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五十六）

天氣一直持續陰冷狀态。唐彩虹從木箱裏取厚衣服時觸摸到一卷衛生紙，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她立即轉身從炕席下摸出一個小本子，急急地翻看起來。當她看到紙上最後一行寫着“八月初一”時，矍然一驚，小本子從手中脫落。呆愣片刻，她從地上拾起本子又看了看，然後體力不支似的倒在炕上。這個讓唐彩虹于瞬間崩潰的小本子上，記着她每次月經來潮的日期。之前的那場平地風波讓唐彩虹完全忽略了生理狀況，現在她才想到自己已經兩個月沒來“例假”了。

第二天一早，唐彩虹跟母親說她想去姨表姐家玩一天。唐母極想讓女兒出去散散心，給了她一點買禮品的錢打發她出門。

唐彩虹在行至半道上的一個路岔口時，并沒有踏上通向其表姐家的那條往西延伸的路，而是往南去了。去表姐家不過是唐彩虹打的一個幌子，她的真正目的是前往H鋼醫院作檢查。雖然懷疑自己極可能懷了孕，她還是抱着這樣一線希望——檢查的結果是因精神和身體的雙重受挫導致了月經紊亂。鄉裏也有衛生院，且路途近不少，她怕遇到認識人，就舍近求遠選擇了H鋼醫院。

通往H鋼醫院的路有兩條。一條平坦寬闊，但擴延了好幾裏；另一條是從一座山丘上穿過的蜿蜒小道，雖然難走卻近了許多。唐彩虹自然是抄近道。與西樊家堡的熟石嶺一樣，此山丘也是光禿禿的無一棵樹，從一片片巴掌大的沙壤地裏所殘留的農作物稭秧，可以看出之前種的大多是花生。在這秋末冬初的陰冷天氣裏，山丘顯得猶為荒涼。一路上，唐彩虹沒看到一個人影，倒是看見一只死刺猬躺在路當中。唐彩虹不停地東張西望，貌似對周圍的一切很感興趣，事實上她這是為了轉移注意力，因為思緒一回到自己身上她就忍不住要掉淚。

到了H鋼醫院，唐彩虹挂上號後并沒有立即去找醫生診斷，而是躲到一個角落裏。直到婦産科門診的醫生閑下來後，唐彩虹才走進去。

化驗單出來，唐彩虹拿着去給醫生看。她進去時，給她看病的女醫生正跟一位來訪的男醫生探讨孩子的喂養。看到唐彩虹，那位男醫生停止說話，打量起她。大概将要下班的緣故，或者是因為當着同事的面，女醫生比之前親切友好了許多，她掃了一眼化驗單，擡眼對唐彩虹說道；“恭喜你啊，你懷孕了！”見唐彩虹神色倏然愀黯，女醫生接着予以安慰，“第一次懷孕難免有些緊張，每個女人都會經歷的，不用怕，回家好好休養。”

唐彩虹木然的點點頭，起身走出去。

“哎，唐彩虹……小藕她三姑！”

唐彩虹走出醫院大門時聽到有人在後面叫她，心裏不由一驚；她一邊思忖着如何應對一邊轉身，不料看到的是一個面帶微笑的陌生人。

“你……你叫的我？”

“啊。”陌生人笑着點頭。

“……你是？”

“我叫尚懷民，羅家莊的，小藕她姥姥家的對門鄰居。”

想到此人便是原先向她提過親的那位，唐彩虹尴尬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你自己來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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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在婦科……跟那位醫生聊天的是我。”

唐彩虹漲紅了臉，低下頭去。

“你的遭遇，我聽說了。嗯……現在這種情況，你原來那位對象知道嗎？”

唐彩虹搖搖頭。“尚大哥，請你給我保密！”

“放心，我不說。——到吃飯的時間了，走，我請你吃頓飯去。”

“我不餓。不麻煩了。”

“別嫌我羅嗦呵，你現在這情況得按時吃飯才行，這麽遠的路，空着肚子跑回去可不大行。走吧，咱們去飯店邊吃邊聊。”

唐彩虹還是極力推辭。

“我是小藕她姥姥家的鄰居，請你吃頓飯該是說得過去？”

“呃……當年辜負了你的好意，我沒臉……”

“現在你再辜負我這份好意，不是更說不過去了！走吧。”

盛情難卻，唐彩虹只好跟随他去了不遠處的一家國營飯店。為了說話方便，尚懷民特意選了設在角落裏的桌位。

等菜上桌時，尚懷民問道：“你打算怎麽辦？生下來還是……”

“生下來。”

“可是……連你自己都還沒有着落。”

“我還沒想好怎麽安置自己，但不管怎樣都要生下來。”

“你要求高不高？”

“咹？”

“将來找的對象。”

唐彩虹苦笑一下，“我還有挑揀的資格嗎？只要人家能接受這種情況，我就願意。”

“結過婚的有了孩子的也不嫌？”

“嗯。”

“那……那你能不能考慮考慮我？我的情況，你從小藕她媽那裏聽說了吧？”——尚懷民的妻子死于産褥熱，留下一個男孩，現在由他的母親撫養。

唐彩虹吃驚的望着尚懷民，尚懷民則緊張地望着唐彩虹。

“你願意我就願意。”片刻後唐彩虹垂下眼睛回答。

“謝謝你沒有再次拒絕我！”尚懷民激動地說，“——我兒子才一歲多，會讓你受累……”

唐彩虹打斷他的話，“你好生考慮考慮再說吧，別到時候後悔。”

“我不是一時頭腦發熱，不用再考慮！——就怕你家裏不同意。”

“他們不知道情況，可能會擋。不過，我會說服他們的。”說到這裏，唐彩虹再次垂下眼睛，“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懷孕的事，如果你真的不嫌棄，我想盡快辦婚事。”

“回去你先跟家裏溝通好，明天我就托小藕她姥爺去提親！”

唐彩虹點點頭。

“聽說，當初你和他定在了十六。你想在十六之前辦婚事還是過了十六？”

唐彩虹想了想，說：“過了十六吧。我哥哥十四才回來。”

“那好，去你家提親回來，我就找人查吉日。”

……

飯後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唐彩虹了解到尚懷民比她大兩歲，是這家醫院的內科醫生。唐彩虹告辭時，尚懷民提出用自行車送她回家。唐彩虹怕擔誤他上班不肯讓他送，但在她走出半裏地時，尚懷民騎着車子追來。

“你放心，擔誤不了工作，我跟同事換了個班。”唐彩虹剛要開口拒絕，尚懷民就搶先解釋。

離西樊家堡還有三裏路時，唐彩虹讓尚懷民回去了。

看看前面熟悉的村莊，再回頭望望尚懷民陌生的身影，唐彩虹心生一陣恍惚——她和夏廣青的婚變以及尚懷民的求婚，所有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

回到村裏，唐彩虹直接去了嫂子家。

“你不是去大表妹家了嗎？這麽快就回來了。”她的嫂子問道。

“我沒去。”

“沒去？”

“嗯，我在半路上碰到一個人，就沒去成。”

“誰啊？”

“羅家莊的尚懷民。”

“他？！這麽巧！”

“嗯。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

“老三！”

“他說明天就請俺表大爺（唐小藕姥爺）來提親。”

“老三！”她的嫂子又一次驚呼，“咱爹咱娘知道吧？！”

“我還沒回去。先過來和你說一聲。”

“懷民可不是原來的時候了，還拖着個孩子……”

……

唐彩虹從嫂子屋裏出來又進了唐太奶奶那屋。

唐太奶奶聽罷，長長地嘆了口氣，“三妮哎，□□可不容易當啊！”

“嗯，我知道。不是有句話叫“人心換人心”嗎，我實心實意地待那孩子就行了。”

……

“三妮啊！當初你要是不這麽任性，能落到這個地步！”唐母聽到女兒要去給人家當填房，氣哭了，“你把你自己禍害的還不夠啊，你？！”

“為我好的話，就別擋了。不是吓唬你，這回要是再錯過這門親事，我這輩子就完了。不光你們受夠了，我也受夠了！快點打發我走吧，大家都清靜清靜！”

……

提過親後，唐彩虹和尚懷民立即去領了結婚證。紙裏包不住火，村人很快就知道了這件事。夏家那邊，一個在城裏不回來，一個賴在農村不走。夏廣厚得知唐彩虹将要出嫁後便去找夏廣青，勸他和賈萍領結婚證。聽到唐彩虹于十月十九日出嫁，夏廣青在哥哥面前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