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番外《幽月山莊》宋槿加工版

月涼如水,小樓幽深,二八少女推開窗子,只見院子裏一片荒蕪,一顆高大的桂樹上系滿了紅絲線。

“玉郎君,侬怎的還不來?可是忘了奴家?”那少女眼神空茫,幽嘆一聲,卻聽見門被敲響。

卻是外頭有兩個漢子,年長些的一身黑色勁裝,先道“有人麽,我兄弟二人在這荒郊野嶺迷了路,可否在此住上一晚?”年幼些的白衣少年卻道,“哥哥,破敗成這般模樣,這裏哪裏會有人。”

“先前瞧見了燈光,這裏頭應該有人住的。”年長些的繼續敲門。

“侬是何人?”那少女提着燈籠,踉踉跄跄走出來,卻被石頭絆了一下,摔在院子裏,一聲痛呼被外頭兩人聽了去。

“哥哥,聽聲音像是一個小姑娘?我要進去瞧瞧!”那少年已經要推門進去,卻被兄長拉住。兄長小聲囑咐一聲,“江湖險惡,莫要輕信。”又朝裏問道,“姑娘可需要莫某幫忙?”

兩人卻聽不到回聲,只聽到少女低低的啜泣,讓人心頭都疼得揪起來。

“姑娘,摔到哪裏了?”年長些的翻牆進了院門,發現那姑娘不過十五六歲,生得靈秀可愛,此時臉色煞白,眼睛裏噙了淚,霧蒙蒙的,惹人憐惜。再看卻發現她的右腳踝已經高高腫起,應該是脫臼了。

“得罪了。”他挽上姑娘的褲腿,姑娘卻慌忙躲開,大手抓上那冰涼的小腿,膚如凝脂,觸之如玉。

“姑娘只是扭了腳,在下給姑娘複位,再休息幾天就好了。”姓莫的那位兄長一臉正氣,動作麻利的把那姑娘的腳踝掰正。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此事在下定不會透露半分,絕不影響姑娘名節。”

“勞煩…大哥了。”姑娘的聲音又輕又柔,像羽毛撓在人心上。

“在下莫寒江,與弟弟莫子舟路過這裏,希望能在這裏借宿一晚,不知姑娘可否能行個方便?”

“自然可以。妾身不良于行,眼睛也不大方便,若是兩位英雄需要用些東西,自取便是,用過了要放在原處。”

……

“姑娘一個人住在這裏麽?”

“是啊,妾身在等未婚夫婿,他說過會來這裏接我的。”

兩人對姑娘的眼睛表示了一番惋惜,又安慰了一番,當夜就歇在這裏了。

半夜三更,雷鳴電閃,暴雨傾盆。

“小哥哥,妾身有些害怕。”

門吱呀一聲打開,姑娘雙目含淚,溫柔而朦胧,帶着一些祈求望過來,沒有人能夠拒絕。

她依然看不見,伸出手摸索着要走進來,莫子舟瞥了一眼皺着眉頭的兄長,起身來扶她。

“姑娘,莫怕,你先在我的床上睡一夜,我與兄長一起睡。”

“多謝公子,公子心善,月兒感激不盡。”

“你叫月兒?”

“是人間道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的月。”

“月兒姑娘,睡吧。”

一夜無夢,醒來時兩兄弟發現月兒已經起了床,張羅着做飯。

幾個家常小菜,一壺積年老酒,賓主盡歡。

莫寒江雖然是飲多了酒,卻佯裝醉倒,躺在床上裝睡。總覺得這月兒姑娘不對,先等會兒,看她會不會露出狐貍尾巴。

“子舟哥哥!這是醒酒湯,快喝了罷,明日醒來要頭疼的。”

“月兒真好。”

兩人卿卿我我,很快爬到床上去了,莫寒江繼續等待。

“子舟哥哥可是嫌棄月兒已有婚約?”

“怎麽會,月兒這樣的好姑娘,應該被我三媒六聘八臺大轎娶進門才對。”

“子舟哥哥真願娶我麽?”

“願意願意,怎麽會不願意。”

“那你為什麽不親親我?”

“這對姑娘不尊重,等我娶了姑娘,再行此事。”

“子舟哥哥真是好人。”

那兩人膩歪夠了,就靜下來。莫寒江等了好久,發現無甚異狀,便也睡了過去。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太不矜持了,這麽快就看對眼訂終生。

前日是因為大雨,兩人才在此多留一日,如今雨過天晴,又到了趕路的時候。

“月兒,跟我走吧。”

“妾與未婚夫婿的信物還在那棵月桂樹的樹洞裏…若是與他退婚,信物還用得上…子舟哥哥幫妾取出來可好?”

“好啊!哥哥這就幫你取!”莫子舟靈活的爬上月桂樹,在上頭摸索半天,才找到一個洞。

“怎麽這麽高!”莫子舟一邊說,一邊從裏面掏東西。

一個木盒子,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木質已經變得脆軟,一戳就破了一個洞。

莫子舟打開盒子,裏面放着粉白色的同心結,哪有用這種顏色打同心結的,莫子舟正要去碰,被莫寒江抓住了手…

“這個樣式的同心結,現今已經不流行了。”莫寒江淡淡道。

“無妨。”月兒作勢要接莫子舟手裏的同心結。

莫子舟猶豫了一下,把盒子遞過去。

木盒在月兒手裏碎開,那個編制精巧的同心結,在陽光下如同冰雪遇烈火,只是一陣清風拂過,便化作粉塵。

“玉郎君……玉郎君……”月兒眸子裏大顆眼淚落出來,神色有些癡。

“怎麽沒了…怎麽沒了……”她光潔如玉的指尖空無一物,同心結已經化作灰灰。

“都是你們弄壞了我的同心結!玉郎君才不來接我!都是你們!”

月兒清亮的眸子變成血紅,指甲蹭蹭蹭長,尖利而烏黑,長發如雪,無風自動。

天色陡然暗沉下來,莫寒江和莫子舟發現周圍的小院徹底破敗成廢墟,只剩那顆高大的月桂樹,枝桠虬結,看起來至少有百年樹齡。猛然揮舞起來,像複蘇的巨蟒。

“嘶——一個大家夥!”莫寒江倒抽一口涼氣,抓着莫子舟就跑。

“為什麽不帶我走!”

“為什麽只留我一個人在這裏,為什麽要丢下我!”

月兒凄厲的聲音傳來,帶着哭音,邊哭超追趕着莫子舟和莫寒江二人。

“子舟哥哥……子舟哥哥,你說過要娶我的……”

月兒哭得肝腸寸斷,偶爾還絆倒在地上,聞着傷心,見者落淚。

莫子舟就要回頭,又被莫寒江扯着跑。

“那是個老妖怪,你被捉住了是要被吸幹精氣的……”

“昨晚和她睡在一起也沒見她吸我!”

“你是被她灌了迷魂湯了,才幾天,就非她不娶了!”

莫子舟打了個寒戰,跑得更快了。

“嗚嗚嗚…子舟哥哥……”

“都是你們!都是你們毀了同心結,玉郎君才沒來接我!”

“都是你們的錯!”

“玉郎君!”

少女幽怨凄絕的聲音越來越近,莫寒江腿一軟,癱在地上。

月兒湊近,烏黑的指甲點在莫寒江的下巴上。

“哥!”莫子舟又倒回來,試圖拉開莫寒江。

“月兒,這和我哥哥無關,要怪你就怪我!”

“玉郎君不來,你娶我好不好?”月兒有些嬌羞,期待的看向莫子舟。

“玉郎君不來是因為他死了。”莫寒江猛然出聲道。

“你們都已經死了。”

“同心結化作粉塵,至少也需要幾十年光景。這裏方圓百裏,人煙稀少,若有一個玉郎君還活着,早該來接你了。”

“不會的——不會的——”

“啊——”月兒猛然抱頭,發出刺耳的尖叫。

莫寒江扯着莫子舟跑,月兒馬上跟上來,少女的芊芊玉手化成桂樹的枝幹,向他們抽打過去。

前路已絕,他們竟到了一處懸崖。

“留下來陪我不好嗎?”

“是我還不夠美嗎?”

“子舟哥哥……”

月兒越走越近,臉上全是樹皮的紋路,兩行清晰的血淚順着紋路淌下來。

“跳!”

莫寒江緊緊抓住莫子舟的手,兩人一道從懸崖上跳下去。

仰頭只看見漫天飛舞的桂花和白發紛飛的少女在山崖頂上往下眺望,血淚清晰可見,凄絕的歌聲回蕩在山林裏,漸漸不可聞。

“一張機。織梭光景去如飛。蘭房夜永愁無寐。”

……

“……織成春恨,留着待郎歸。”

……

“……鴛鴦織就欲雙】飛。

可憐未老頭先白……”

懸崖下有處水潭,周圍是一個封閉的小山谷。莫家二兄弟有內力護體,逃過一劫,莫寒江摔斷了腿,這幾天二人都在谷裏休養。

“這水塘不深,約莫是幾天前的那場大雨才積了水,咱倆真是福大命大。”

“唉,月兒究竟是鬼怪還是別的什麽……”

“反正不是活人就對了,你還要三媒六聘八擡大轎娶她嗎?”

“如果月兒只是流落在那裏的小姑娘,我一定會帶她走,一定會娶她的!”莫子舟有些難過,抱着膝蓋坐在地上,頭扭到一邊。

“我們來的太晚了,她的年紀,做咱老祖宗都合适。”莫寒江摸了摸弟弟的頭,算是安慰。

“那裏有白骨…我去看看!”莫子舟拍開兄長的手,去看那處草木裏掩埋的白骨。

一個鮮紅如血的同心結躺在白骨手掌裏,垂下來的絲帶纏在白骨指節上。同心結與月兒那個一模一樣,等莫子舟叫來莫寒江一道兒研究,發現摸起來還和新的一樣,大紅的緞線,柔軟有光澤,這才像個正常的定情信物的樣子。

兩人忙活會兒,把白骨周圍的草木清理幹淨,發現白骨已經碎得不成樣子,風吹雨淋,從山上落下來估計也受了很重的傷。

但那個同心結護得很好,好的不正常。

“我把這個帶給月兒吧……”莫子舟道。

“你不要命了?”

“月兒是個好姑娘,她應該知道的。”

“那我與你同去。”

兩人提心吊膽的從山谷裏鑽出去,找到上山的路,準備再爬一次。

小樓還是小樓,平靜而美好,像孤立在世外的桃源。

“月兒…”莫子舟敲了敲門。

“莫子舟,你來做什麽?”月兒從裏頭開了門。

“莫要以為我還能放過你們第二回 。”

“不是,月兒,我撿到了一個同心結!”莫子舟獻寶一樣把同心結放在月兒手心裏。

“玉郎君……他在哪裏……嗚嗚嗚……”她摸索着同心結,嗚咽出聲,不久前發過狂的女妖怪哭得稀裏嘩啦,像小孩子一樣。

“就是那處山崖,我們跳下去後就看見了……”

月兒像瘋子一樣朝那個方向跑,也不管她自己是不是看不見,這時候也不見那些樹枝出來,莫寒江和莫子舟用上輕功都追不上跑得跌跌撞撞的小姑娘。

“月兒!月兒你別跳啊!山下有路!月兒!”莫子舟高聲在後面叫喊,月兒完全沒注意到,像折翼的蝴蝶找到了歸宿,一頭紮下去,躍進懸崖。

“哥,她不會死吧!”

“不知道。”

“我……我是不是害了她。”

“說不定她已經得到了解脫。”

谷底月兒血肉模糊,仿佛感受不到痛一樣,一寸寸在地上摸索,雙手鮮血淋漓,不知被多少荊棘劃破了,終于摸到了那處白骨卧倒的地方。

莫家兩兄弟不方便挖坑,準備找月兒要了工具再來掩埋,完全沒想到事情會發展的這麽快。

月兒抱着屍骨,哭得撕心裂肺,從透明的淚珠到鮮紅的血淚,聲音嘶啞。

她抓着同心結,摸到白骨手所在的地方,把同心結放上去,十指緊扣。

“我來接你了。”

永遠都是漆黑的世界亮起來,豐神如玉的青年笑容溫煦,伸出手來。

明明在記憶裏已經模糊了的臉,一出現又讓她準确認出來。

“你讓月兒等了好久,太久太久了……”

少女的嬌嗔,一如當年帶着糯糯的甜。月兒拍了一下青年的手,撲上去,摟住他的腰,臉也埋進他的胸口。

山谷裏月兒的身體迅速褪色,血肉化作桂花的花瓣,被風卷起來,吹得很遠很遠,只餘地上兩具白骨擁在一起,被墜落的花瓣掩埋。

院子裏的桂樹轟然倒地,露出樹身中蜷縮的少女,臉上帶着淚痕,手心緊緊攥同心結。等莫子舟輕輕摸過去,那少女就淡化消失了。

“解脫了。”莫寒江拍了拍莫子舟的肩膀。

“我媳婦兒沒了。”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百年前,此間有一隐世山莊,仇家潛入,欲屠其滿門。目盲女月得情郎相救,藏于桂樹樹身。所約引開仇家後,聚于桂樹。久等不至,月死于樹內,靈魂不散,誘人交合,以精氣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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