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江随叼着吃剩一半的果丹皮, 把外面的透明包裝紙往下扯。

“怎麽還沒出來?”

謝三思嘆氣,我的老随哥, 你一分鐘前才問過啊。

真這麽不放心,幹嘛不跟過去?

“我去看看。”

謝三思跑到巷子口,靠牆探頭, 他隐隐偷聽到什麽,臉上的表情五彩紛呈,“嗖”地跑回去彙報。

江随聽完眼底閃了閃, 果丹皮吃不下去了, 他闊步朝巷子裏走去,迎面碰上女孩,不動聲色掃一遍。

眼沒紅,臉上沒掌印抓傷什麽的, 手上也沒掐痕一類,一切正常。

陳遇奇怪地問道:“你怎麽進來了?”

江随不答反問:“放大話了?”

陳遇怔了怔,嘴一撇:“不算大話, 原木畫室分第一二三四畫室, 位子随着成績調動,不就是為了激發每個人的上進心。”

“公平競争,憑實力說話是趙老師的教學觀念。”

謝三思湊過來:“張芳芳學畫畫的時間挺長了,高二學的,現在畫的都是她學過的, 只是按照趙老師說的加固基礎。”

陳遇還沒說什麽,江随就開槍了:“于胖子還是複讀生呢, 時間更長,你看他畫的那鳥樣?”

“張芳芳不一樣啊,”謝三思說,“人在第一畫室待過,是真的有兩把刷子。”

江随瞥一眼身旁不出聲的女孩,皺眉看謝三思:“是嗎?”

謝三思毫無危機感:“嗯吧,我看過她畫畫,那線條結構确實蠻好的,就是心态不夠端正,覺得什麽排線啊幾何體啊自己都會,沒必要費心思,總問什麽時候能畫頭像跟水粉,她要是認真起來……”

江随面無表情:“怎樣?”

謝三思後知後覺,他打個抖,連忙做了個嘴巴上拉鏈的動作,撤了。

江随邁步站在女孩面前,微彎腰看她,摩挲了幾下指腹,嗓音是渾然不覺的低柔:“沒事,不怕。”

陳遇愣愣擡起頭。

江随對上她錯愕怪異的眼神,別扭勁冒上來了,在五髒六腑橫沖直撞,還有些惱怒,他扯起一邊的嘴角,笑得不正經:“小陳同學,你喊我一聲哥,我幫你坐穩第一畫室的位子。”

陳遇不領情,她往畫室方向走,淡淡道:“等你來了再說吧。”

江随:“……”

“老子是不想去。”

他的語氣厭煩:“到了第一畫室,豈不是要在老趙眼皮底下?”

陳遇不喜歡少年這樣的消極态度,她知道他也喜歡畫畫,并且在堅持着,只是遇到了困擾,畫不上去,就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想到他畫的畫,以及他的現狀,她的心裏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不清楚是惜才,還是什麽原因。

陳遇走着走着,腳步慢了下來,十幾秒後停在原地。

後面的江随戳女孩肩膀:“走啊。”

陳遇轉過身,突兀道:“我進第一畫室,多的是人不服氣,覺得自己畫的比我好,分數不該比我低,張芳芳只是有那個想法的人之一。”

“那我就把分數拉大,拉到那些人質疑不了的程度,在第一畫室坐穩,到時候他們自然會閉嘴。”

江随垂眸凝視女孩清冷沉着的面容,喉結動動,輕笑了一聲:“小陳同學,你這麽吊啊。”

“這是态度。”

陳遇沉默了會,喊道:“江随。”

江随的尾音懶散:“嗯?”

陳遇看着他,有句話在舌尖上翻了百八十個跟頭,最終還是從齒間跳了出去。

“來第一畫室吧,我們一起畫畫。”

這個話題以江随生硬的“不去”二字草草結束。

之後陳遇沒再提起,她已經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把心思跟想法告訴了他,至于其他的,看他自己。

張芳芳說的對,第一畫室的待遇是不一樣的。

被趙老師嚴格監督,重視,被其他人追趕關注,想偷懶都沒辦法。

而不像其他畫室,全靠自律,沒人管,氛圍松,你混我也混。

這晚江随失眠了,他在床上烙餅烙了半個多小時,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打着赤腳去隔壁畫室。

顏料跟鉛筆灰的味道撲面而來。

江随開燈,坐到畫架前,鋪紙,鉛筆捏了半天才起筆。

一張速寫畫了一半,筆突然停了。

江随盯着紙上正在畫畫的女孩,面色一陣青一陣黑,難看至極。

大晚上的我不睡覺,跑這畫什麽畫。

而且還畫的小黃毛。

江随一把拽下畫紙,作勢要揉了丢垃圾簍裏,動作又滞住。

那副沒完成的速寫被他扔進了一堆廢畫裏面。

透視明暗考完,又是一個新的科目。

趙成峰将幾何體參考書的每一頁都撕下來,用膠皮封好,一疊疊的放在他辦公室,畫臨摹的學生可以順便抽一張。

臨一天,晚上放學交。

陳遇抽到的那張圖不難,她臨的很順利。

第二天就是寫生。

寫生不同于臨摹,不在小畫室,要去大廳。

一塊桌布,幾個交疊放置的石膏幾何體,所有畫室的學生都出來畫。

陳遇第一次寫生,興奮緊張在所難免,她跟劉珂坐在一塊兒,周圍都是第一畫室的。

雖然大家全來大廳畫了,可還是一個小畫室一小片。

其他不太熟。

二三十個學生坐在大廳裏,蓬勃的少年氣息彌漫的到處都是,鉛筆摩擦畫紙的沙沙聲交織着,勾勒出的畫面既青春又積極向上。

進入正式的素描教程之後,趙成峰明顯變得更加嚴格,學生們在畫,他在後面一邊查看,一邊強調。

“記住,整體作畫,前實後虛。”

陳遇要畫的那組幾何體不複雜,只由一個正方體,一個長方體,還有球體組成,她挪挪凳子,先打了大概的構圖框架,畫好線的透視結構。

左邊劉珂還在打框架,她畫畫很精致,筆觸又輕又細,非常柔美。

不像陳遇,畫風黑不溜秋的,十分粗野。

劉珂那邊的李琪已經開始畫明暗了,陳遇伸頭看了看:“你畫的真快。”

“我速度型的。”

李琪笑笑,她想的是三個幾何體,那就一個個挨着畫吧,先畫正方體,然後長方體,最後是球體。

這就好比,我們正常畫畫,先畫頭,後畫身體,最後畫腿,着好像并沒有什麽錯。

李琪畫的時候,她的背後突然伸過來一個拳頭,很大力的三拳砸在她的畫板上。

“嗵嗵嗵!”

大廳鴉雀無聲,只聽趙成峰對着李琪大聲吼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整體作畫,整體作畫!”

李琪覺得老師簡直蠻不講理,也大聲向老師說道:“再整體我也要一個個的畫啊!”

她覺得,按照老師要求,根本無處下筆,一下筆就會錯。

其他人唏噓不已。

看到沒,第一畫室的人敢跟老趙頂嘴。

短暫的沉悶之後,趙成峰對着李琪的畫指出幾個問題,冷峻着一張臉走了。

李琪咬唇坐了會,把畫板拿下來,将那張畫撕掉。

第一畫室的看到她這樣見怪不怪,李琪人很開朗,找她借什麽都能借到,你可以開玩笑,但是她自尊心極強,強到變态。

只要老趙說她畫的有問題,她都會把畫撕了,重新鋪紙。

另外幾個畫室的聽說過沒見過,這回拖寫生的福見識到了,表情各異。

有男生打趣:“美女,你撕什麽啊,給我啊,省得我畫了。”

“就是啊,下回別撕了,我們要。”

起哄聲裏,有女生吐槽:“畫紙都是錢,擦了重畫就是,幹嘛非得撕,耍什麽個性。”

李琪面紅耳赤地撂下畫板去了廁所。

蔡秀來跟劉珂咬耳朵,說她要是李琪,能難為情死。

劉珂:“你畫完了?”

蔡秀:“沒啊。”劉珂:“那你不畫畫,來我這幹什麽?”

蔡秀尴尬的回了自己的位子。

大廳嘈雜聲此起彼伏。

劉珂的臉色很不好:“阿遇,我不喜歡出來寫生,事兒逼太多,屁大點事都能高|潮。”

陳遇沒回應。

劉珂的手肘碰碰她:“發什麽愣呢?”

陳遇自言自語:“我在想整體作畫,怎麽個整體法。”

劉珂琢磨琢磨:“一起畫吧。”

陳遇跟劉珂讨論了一小會,她走到西邊角落的石膏頭像旁,立在少年身後。

江随正在削鉛筆,耳朵上戴着耳機,音量開得很大。

謝三思瞥瞥陳遇,瞥瞥八卦看戲的周圍人,不禁佩服的感嘆。

我姐真牛逼。

這樣瞎幾把亂造謠的局勢之下,還能如此的從容淡定,沒有在躲在怕。

妥妥的幹大事的人。

江随聽歌聽的入迷,毫無察覺。

謝三思膽大包天的拉掉他一邊的耳機:“随哥。”

示意他往後看,完事就抱着畫板去別處了。

江随不耐煩的扭頭,見到小黃毛,他吓一跳:“你在這幹嘛?”

陳遇無視四周的視線:“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江随把美工刀一收:“問。”

陳遇問了整體畫法的事,想從江随這兒聽到一個跟小珂不一樣的說法。

“打個比方,有一天你臨摹一張畫,臨摹的非常好,雖然沒有全部畫完,整體的感覺卻已經出來了。”

江随慢悠悠道:“為什麽?”

陳遇密長的睫毛眨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清亮認真:“你說。”

江随覺得女孩這樣有一點乖,而且不是裝的,他看了她片刻:“因為一張整體的畫,不管什麽時候停下筆,它都應該是完整的。”

陳遇的雙眼微睜,若有所思。

“你那邊那組,要是先畫正方體,畫完才畫長方體,如果中間停下,那畫一定不是完整的,所以那種畫法不整體。”

江随拍掉褲腿上的鉛筆灰:“只有從整體的感覺入手,整體去畫,照顧到每個物品,才能叫作整體作畫。”

陳遇想了會,掉頭就要走。

江随腳一伸,攔住她:“用完就丢?”

陳遇正要說話,大門外響起敲門聲,跟人扯閑篇,無聊的要死的潘琳琳跑去開門。

是那晚網吧的小虎牙帥哥。

潘琳琳擠出笑容打了個招呼,頭一甩,繼續去扯閑篇打法時間。

張金元把半開的門推到牆裏面,走進來擺擺手,笑得陽光帥氣:“嗨。”

男生們不鳥,女生們齊刷刷看過去。

張金元掃掃烏壓壓的大廳,看見了什麽,眼睛一亮,飛快走向他的目标。

“同學,又見面了。”

“你好。”陳遇說完就去畫畫了。

張金元大感失望,他找個空凳子擠在随哥身邊,怨婦似的碎碎念:“怎麽就一句話,兩個字,好無情。”

江随睨他一眼:“你不是說學校從這周開始,走讀生也要上兩節晚自習嗎?”

“上了一晚,我脆弱的身體跟心靈都各種不适,老班就讓我在家複習了,只要保持年級前三就行。”

張金元一本正經:“長夜漫漫,我閑着也是閑着,就來看你們畫畫,感受一下藝術的熏陶。”

江随:“……”

呵。

張金元的眼睛黏着大廳對角的纖細身影:“随哥,我能過去麽?”

江随慢條斯理:“去啊。”

張金元屁股剛離開凳子,就聽他道:“去了被冰淩子紮一臉。”

江随掀了掀眼皮:“那姑娘畫畫的時候,最讨厭別人在旁邊。”

“不會吧,”張金元說,“三思說有人是不喜歡畫畫的時候別人站邊上,感覺畫不下去,陳遇就無所謂,別人跟她說話都沒事。”

正抱着畫板回來的謝三思:“……”

卧槽好你個張金元,你他媽出賣我!

說好的不把我供出來呢?呸。

謝三思不出意料地收到了随哥的冷眼,他頭皮一麻,滾是吧,我懂。

張金元沒注意到謝三思,只看見美女在跟長頭發女生說什麽,臉上帶着笑,小酒窩剛好對着他這個方向,他沒見過世面似的哇哇,壓低聲音問:“随哥,你到底追不追啊?”

江随黑了臉:“追你媽。”

“別孩羞啊随哥,都是成年人了,咱敞開了說。”

張金元伸出食指撓撓下巴:“這世上女孩子多,好女孩不多,你不追我就追了。”

他抖抖腿,不知死活地說笑:“随遇而安是有緣分,也浪漫,不過,我有虎牙,她有酒窩,我倆也是天生一對兒。”

江随削着鉛筆,力道加重,那一刀下去,筆芯削掉了大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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