商號存了,這,這幾乎是查不出來的。”
端木琛揮揮手,讓他們都下去。
取了金銀,至少是想活着——那便好。
只是,她是怎麽知道的?
吳嬷嬷,綠茴,褐香……賣身契都在他手上,沒人會傻得冒着被賣掉的危險跟她說吧,何況,這幾個人只怕到現在都還以為,是因為自己得不到她的心,所以才讓她們幫幫手。
至于莊嬷嬷,他是信得過的。
他只說過一次,是跟明珠在別院裏——明珠知道厲害,弄不好她就是骨肉分離,不可能說,所以問題出在別院,有人聽到了,所以告訴她?
誰那麽大膽,敢在他的地方偷聽?
直到深夜,端木琛才把事情弄了明白,那兩個負責幫他看門的小厮,自然是打死了。
那天到現在半個月有了吧,自己竟沒發現她有任何異樣——是了,水家重男輕女,幾房的庶女一個嫁給六十五歲的侯爺為妾,一個嫁給皇後身邊的大太監,還有一個妹妹,十二歲上做了皇太後的替身出家,她若是不懂得自保之道,怎能安然在府中待到十五六歲,要不是四房已無庶女,只怕她還能繼續在水家待下去。
她是以怎麽樣的心情度過這半個月,戶籍紙都撕了,是希望他當她死了吧。
他想要一家平安,她也想。
知道他無論如何會想辦法逼她,所以幹脆出走,人都不見了,他跟太子也不用想着要去偷什麽。
對了——
初春。
柳氏一直很喜歡水雲路的,知道她急病過世,難過了好一陣子,可她終究是個母親,雖然可惜那個可人媳婦,但更心疼兒子,好不容易才娶了親,怎麽這妻子就沒了,她還想抱孫呢。
只是妻子剛過世,不知道于禮合不合?
又讓人請了那個羅官媒來,羅官媒陪笑說:“端木少爺不是官,倒沒什麽幾年不得娶妻納妾的規定,只要喪事辦完,随時可迎入府,不妨事。”
這時,許姨娘剛好帶着珊瑚過來請安,聽聞柳氏想找人,許姨娘眼睛都亮了,“太太可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我平常大門不出,哪知道這些事情,便是托羅官媒問問,有沒有合适的姑娘,先給琛兒添幾個妾室。”
“自該如此。”許姨娘大力贊成,“我們端木家就這麽一根獨苗,少爺至今無後,我這心裏始終不安。”
“唉,還是你知道我,這次琛兒上京,除了面聖繳稅,主要還是跟水家交代一聲,恐怕時間要比昔日來得久,我想挑幾個妾室給他,以前他總說,妻子得慢慢挑,我說那先找個妾室,他又說,家裏有招贅的小姑,還有妾室,好人家的閨女一聽哪敢嫁,我想也有道理,如果當時明珠要嫁,未來女婿卻是有妾室的,我是絕對不肯,想想才随他,可現在他妻子也娶了,雲路這孩子命薄,但總不能就這樣讓我端木家無後,所以我打算先替他娶妾,這回無論如何不準他推了。”
“太太所言甚是,想當初少爺之所以鐘情少夫人,不就是少夫人住在府內,日久生情嗎,先讓姨娘們住進來,這相處相處,感情自然就有了。”
柳氏笑笑,對許姨娘的大力贊同很是欣慰,“我也是這麽想的。”
“可,可是母親,”端木珊瑚怯怯開口,“去年那個汪姑娘不就在我們府裏賴,賴了半年,沒名沒分的,直到哥哥定了親,她自己不好意思自然便走了,可母親若是給哥哥娶妾,萬一進來了,哥哥卻不喜歡該怎麽辦?”
柳氏笑道:“唉,你這丫頭,要是你哥哥不喜歡就養着呗,我們端木家難道還養不起幾個人嗎?”
許姨娘聞言,眼睛再度亮了亮,她等的就是這句話——我們端木家難道還養不起幾個人嗎。
有件事情她想好幾個月了,端木琛準備結婚時不好意思說,後來人家剛剛新婚,也不能說,接着水雲路急病身亡,她更不能在這節骨眼上出來讨罵,可現在是太太親自說出來的,她也只是附和附和,三少爺跟大小姐若是發脾氣,可怪不到她頭上來。
端木府就像一般的大宅府第——擋不住的流言,擋不住的八卦,主人家的嚴禁跟下人間的讨論,完全是兩回事。
據說自從表達了端木珊瑚想招贅之後,沒多久,端木琛讓人請許姨娘去,跟她談起這事,說朋友的親戚中有人合适,名字叫做陸世佳,他見過幾次,相貌端正,談吐也不俗,父母已經亡故,有個妹子今年十六,自己正準備考試,入贅只有一個條件,妹妹已經說好親事,但因家徒四壁,希望端木家給妹子準備嫁妝。
“對方倒不是要什麽大媒大聘,夫家是一般農戶,也說了十擡即可,若姨娘同意,自然由我來準備。”
許姨娘想想,能得到端木琛“相貌端正,談吐不俗”這評語,可見對方人品很不錯,十擡嫁妝也沒什麽,聽了覺得有些動心,以為陸世佳是要準備考秀才,一問才知今年準備考童生而已呢,想想覺得不大樂意。
端木琛也沒勉強,只說那再找便是。
陸世佳之後便考上童生,閱卷老師是當代大儒賀賢之,知道他無父無母,不久即收為義子。
賀賢之懼妻如虎,故無妾室,虎妻偏生不孕,五十幾歲了,膝下猶虛,因此雖然是義子,卻也請了幾席客人,熱鬧一番,席後,陸世佳的身分自然水漲船高,現下即使只是童生,但有了賀賢之親自指導,連中三元也不是不可能。
這下許姨娘又後悔了,連忙再去找端木琛,沒想到他苦笑說:“陸世佳現在這身分,絕不可能入贅,就算珊瑚要嫁給他,最多也只能為貴妾。”
許姨娘這下驚呆了,怎麽會,就算有了義父,但也還只是個童生啊。
“賀先生極有才學,他二十幾年,教出了二十三名進士,一個探花郎,一個狀元郎,但他都沒收為義子,為何幾篇文章就讓他收了陸公子,自然是陸公子此時才學讓他驚豔,若無出意外,不出幾年定能掄下狀元,前景大好,此時,他又怎麽可能娶商戶庶女為正妻,自然是跟朝中大官結親,以利仕途。”
頓了頓,又道:“當時姨娘雖然拒絕,但我還是給陸姑娘出了二十擡嫁妝,鄉野村婚,二十擡也算很風光了,若姨娘還是有意結親,我這就跟他去要個貴妾名分,陸公子應該會給我這面子。”
許姨娘沒吭聲,她自己都是妾了,女兒還得當妾?
柳氏已經是個好主母了,願意跟她共桌吃飯,也從不要她早晚伺候梳洗,明珠有的,珊瑚也一定有,十幾年來從未給她臉色看,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主母——可她還是覺得這一輩子矮人一截,好像永遠擡不起頭來,端木琛明明是晚輩,她卻得對他稱呼少爺,珊瑚明明也是端木家的骨血,但地位就是不如明珠。
可未來狀元公的貴妾?這樣說起來,也是官家夫人啊,地位總是比商人高得多。
若陸世佳打算跟朝中結親,那就代表沒那樣快,官家規矩極多,沒個一兩年只怕也不成,但妾室就不同了,看個好日子,請一兩桌至親,就成了,只要珊瑚肚皮争氣,搶先生下兒子,地位便算穩了,只是珊瑚那性子,真有辦法當狀元郎的貴妾嗎?
又聽說官家女子厲害,只怕珊瑚到時候被欺負,想哭都沒地方。
許姨娘苦惱得不行,趁着過年回娘家,便跟哥哥說起這事,從怎麽開始想幫珊瑚招贅一路說到貴妾,想請哥哥幫忙拿主意,是再想辦法招贅好,還是讓三少爺去跟陸公子說一聲。
沒想到哥哥卻說當然是招贅,“你遇到夫人是你好命,可別以為全天下的主母都把姨娘當人看,巷口那黃家姨娘,去年底不知道什麽事情惹得黃大娘不高興,都快過年了,還叫人牙子來領走,二毛死拖着他娘,哭得震天價響,黃大娘眼皮都不擡,說了句又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讓他哭死好了。”
許姨娘一驚,“我,我們家三少爺年年上京面聖,跟六王爺又有交情,這鐘側妃的親戚前些日子才來我們府裏住,将來狀元公的正妻不至于敢發賣珊瑚吧……”
“唉呦我的妹子,主母要虐待姨娘,可不是只有發賣一途,光是早晚家訓就累死人,何況我聽說那些官家小姐,從小就學掌家,手段可不只是一兩種,嫁夫随夫,太太人好,讓你出入随意,可我聽說官家的妾室出門得三求四求,要是主母不允許,十幾年沒出過門也是有的。”
許姨娘就一個女兒,雖然想要風光,但更想女兒平安,被哥哥這一吓,讓女兒做狀元貴妾的心思也就收起來了。
“你別說哥哥占你便宜,我看來看去,還是讓我家光兒給珊瑚入贅去,他們年紀差不多,也是自幼認識,光兒老實,你也是知道,他若能跟珊瑚結親,絕對不會對珊瑚不好,哪,你們家三少爺不是還沒妾室,不如讓佩兒一起過去,你老說珊瑚不如大小姐,這不,如果讓佩兒給大少爺吹吹枕頭風,那可比什麽都管用,珊瑚是表妹,光兒是親弟,那佩兒哪有不幫的道理是不是。”
許姨娘幹笑幾聲,“可三少爺的妾室,哪輪得到我一個姨娘作主呢。”
“哎,這事讓你直接去求太太呢,你在端木家十幾年,只求個侄女兒當妾室,依照太太為人,會肯的。”
許姨娘越想越是,招贅既然是為了女兒好,當然是招個知根知底的人,光兒雖然沒啥出息,但人老實,從小珊瑚也跟他處得好,至于佩兒嘛,容貌随了母親,嬌美可愛。
這姊弟一塊入府,對珊瑚好處多多。
當下回家便想提,但汪家和水家姑娘還住着,只好先按捺住心思,可沒想到某日去長福院問安,太太喜洋洋的跟她說三少爺要娶親的消息,許姨娘再沒眼力,也知道不能在這時候提,三少爺要成親是多大的事,輪不到她拿其它事情煩。
好不容易兩人成親了,許姨娘正盤算着年後跟柳氏說,沒想到水雲路居然一個發燒,兩天就沒了。
三少爺脾氣大着呢,她哪敢在這時候提讓侄女過來之事,直到這下柳氏提起,便順勢提了,又說:“我瞧三少爺不喜歡汪姑娘,肯定是汪姑娘自恃身分,太太也知道,官家姑娘比較驕傲也是有的,我那侄女,家裏也就七八個仆人,不是什麽大小姐,可好歹也是有人服侍,總不至于太粗俗,讓三少爺不開心。”
柳氏想想也是,要說起容貌,汪喜兒可也是一等一,不過琛兒不喜歡,想必真的就是脾氣大了,那個許佩兒也來過端木家幾次,挺好的姑娘,小家碧玉似的,見了人也很規矩。
“琛兒再過半個月便會回來,讓你侄女兒先搬過來吧。”
“太太,那名分……”
“選個好日子,讓她過來給我敬茶就是。”
許姨娘一喜,“替侄女兒謝過太太恩典。”
幾日春雨後難得的太陽,京城月悅小巷家家戶戶都曬起了被子,當然也包括了水雲路跟牡丹。
當時連坐三天船,抵達京城時正好是大年初二,這時候要找房子自然不可能,所幸大康以商業立國,即使是大過年,客棧也營業,主仆找了客棧,一住就半個月,待元宵過後,百業上工,才開始買假戶籍,買房子,整修,搬遷入戶,晃眼過去,就到了三月。
等一切安定,水雲路便想着去打聽母親的消息。
戴了攏紗,遮住面貌,帶着牡丹往太子府後門去。
守後門的依然是楊婆子跟史婆子,一看陌生人接近立刻大喝,“做什麽,走開走開,這什麽地方也敢來。”
水雲路當下拿出兩錠銀子,一人塞了一個,“想跟嬷嬷打聽些消息。”
兩婆子一看到銀子,迅速收入袖袋中,臉色也好得多,“姑娘想打聽些什麽,不過先說,婆子就是個下等人,知道的也不多。”心想,太子爺的側妃妾室,哪個沒幾個窮親戚,八成想來投親的。
“想問問,安側妃在府中可得寵?”
“姑娘這可問對人了,安側妃雖然已經入府幾年,不過個性伶俐,到現在太子爺還寵着呢,去年一個遠方親戚李夫人過來投親,太子爺二話不說就留人了。”
“安側妃在府上就這麽一個遠親嗎?”
“原本是,不過前些日子,那李夫人聽說被女婿接走了。”
水雲路一呆,“女婿?嬷嬷們确定是女婿嗎?”
史婆子用力點頭,“我孫女在前廳做守門丫頭,聽說鬧得不小呢,好像是那女婿找上門,安側妃說李夫人年紀大了,又這天氣,想讓她在府裏贍養天年,那女婿知道安側妃不肯放人,便說要面聖讨公道,看看族親跟女婿,誰跟老人家親,安側妃這才讓人請了李夫人出來。”
水雲路只覺得心都快要跳出來,“那那位李夫人,後來真的給女婿帶走了?”
“當然是帶走了,我啊……”
見史婆子有話未說,水雲路趕緊又添上一塊銀子,“給嬷嬷買點茶水喝。”
史婆子立刻滿臉堆笑,“說是親戚,但府上人人都知道那李夫人是得罪了太子妃,但又不能讓李夫人生病或者死掉,太子妃才讓安側妃看着呢,也不知道那女婿多大來頭,居然敢上門要人,還說要面聖讨公道。”
“那太子爺沒說什麽嗎?”
“太子爺前年給萬歲爺禁足,今年趁着過年,太子妃求了好久,萬歲爺才讓太子爺出府,怕是不願在這關頭上惹萬歲爺不高興,所以發了幾頓脾氣之後倒沒什麽了。”
“我知道了,多謝嬷嬷。”
至于“當做我沒來過”這種事情自然不用交代,要是讓太子府的管家知道嬷嬷拿了銀子說太子府是非,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她們。
連過幾條巷子,直到離太子府有段距離,忍了許久的牡丹這才開口,“小姐,姑爺真把李姨娘接走了?”
“看樣子是……”
只是,他接走自己母親做什麽呢?若她還在府中,自然可以以母親威脅她入府偷信,可現在她都死了,他接走母親能做什麽?
摸摸微隆的肚子又想,自己跟端木琛真是……唉。
當時回京的船上,她十分不舒服,還以為是河水翻騰,可沒想到都落了地,還是不舒服,只能趁着船只在碼頭靠岸吃飯時,趕緊找醫館看了,那老大夫只看了一會,便笑說恭喜,是喜脈。
喜脈!
新婚之夜,她知道端木府中有人要她不能生孩子,心下懷疑是太子出手,于是在飲食方面一直小心,避子果雖然是跟柳氏的甜茶放在一起熬煮,但年長者食之無害,不想端木琛煩心,她便沒說。
端木琛沒有妾室,府內也無通房,既年輕,又是新婚,自然十分纏綿,水雲路很想給他生個孩子,所以每個月癸水來時,總覺得失望,反倒是他看得很開,跟她說不急。
是啊,不急,不急,當時以為自己嫁得良人,後來才知道不是不急,是不想。
那幾個月,她很想很想有孩子,卻怎麽樣都沒動靜,沒想到卻在離開端木家之後,在完全不對的時間如了心願。
有喜,但不知道何以為喜。
她跟牡丹兩個女人,買兩張良民戶籍倒是容易,可是有了孩子,就得有丈夫或者休書,官衙的人再大膽,再貪錢,也不敢憑空變出一個女人之後,再憑空變出一個丈夫,這樣很容易就敗露了。
何況自己回京,主要目的還是想把母親從太子府中弄出來——小的時候,嫡母以她為威脅,讓母親聽話,讓母親給新的妾室下藥,等她大了,換成以母親為威脅,她聽話,母親才能有好日子過,沒辦法,誰讓母親只是個姨娘。
母女十幾年來,總是過得戰戰兢兢,但四房支出都掐在嫡母手中,不聽話又能怎麽樣,只能忍了又忍。
這次會先到京城,原是估量着太子府過年時候一定繁忙,加上母親已經在安側妃院子一段時間,母親的性子乖順,只怕看守的人早就放了心,花筆錢給專做見不得人生意的黑镖局,讓他們把人劫出來,“安側妃的遠親”本就是個幌子,她就不信太子發現人丢了,還敢在大過年的命人尋找。
等母女團聚,找個鄉下地方隐藏起來,她從端木家拿了八萬多兩,衣食都不用愁。
這些,早在她從馨州上船時便想好了,可沒想到這時候居然有了孩子,大夫又說她血氣不穩,絕對不能再奔波,無奈,只能先在月悅小巷落戶——所幸年後不久,端木家少夫人死訊便已經傳到京城,傀儡沒了,線頭也沒用,母親即使只是人質,但也是水家姨娘,倒不用擔心太子一怒之下加害。
只是端木琛居然把母親接走,這實在超乎自己意料之外。
她原本以為自己懂他的,後來才知道,自己從來沒有懂過。
“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大夫說了,剛開始幾個月最是要緊,可別累壞身子。”牡丹勸說:“既然都知道是姑……不是,是端木家把李姨娘接走,到時候我們再上馨州找人便是。”
“牡丹,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幫我去找個辦事先生,我想讓他幫我把鹿草贖出來,但別露出痕跡,給他二兩銀子,讓他去探探。”
京城的辦事先生做事情很利落,五日後來月悅小巷的院子回話,已經打聽到了,鹿草的贖身銀三十兩,她有個舅父住在鶄林,他已跟舅父談好,由舅父出面贖回外甥女,沒人會起疑心。
辦事先生的酬金要二十兩,加上鹿草贖身銀,總共五十兩,至于舅父的酬金,則由辦事先生給。
五十兩雖然多,但繞這圈子的确很妥當,水雲路當下先給了一半,約定等辦事先生把鹿草帶到,會再給二十五兩。
數日後,鹿草便到了。
小丫頭知道舅父沒那樣好心,也知道舅父有個傻兒子,本以為自己要嫁個傻子,卻沒想到才出水家大門不遠,舅父就把她的賣身契給了個中年男人,又從中年男人那裏拿了賞銀,喜孜孜去了,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一路惶惶不安,直到那小院的門打開,見到牡丹,一時還以為自己錯亂了,見到水雲路更是激動,一下就跪倒在地,“小姐……”只說了兩個字已經泣不成聲。
“起來說話。”
鹿草抹抹眼睛,站了起來,之前都聽說小姐死了,現下看來不是,鹿草個性較謹慎,見有外人在,便什麽都沒說。
“謝過先生,這是二十五兩。”牡丹把兩只大元寶裝盤奉上。
辦事先生拿過銀子,用手秤了秤重量,“多謝李姑娘,以後若有什麽事,還請來找我,敝人拿了銀子就什麽都不記得,請放心。”
說完一拱手,轉身就走了。
鹿草直見到牡丹把門關上,這才又哭道:“小姐,小姐還活着真是太好了,李姨娘知道了一定會高興的。”
“母親怎會知道我的消息?”
太子妃為了要定住母親的心,肯定什麽都不會說的。
“年後沒多久,姑爺上京,說了小姐急病過世的消息,太太……太太就命人去太子府,說是過年送些果子給李姨娘,但我們都知道,太太是故意要說給李姨娘傷心的,連黃嬷嬷都勸太太,大過年的別這樣,好歹等到正月過去再說,可太太不聽,執意要人送信,算算,李姨娘大概正月二十便知道姑娘死了。”
水雲路緊緊握住拳頭,嫡母竟如此狠心,她們母女已經因為她的貪財變成這樣了,她還不放過母親……居然還不放過母親……
“小姐,姑爺那日親自來說您已經亡故,可怎麽……”
“說來話長。”水雲路轉身入屋,“進來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