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真真
曾經的情書事件令穆婉婉與賈真真之間生出了極大的嫌隙。
但時間過得太久了,穆婉婉再想起這些事,竟覺得可笑起來。
原來少年時的自己是如此的無聊,這般芝麻綠豆的小事兒都能引起滔天巨浪。
時過境遷,再見到賈真真,婉婉突然覺得,學生時代的記憶劃破了漫長的光陰,曾經的間隔與矛盾竟也變得親近起來。
終于倆人在這異鄉嘈雜的咖啡店裏,相視一笑,放下了許多年來不快樂。
“是我寫的信——”賈真真輕吸了一口氣:“不過……很遺憾,祖森沒來得及等到你們……”
終于,終于還是沒有再見到。
對面的倆人傻愣愣的消化着賈真真說的這句話。
不知怎的,時間像是靜止了一般,店裏的聲音,窗外如織的人群,周圍的空氣,一切都靜止了。
賈真真接着說道:“他身體一直都挺好,所以平時也疏忽了檢查。去年開始,有些咳嗽。剛開始,還以為是感冒,也沒在意。後來慢慢變得嚴重,咳起來一個晚上都睡不着覺。等終于有時間去做檢查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醫生說癌細胞已經擴散的很嚴重了……從肺部通過淋巴道轉移……所以只能保守治療……”
說到這裏,賈真真的聲音有些哽咽。
蔣木蘭遞了一張紙巾過去。
賈真真禮貌的接過,拿在手裏,調整了一下情緒接着說道:“我倆當時考上了一所大學,學了同一個專業,一起留在了蘇州,從無到有,從小做大,合作開了公司,總算是做出了一些成績。他父母很早就離婚了,一個移民美國,一個在香港定居。他也是孤獨慣了,跟誰也不親近,雖然我在他身邊這麽久了,可于他來說,也不過就是個合作夥伴吧……這些年來,他只惦記你,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後來進入社會。我也問過他,天下有這麽多漂亮的聰明的姑娘,可他怎麽就都看不上呢?他有次喝醉了跟我說,入學第一天,有個女孩,穿着一件紅色的裙子,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站在校園的梧桐樹蔭下對他笑,像極了他媽媽年輕時的模樣,他一輩子也忘不了。”
“這些話他從沒跟我講過……”穆婉婉第一次知道這個秘密。
“這也許就是他堅持要守住的自尊吧……他之後給你寫過信,可你并不怎麽回信,再後來,你完全不再跟他聯系了,他的信也都被退回來了。其實,如今的時代,要找到一個人有多難呢?可他知道你結婚了,便也死了心。他接受生活的一切,接受自己的孤獨,接受一個人不愛自己,接受世事無常,接受有緣無分。他得病以後,父母總算能回來與他團圓,能照顧他,盡管時間很短,他也滿足了。他最常說的話就是,沒人需要為誰負責,努力去愛,珍惜時光,認真生活,足夠了。”
“那封信……”婉婉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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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寫的。也許是我多事了吧……可我真的不忍心……我覺得他這麽年輕,這麽優秀,不該是這樣的。我承認,我曾經很嫉妒你,非常的嫉妒你。穆婉婉,我比你努力一萬倍,為了能追得上他,我拼命地學習,拼命地讓自己變得優秀,我不明白,那樣一個聰明勤奮的祖森為什麽會看上一個如此愚蠢懶惰的穆婉婉。你做過什麽?你除了長得漂亮,你究竟做過什麽?一直以來,我都想不明白,我陪在他身邊越久,我就越發的不甘心……可當他生病,躺在病床上,一天天的消瘦,一天天的走向死亡……我覺得他好可憐……有時候我很氣他,可更心疼他,可我不知道我能為他做什麽。有次,我看到他父母在偷偷的流眼淚,我想,也許只有到了這個時候,人才會有愧疚之心吧。所以,我給你寫了那封信……我也想看到你那樣的流淚,那樣的傷心後悔——可我寄出信的那一刻就後悔了。祖森說得對,沒誰需要為誰負責,你的生活在繼續,沒道理要被我的私心這樣打擾。”
婉婉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今天會聽到這樣的話,她有些招架不住,甚至語無倫次:“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會這樣挂念我……這都是上學時候的事了,都這麽多年了,而且那時候大家都年齡小……我真的不知道,我沒想到這些事對他這麽重要……”
“不重要?”賈真真反問道。
這令穆婉婉更加的緊張,趕緊反駁道:“重要,當然重要!可……可都過去那麽久了……”
賈真真無奈的笑了笑:“不管怎麽樣,謝謝你還是來了。按照他生前意願,将他留在了蘇州。他不想打擾他父母的生活,也不想再回關山城。他喜歡蘇州,生前沒看夠,索性就留了下來。這樣也好,他心裏曾一直記挂着你,如今終于可以都放下。”
蔣木蘭全程安靜的聽着,她看着對面那個雖然疲憊難過卻仍不失精神幹練的賈真真,一身職業裝,潇灑利落,充滿力量。
木蘭心裏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
她想念祖森,想念那個高中時代暗戀的男神,想念那個滿是缤紛色彩的青春。她羨慕賈真真,羨慕她終于成為了想成為的那個優秀的人,羨慕她有可以堅守十年的勇氣。
木蘭又想到了鐘至誠,想到了他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蔣木蘭,這些年你在幹什麽?
你可否守住了初心?亦或者你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
你做到了什麽?
這麽多年了?你究竟有什麽長進?
之後,倆人随着賈真真來到陵園。
骨灰還沒安葬,就這麽安靜孤獨的擺放在玻璃櫃中,正面鑲嵌着逝者的照片。
這個男孩還是那麽的漂亮,笑的燦爛,一如木蘭記憶中的樣子。
木蘭那一刻突然覺得自己無比的可怕。
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曾經那麽那麽喜歡過的人,居然就在短短的幾年間在自己的腦海中消失不見了,甚至提起名字來都是那麽的陌生。
原來自己竟是這樣的人啊。
離開蘇州前,賈真真把祖森曾經沒寄出的明信片整理了出來送給了穆婉婉。
婉婉接過信,心裏說不出的思緒。似是對賈真真的感激,也似乎是無言以對的尴尬。想了許久,終于問道:“你還打算留在蘇州嗎?要回關山城嗎?”
賈真真想也沒想,接口答道:“當然是留在蘇州的,我的公司,我的事業,都在這裏。好不容易做出些成績,要繼續再接再厲才行。”
婉婉本想安慰幾句,可卻不知該怎樣開口。
賈真真似乎料到婉婉的想法,寬慰道:“不用擔心我,我很好。”
婉婉心裏難過,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我……我太過分了……我竟對他一無所知……”
木蘭在一旁聽着,心裏泛酸。
她心裏卑鄙的想着,幸好,幸好不止自己一人。
原來,婉婉也是如此。
這麽許多年來,被人這樣殷切的思念着,當事人卻毫不知情。
想必婉婉此刻的內疚與遺憾更為劇烈吧。
賈真真安慰婉婉,卻更像是自言自語:“我本想讓你這樣,所以寫了信,使你來此……真是幼稚呀。我總是後悔,曾經拿情書捉弄你的事,覺得那樣的自己實在可笑。想着長大了也許會成熟一些……可沒想到竟還是這樣,竟第二次令你難過……”
“不……我沒有怪你,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謝謝你讓我來到蘇州……”
“婉婉,無論他是生是死,無論世事如何變化,這世上,只怕再沒比我更愛他的人了。所以……我的痛苦應該遠超過你吧。但是,你知道嗎?雖然我是如此的希望他能好好的活着,可如今……如今,我也慶幸……我終于自由了!終于可以不再被這道枷鎖緊緊鎖住了,終于可以喘口氣,終于可以去愛另外的人,去過另一種生活了。所以,婉婉,無需自責,活着的人繼續好好的生活,這便足夠了。”
倆人在火車上,婉婉拿出祖森寫給自己的明信片。
原來這些年,祖森去過不少地方,有雪山,有草原,有繁華都市,也有巍峨古堡。
明信片上都是寥寥數筆,一句問候一聲祝福而已。
只是結尾處都有四個字——“甚為思念”。
這些明信片統統沒有填地址,應該是寄信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寄出過吧。
甚為思念卻從不打擾。
一路上,婉婉很安靜。
終于快到站的時候,平靜的對木蘭說:“我要離婚。”
這句話婉婉不是第一次講,但木蘭聽出了不一樣。
前一次,木蘭會當她在開玩笑,安慰安慰也就過了。
但今天,木蘭知道,婉婉是鐵了心了。
“你想清楚了?”
“嗯。”
“他已經死了!婉婉,祖森已經不在了。他活着的時候你不在乎,難道現在就在乎了?就算現在在乎又有什麽意義?為了一個已經去世的人改變自己的生活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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