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四十八）

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的實行，對田櫻櫻家來說是雪上加霜。幸虧她家親戚多；田櫻櫻有四個舅舅、三個姨、三個姑，農忙時節，這家扶一把、那家幫一把，總算沒有讓她的媽媽林杏芳受太大的難為。

唐小藕他們家也多虧了兩個姑姑家的幫扶。當了十幾年甩手掌櫃的唐小藕的爸爸唐建成，現在不得不考慮調回本縣工作。

唐小藕的爸爸唐建成一走就是一個多月，回到家裏，對孩子即不管也不親近，好像一個局外人。在唐小藕的記憶中，她的爸爸從來就沒抱過她和弟弟。一次聽她媽媽與五奶奶閑聊，唐小藕得知，在她和唐大鵬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她的爸爸也曾抱過他們，不過那是她媽媽忙不過來硬塞給他的。唐小藕的媽媽還道，把孩子塞給他，他不得不接過去，只抱幾分鐘，就把孩子轉交給別人哄。唐小藕的五奶奶打圓場說，這是因為她的大侄子有些封建，覺得抱孩子難為情，還說她大侄子的脾氣有點随他母親，不善表達。

唐大鵬雖不像別人家的小孩子一樣爸爸長爸爸短的，但偶爾也能叫兩聲爸爸。唐小藕長到這麽大，卻從來沒有當面叫過一聲。她的爸爸沒指責過她一句、沒動她一根手指頭，唐小藕也并不怕他，但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與爸爸像隔着一道無形的屏障。雖說當着爸爸的面不叫他，長大些後，唐小藕在背地裏會“我爸爸、我爸爸”的稱呼。但在她小的時候，就算是在背地裏也叫不出“爸爸”兩個字。一天晚上唐小藕要去找蘇家兄妹玩，她爸爸正好在家，便把她送到蘇家大門口。蘇青陽知道唐小藕膽小獨自不敢出門，随口問了句：“誰送你來的？”唐小藕避之不答引起蘇青陽的好奇，“誰送你來的，小藕？！”唐小藕依舊不作聲，蘇立英便說道：“是你爸爸送你來的吧？”唐小藕笑了笑算是回答。“我可不是淨意難為你啊小藕，我忘了你爸爸回來了。”蘇青陽說。——唐小藕怵頭叫爸爸一事，左鄰右舍人人皆知。

隔上一段時日，唐大鵬就向媽媽打聽爸爸再有多少天回來。唐小藕也盼望爸爸回家，但從來不問他的歸期。小時候，唐小藕喜歡去南場玩，因為在那裏能看到爸爸回家來要走的路。一天下午唐小藕格外想念爸爸，連玩的心思都沒有了，獨自站在場院東北的一個土堆上朝着那條路眺望；只要目及所處出現一個人影，她心裏就升起希望，認為那是爸爸的身影而盯着看；那天，直到天黑的再也看不到路上的人影兒，她才用袖子擦擦失望的淚水回家去。升入初中後，放學的路上，唐小藕老是幻想碰到爸爸回來，因而總愛瞻前顧後，有時覺得後面一個人影兒很像而故意放慢腳步，有時覺得前面那個人影兒很像而快步往前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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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薇的家距雙泉中學三四裏路，早飯和午飯都回家吃。胡小芹和鄭薇是鄰村，放學時兩人總是一路同行。從胡小芹的一些話裏，唐小藕聽出她有些嫉妒鄭薇和自己要好。唐小藕不想與任何人為敵，便試着也跟胡小芹做朋友；然而無論怎麽努力，她和胡小芹還是像水和油一樣，無法溶和到一起。

課間，唐小藕和鄭薇一道去方便。正要進廁所，聽見胡小芹在裏面說道：“唐小藕這人真自私啊！”

唐小藕和鄭薇不由站住。

“怎麽了？”她們聽到一位女同學問。

“昨天下午放學時她把鄭薇的傘打走了，讓人家鄭薇渾身淋了個透！”

鄭薇想去跟胡小芹解釋，被唐小藕拽住。

“不是鄭薇借給她的？”

“是借給她的不假，但她不應該接。她怕挨淋，人家鄭薇就不怕？！”

“嗯，也不替人家想想，是怪自私。”

唐小藕不想讓胡小芹和那位女同學發覺她們偷聽，便拉着鄭薇退到一個拐角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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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往心裏去啊。”見唐小藕情緒低落，鄭薇帶着歉意說。

“她們說的沒錯……我确實怪自私。”

昨天下午放學之際下起大雨，鄭薇提出把中午回家時帶來的傘借給唐小藕。唐小藕一心的想在田櫻櫻、杜鵑、夏長贏及自己的家人面前炫耀她交了一個好朋友，一個舍己為她的好朋友，稍作推辭便接受了。路上，唐小藕和田櫻櫻、杜鵑擠在這把傘下，其他同學只能任風吹雨打。雖然照樣淋得像落湯雞一樣，唐小藕的虛榮心卻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只是，她一刻也沒想過鄭薇的處境。

……

“五一”過後加了午睡時間，家近的學生可以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入眠，家遠的學生只能趴在課桌上。大部分人比較自覺，即使睡不着也會保持安靜，難以消停的那小部分人則需要監督。監督任務通常由各班的班長執行，班長若不在校就安排其他班幹部。

趴在課桌上睡覺，經常麻胳膊、麻腿。唐小藕覺得午睡就是受刑，吃飯時生出中間溜號的念頭。她與兩個有同樣念頭的女同學陳紅和範美玲一拍即合，等班長夏長贏睡着後便偷偷溜出教室。

距雙泉中學一裏遠的地處有座水庫，三人一致決定去那裏玩。

注意到唐小藕的涼鞋由白色換成綠色，叫範美玲的同學問道：“你買了兩雙？！”

“不是，這雙是鄭薇的，我倆換着穿了。”——唐小藕和鄭薇的涼鞋，一樣的樣式、一樣的號碼。

“換着穿？這個辦法不錯！”

“我那雙，後跟切成平的了。”——以往的涼鞋都是平底，今年興的帶點坡跟兒。

“怎麽？”

“我們村的一個老頭見了笑話我，我一沖動就讓我媽把後跟切平了。”——星期天上午唐小藕從南河洗衣服回來，在街上遇見那位勞動模範田老頭和另一位上了年紀的人在樹陰裏啦呱兒。“小唐妮！你這是穿的啥涼鞋？”田老頭叫住她問道，“鞋後跟上怎麽還多出來一塊？”唐小藕告訴他這是今年新興的高跟鞋。“就像那踩高跷的！難看！”田老頭說，“別穿了，快回家脫下來吧！”

唐小藕一五一十的說出以上這些，陳紅和範美玲都笑起來。

“我現在又後悔了，幸虧鄭薇願意跟我換着穿。”

……

三人在雙泉村的水庫邊上盡情的玩了一陣子水，趕在午睡結束前回到學校。因為心虛，進教室前她們先去後門那裏觀察裏面的情況。發現夏長贏已經醒來，便蹑手蹑腳的退到一旁商量對策。

陳紅和範美玲想等到午睡結束後混水摸魚，唐小藕卻是一刻也不想等。——她想趁這個機會迫使夏長贏食言，好讓自己痛痛快快的喊他幾聲“黔之驢”。

勸不住一意孤行的非要往夏長贏“槍口”上撞的唐小藕，陳紅和範美玲遂懷着僥幸心理跟上去。

一踏進教室的前門，唐小藕便把挑釁的目光投向夏長贏。夏長贏冷眼打量着她，看到她的手腕上纏着濕手絹兒，猜到她們去水庫那邊玩了。

“哎，陳紅！範美玲！你們知道吧？！”夏長贏開口了，但話說到一半停下來。

“知道啥？”範美玲問。

“聽說去年這個時候，那邊的水庫裏淹死過一個女孩 ，年齡跟你們差不多大。”

聽到這話唐小藕不禁打了個激靈，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真的？！”陳紅和範美玲異口同聲的問。——因為驚駭都有些變腔。

“不信，等這村裏的同學來了，你們問問。”

“吓死我了！”範美玲不打自招，“以後再也不去那裏玩了！”

“啊喲，我也不去了！”陳紅拍着胸口說。

唐小藕一句話也沒說，不過，夏長贏已從她的臉上看出，她其實比誰都害怕。

……

鄭薇的爸爸在鄰縣教育局工作，不久前他們家辦了“農轉非”。自打聽說鄭薇家要搬走，唐小藕的心間便氤氲起與鄭薇分離的愁緒。

離期末考試還有兩星期時，鄭薇家準備遷至他鄉。鄭薇告別雙泉中學的那天下午，班上的女同學們都出去送她。在學校大門外，大家七嘴八舌的跟她說着惜別的話。唐小藕的嘴巴卻像上了鎖一樣，一言未發。鄭薇走遠後，有女同學約唐小藕回去，唐小藕借口要去附近商店買東西留了下來。等剩下她一個人時，隐忍了半天的淚水不禁汩汩而出。

陳東從附近商店買墨水回來，看到他的同桌在大門垛子旁邊站着，便問道：“她們都回去了，你還在這裏幹啥？”

“不幹啥。”唐小藕怕他看出自己哭來，忙用手遮住半邊臉。

“走啊，回教室。”

“我等等再回去。”

“可別想不開啊。”陳東說完轉身跑了。

回到教室，陳東徑直走到夏長贏跟前附在他耳邊說道：“你家親戚一個人在大門口犯神經呢，想不開可就麻煩了。”

“你怎麽不把她叫回來？”

“叫了，叫不動。”

……

聽到有人走近自己，唐小藕轉回頭去，一看是夏長贏，眼淚又湧出來。

“還哭天抹淚的，你有點出息吧？！”

“走的又不是你的朋友，你當然不難過！”

“難過歸難過，但也不能……”

“我本來已經好了，是你來又把我招惹起來的！”

夏長贏往上撇撇嘴角，并翻了個白眼。

“人家鄭薇都快到家了，你就別在這裏傻站着了！”

“我沒有朋友了，不想上學了。”

“田櫻櫻不就是你朋友啊！”

“她又不和我一個班。”

“你再跟班上其他女同學做朋友不就行了。”

“我不知道跟誰合得來。”

“不去跟人家交往，當然不知道了。當初，你和鄭薇也不是一見面就成朋友的。”

“那你覺着我和誰做朋友好？”

“我哪裏知道！自己結交去！——過路的人可都看你了，不想讓人家以為你差點心眼兒，就趕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