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陳遇性子偏內向,情緒不外露,清湯寡水似的一人,身邊湊過來的異性有不少,卻都撐不了多久就撤了。

因為她不熱情,對人對事反應很冷淡,他們起初會覺得新鮮,慢慢就有了挫敗感。

覺得沒勁,沒意思。

從而去尋找別的,好玩的目标。

陳遇沒有太多跟異性相處的經驗,江随那樣的,成天一副別人欠他八百萬的臭臉,對什麽都很不耐煩,說幾句就炸,卻又奇異的耐心跟她耗,她挺沒轍。

金絲猴最後還是給他了。

給了他又不吃。

從一樓要到五樓,就是嘴欠。

江随把金絲猴往天花板抛抛,餘光裏的女孩湊在牆上的幾何體前,一動不動,靜止了一般。

他輕手輕腳走到她身後,彎下腰背低頭,眼眸半阖着,唇虛虛貼在她耳邊。

“喂!”

陳遇驚得整個人劇烈顫了一下,仿佛顫出了虛影。

江随手搭着後面的畫架,哈哈笑得肩膀直抖。

“我操,小黃毛兒,你也太逗了吧,看把你吓的。”

陳遇的臉色結了層寒冰。

江随把下巴抵着胳膊,好笑地看着随時的女孩:“生氣了?”

明知故問。

并且全無一絲歉意跟內疚。

陳遇冷冷剮了他一眼,幼稚鬼,頂多三歲,不能再多了。

江随将金絲猴丢她腿上:“行了,給你補償。”

陳遇還在生氣,手還是伸了過去。

金絲猴沒錯。

江随無所事事地踢踢畫架腳,突兀道:“會玩兒五子棋嗎?”

陳遇剝糖紙的動作一停,眼神詢問。

江随微笑:“閑着也是閑着……”

陳遇打斷:“我不閑。”

“陳同學,沉穩點,先別急着拒絕。”

江随快速在自己畫板反面鋪畫紙,拿了支鉛筆,利落畫了一副棋盤。

“咱倆玩兒一局,棋子用鉛筆畫上去,我的棋子是實圈,你的棋子是虛圈。”

“你贏了……”

江随掀掀眼皮,目光落在女孩手裏剝一半的金絲猴上面:“我給你買一袋那玩意。”

話音落下,他捕捉到她擡起頭,眼裏有一簇光在閃爍。

江随勾唇:“要是你輸了……”

陳遇擠着糖紙,把奶糖推進嘴裏,牙咬合了一下:“我不會輸的。”

江随挑挑眉:“高手?”

陳遇把凳子挪到他身旁,一派淡然:“沒玩過。”

江随:“……”

智障吧這是。

兩分鐘後,江随感覺自己才是智障,他的腮幫子鼓動,磨磨後槽牙:“這他媽叫沒玩過?”

陳遇慢悠悠瞥他,意有所指:“我又不裝逼,幹嘛騙你。”

江随吃癟,瞪着她的眼睛噴火,面色鐵青。

“開始前我問了你規則,你說一人就五個子,誰的五子先在一條線上,誰就贏了。”

陳遇靈活地轉兩圈鉛筆:“很簡單,新手都不需要摸索。”

江随嗅到淡淡的奶香,他下意識盯着女孩光澤水潤的唇,看了會,提出一個厚顏無恥的要求:“三局兩勝。”

陳遇:“……”

江随滿臉不耐道:“快點。”

樓下還在鬧,有人一個兩個地回了畫室,有說有笑分享自己的喜糖。

第三畫室依然只有陳遇跟江随。

兩人面對着面,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視,誰都不說話。

不知怎麽就成了瞪眼游戲。

幾瞬後,陳遇閉閉幹澀的眼睛,有一點無奈:“好,三局兩勝。”

江随尚未開口,就聽她冷聲道:“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別又整出什麽五局三勝。”

“昂昂。”江随敷衍地颔首。

片刻後,随哥自閉了。

陳遇悠閑地站起身,拍拍落到身上的鉛灰:“一袋金絲猴,別忘了,我要正宗的,冒牌的不要。”

江随兩手撐住額頭,黑色額發抄在指間,周身死氣沉沉,打擊挺大的樣子。

仿佛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陳遇用腳把凳子勾回去,想起什麽:“對了,雖然五子棋我沒玩過,不過我玩圍棋,水平還可以,所以你輸給我了,也不算太菜雞。”

江随:“……”

好他媽別致的安慰,我謝你。

放了學,陳遇跟劉珂帶着滿腳鉛灰去吃飯,潘琳琳也在。

“新郎那家好有錢,發了很多巧克力,都被搶了,你們有嗎?”潘琳琳趴在桌上吹糖紙,“我就弄到了一個。”

沒人理。

潘琳琳接着說道:”我聽說有種巧克力吃了會醉,叫那個……”

隔壁桌一男生接道:“酒心的。”

潘琳琳眼睛一亮:“對對對,就是那個!”

“帥哥,你知道啊。”

潘琳琳說着就坐了過去,自來熟地聊了起來。

桌上變得清淨。

陳遇搓着右手尾指上的一層灰色,洗不幹淨,像是滲進皮肉裏了。

天天沾很多鉛灰,還長了雙常被人說畫畫一定很厲害的手。

然而畫畫并不厲害。

陳遇嘆口氣:“明暗這周就要結束,周末考試,太快了。”

劉珂在晃神:“什麽?”

陳遇看她一眼,沉默幾秒,重複了句。

劉珂翻玻璃杯倒茶:“那不是挺好的,考完就會分畫室,你努力考,争取來第一畫室。”

說着眼角往隔壁桌瞥:“她坐你旁邊,嘴叭叭個不停,你又沒耳機,怎麽畫畫。”

陳遇摸摸粗糙的木桌,有的人畫畫的時候,周圍最好一點聲音都不要有,否則會靜不下來,很煩,有的人無所謂。

她就是後者。

潘琳琳是吵,喜歡拉着別人說話,但對她的影響不大,關鍵還是她自己的問題。

“誰都想去第一畫室,可是那只能容得下六七個畫架。”

劉珂認真道:“我覺得你沒問題。”

陳遇也很認真:“我覺得還是有一點問題的。”

“別說我的眼淚你無所謂。”

隔壁桌突然響起抒情歌聲,一下吸引了飯館所有人的目光。

潘琳琳享受着被當作焦點的感覺,她慢悠悠從背包裏拿出手機,沒接電話。

“看我流淚,你頭也不回,哭過了淚幹了心變成灰……”

“愛給了你,我不後悔,只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去追……”

“……”

直到副歌唱完,潘琳琳才按下接聽鍵,笑顏如花:“哥~”

“嗯啊~在吃飯呢~”

潘琳琳聲音甜甜的:“好啊,我現在就去,拜拜~”

全是波浪號。

挂了電話,潘琳琳晃晃手機,笑嘻嘻道:“陳遇,劉珂,我先走了啦。”

劉珂看潘琳琳寶貝似的捧着手機,一路走一路看,差點撞門上,不禁露出鄙夷的表情。

“阿遇,她哪來的手機?”

陳遇在想歌是誰唱的:“不知道。”

“那是紅米。”劉珂說,“上次我爸買手機,我在邊上跟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手機要八百左右。”

陳遇吸口氣。

夠兩次集訓的學費了。

劉珂喝口茶:“我爸用的是不到三百的諾基亞。”

陳遇捏捏尾指,她爸都沒手機。

看好了一款,一直說買,一直沒買,覺得還不到非要買不可的地步,再等等。

也許能降價。

哪怕省幾塊,幾十塊,那也就跟賺了似的。

“算了,跟我們沒關系。”

劉珂見蓋澆飯上來了,就掰了雙一次性筷子給她:“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陳遇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索性沉默不語。

當晚陳遇回家的路上,經過一間網吧,猶豫了一下就停車進去,打算查一點素描方面的資料。

意料之外的碰見了潘琳琳。

那會快十點半了,夜已深沉。

陳遇一進網吧,腳就踩到了一小塊面包碎渣,她找地兒蹭掉。

前臺傳來清朗的聲音:“美女,包夜啊?”

陳遇聞聲望去,是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男生,半趴在臺子上面,脖子上挂着紅色大耳機,正在笑容滿臉地沖她揮手。

有顆小虎牙,笑得很陽光,會讓人心生好感,不自覺放松下來。

陳遇擡腳走了過去。

前臺挂了個牌子,标着包夜價位,加粗的紅色大字“五元”。

男生說現在包夜,會在那個價格上減一塊。

劃算到不行。

陳遇說道:“我不包夜,就上一小時。”

“好吧,”男生露出誇張的失望之情,“給我你的身份證。”

陳遇遞給他。

男生接住瞧瞧,喔嚯,證件照都這麽美,他一邊故意放慢速度的登記,一邊搭讪。

“美女你哪個學校的?”

沒回應,男生再問:“晚自習上這麽晚的嘛?”

“住哪兒……”男生說,“啊,你身份證上有寫,離這兒不遠不近,一個人回去怕不怕?”

陳遇的眉眼間一片清冷。

男生碰了釘子,只好作罷:“美女,你想要外面的機子,還是去無煙區,或者二樓的小包間。”

陳遇想了想:“就外面吧。”

男生收押金還身份證:“好了,想加時就喊我。”

陳遇拿着上網卡轉身,視線四周瞥動。

一臺計算機挨着一臺計算機,灰色煙霧成群結隊在半空耀武揚威。

味道有些沖。

然而這已經是C城數一數二環境不錯的了,很大一間,設備多。

陳遇随意進了一條過道,越過兩側的一臺臺計算機往裏走,她就是在這時看到的潘琳琳。

對方背對着她坐在椅子裏,笑得前俯後仰。

陳遇看看潘琳琳的電腦屏幕,放的是個綜藝節目,都是些俊男美女,玩游戲跳舞什麽的。

潘琳琳笑抽了。

陳遇晚上沒在畫室見到潘琳琳,在這兒碰巧遇上了,也沒打招呼。

她找了個位子坐下來,開機輸賬號密碼。

二樓

張金元進了個包間:“剛才來了個美女。”

回應他的只有鍵盤聲,敲得很響,啪啪啪啪啪個不停。

節奏快到要爆炸。

“真是美女,如假包換,氣質絕了。”

張金元摸了摸下巴,總裁思慮上百億生意似的,沉吟道:“哥幾個幫我參謀參謀,我想追。”

“等會兒等會兒。”

王一帆在狂殺一道士,操作耍到飛起:“現在別說美女,就是仙女,也一邊兒呆着去。”

包間昏暗,就幾臺電腦前亮着光,跟鬼屋似的。

張金元把燈開了,在桌上一堆吃的喝的裏面翻翻,拿包薯片拆開:“有你喜歡的酒窩。”

“酒窩?”

王一帆兩眼冒綠光:“我靠。”

他拍拍旁邊兩位,扒了他們的耳機喊:“随哥,三思,我去看一哈小酒窩。”

謝三思一臉卧槽:“我說風順啊,還能不能好了啊。”

“大晚上的,我跟随哥特地從畫室趕過來,幫你清行會裏那群傻逼,你看個哪門子的酒窩啊?”

王一帆說道:“一美女。”

“美女能有游戲重要?那完全沒……”謝三思話聲一停,“美女?”

張金元跟王一帆點頭。

謝三思興奮的搓搓手:“随哥,美女诶,咱要不……”

江随叼根長餅幹,擺着個死人臉罵:“滾。”

“那我跟他們去瞧一瞧。”謝三思利索的滾了。

“金元,是什麽樣的美女啊?”

“很瘦,看着小小一只,頭發披在肩膀上,杏仁眼,睫毛很長,下巴尖尖的,長得特白,牛奶似的。”

“酒窩呢?甜不甜?”

“不甜,就只有一個,挺冷的,但是別有一番味道,真的,我心裏的小鹿到現在都還沒……”

張金元還沒形容完自己心動的感覺,江随就冷不丁地開口:“哪邊?”

“啊?”張金元懵逼臉。

江随一腳踹過去:“媽的,啊個屁,我問你酒窩在哪一邊?”

張金元說道:“右邊。”

江随眯眼:“确定?”

張金元回憶了一下,點點頭。

江随把長餅幹“咔咔咔”吃掉,鍵盤一推,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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