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流血

騎着一匹溫馴的小母馬,宋知夏穿着火紅的騎獵服,手上挽着一把弓力十斤的小弓,悠閑地穿行在小林子裏。

宋知夏的臂力其實不只十斤,她練了大半年的武,臂力早就練強了,這把小弓在她手上實在是有些雞肋,因着弓力小,別說射天上的飛鳥了,就是射草地上的兔子都不一定能射中,若是她一個不小心,手上用力過度,弓弦還有可能會繃斷。

但是沒法子,張氏不許宋知夏碰大弓,因着她的手還得用來練字,不能傷着了,若是因她玩樂而傷了手,張氏不但要狠狠教訓她一頓,還得連接鬧上好幾天的脾氣,為了日後的安寧,宋知夏只能帶上了這把雞肋的小弓。

除了用的弓被張氏限定了,就連宋知夏騎的小母馬也是張氏指定的,張氏就怕她摔了絆了,萬一出個意外,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壓到了手,那以後可怎麽寫字啊,所以今日宋知夏能出來全是靠了父親宋力剛,不然張氏是斷斷不肯放宋知夏出來騎馬打獵的,她恨不得把宋知夏關在家裏,哪裏也別去,平平安安的,半點磕碰都不要。

既然沒辦法痛痛快快的打一場獵,宋知夏就只能當今日是出來騎馬的了,雖然小母馬太溫馴跑不快,但好歹也是馬嘛,總比坐馬車來的痛快,宋知夏還是很容易滿足的,開開心心地騎着小母馬,臉上張揚着大大的笑容。

穿過不大的小林子,宋知夏來到了一片廣闊的草場,這裏是封州城外難得的一片平坦草場,一向是文士和學子們打獵的地方,有時高門望戶的千金小姐們也會來此玩耍,雖然這片草場是無主之地,但來此玩樂的人都會自覺地守護這裏,清理碎石,放養小鳥小兔,趕走偶爾闖進的猛獸,幾十年的慣例守下來,這片草場就成了封州城的一處自樂園。

今日多雲有風,是個很好的游玩日子,來草場打獵的人挺多,封州說大不大,高門望戶就那麽幾家,宋力剛随便看看都看到了幾個熟人。

宋力剛完全是陪着女兒過來的,這片草場對他來說沒有吸引力,他陪着女兒跑了兩圈後,就和遇到的故交們飲酒去了。

草場在宋力剛看來很安全,他很放心宋知夏一個人在草場上騎馬打獵,宋知夏也覺得沒有問題,她也樂得不受拘束的到處跑跑。

宋知夏看了一圈草場,草場很大,最遠的地方她目力不能及,只能看到眼前的這一片,宋知夏看了一下,有幾處都有人占着了,她便騎着小母馬往遠一些的地方行去,想尋一處沒有人的地方。

周蓉忿忿地抽了灌木叢幾鞭子,她抽的力氣極大,驚得旁邊栓着的小母馬不安地踩踏着蹄下的草地。

“什麽下賤東西,甩什麽臉色,我就算被逐出書院我也是家裏的正經小姐,你一個下人也敢給我臉色看,看我不抽死你!”周蓉邊抽邊罵,抽着抽着,周蓉突然就哭了起來。

自從被逐出雙梅書院,周蓉在蔡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蔡家的小姐們都不願與她來往,表小姐們也不愛與她說話,因着她不能再入書院讀書,她總歸是要回周家去的,不可能一直住在蔡家,但她真心不想回家,一想到堂姐妹們可能會有的冷嘲熱諷和譏笑,以及父親母親的失望眼神,周蓉就羞的發狂,根本不想回家面對。

但再不想回家面對,周家也接到了蔡家的書信,得知了周蓉被逐出書院的事,周家派了人過來接周蓉,周蓉的母親也來了,但除了周蓉的母親之外,祖母的心腹嬷嬷之一也來了。

周蓉就是受了這位嬷嬷的氣,因着她被逐出書院的事,周蓉不再是被祖母看重的孫女,就連這位嬷嬷都敢給周蓉臉色看了。

後日就是周蓉回家的日子,今日蔡家的小姐和表小姐們專門請她來草場散心玩樂,雖然她們不願與她來往,但面上情還是得做的。

周蓉來了,她原本也想痛痛快快的玩一場,畢竟她知道她回家後就不可能再有這般快活的日子了,玩一場就是賺一場,只是那位嬷嬷也跟來了。

那位嬷嬷來後就不停地挑刺,一會兒說騎馬不好,儀态不端莊,一會兒又說打獵有傷天和,女子還是要以心善為佳。

嬷嬷一口一個挑刺,讓蔡家的姐妹們都不痛快了,只是她們不好斥責別家的下人,況且那人還是別家老夫人的心腹嬷嬷,地位不同,她們就只能看着周蓉,想讓周蓉出言斥責,但周蓉不能也不敢,于是蔡家的姐妹們都散去自個去玩了,沒人理睬周蓉,周蓉一下子就成了孤家寡人。

周蓉又羞又氣,一怒之下就騎着小母馬跑遠了,躲在這個沒人的角落,借着抽打灌木叢來撒氣,她也知道自己這麽做又懦弱又傻氣,但是她沒辦法,她實在忍不住了,又不敢當面斥責嬷嬷,就只能這麽來撒氣。

周蓉被自己的懦弱和無能給氣哭,同時她也在為自己的将來而感到害怕,她不知道自己回家後會如何,她只覺得前路是一片灰暗,幾乎沒有希望,也許回去後她就會被草草訂親給某個沒出息的男人,等到及芨便嫁過去,從此以後受苦受難,再也沒有快活的日子了。

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後,周蓉擦了擦眼淚,轉身牽馬。

咦,宋知夏!

周蓉眼尖地發現了宋知夏的身影,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是她很确定,那人就是宋知夏。

周蓉不想讓宋知夏看到她的狼狽相,她才剛剛哭完,臉上肯定不好看,周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想退到林子裏藏起來。

對了,不能光自己退進去,還得把馬牽進去,不然留一匹馬在這裏更惹眼。

周蓉加快了解繩的速度,牽起缰繩就要把馬往林子裏拉,突然,周蓉看到了馬背上的箭筒,裏面有幾支箭。

一個難以抑制的可怕念頭從周蓉的心底生長出來,迅速蔓延。

宋知夏的身邊沒有人跟着,這裏也沒有人,就算自己真的做了什麽,誰又知道呢?

可是,自己這麽做,是不是太惡毒了?

不,不惡毒,若不是她先動手算計了我,我又怎麽會失态到冒犯了書蘭先生,是她先動的手,我只是有來有往,有因有果,回敬她而已。

對,我這麽做是為了報仇,不惡毒。

周蓉的手顫顫地伸向了箭筒,幾番猶豫,最終還是抽出了一支箭,箭支上有記號,刻了一個“蔡”字,周蓉抽出随身的小刀,小心地把“蔡”字削掉。

削掉了“蔡”字,周蓉取下馬背上挂着的弓箭,剛要搭箭上弓。

馬蹄踏草的聲音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有人過來了。

周蓉猛地回頭,竟然是宋知夏過來了。

宋知夏遠遠地看到這裏有一個姑娘,她孤身一人,身旁只有一匹馬,她還背對着草場蹲着,怎麽看都像是在哭,宋知夏一時心軟,就過來看一看,想着幫一幫她,沒想到竟然是周蓉。

周蓉下定決心要射宋知夏一箭,此時猛回頭,眼中還帶着一股偏激的兇狠,宋知夏暗吃一驚,拉了缰繩,讓小母馬後退了一步。

周蓉手中緊攥着箭支和弓箭,心中在激烈交戰。

放棄報複,還是拼一把,直接射殺再逃開?

這裏沒有人,沒有人會看到這裏發生了什麽,宋知夏就是死了,也找不到兇手。

可是萬一射不中呢?萬一射不死呢?再補上一箭,還是一刀?

她會反抗的吧,自己能敵得過她嗎?

宋知夏不知道周蓉在想什麽,她只能感覺到周蓉的神态很不對勁,她直覺要離周蓉遠遠的,宋知夏拉着缰繩,足尖輕踢,催促小母馬趕緊離開。

真是倒黴,冤家路窄,竟然遇上了周蓉。

不知道周蓉受什麽刺激了,這樣一副不對勁的樣子。

周蓉這麽看着自己,不會是想要報複自己吧?

啧,周蓉可不是以前的那幫歹人,就算她想對自己怎麽樣,自己為了自保而反擊,可是萬一錯手把她怎麽着了,就是破了點油皮流了點血,估計都得讓周家纏上鬧一鬧,還是離她遠一點,省得招惹麻煩。

宋知夏沒想過要把周蓉給宰了,畢竟周蓉沒有害過她,與該死的宋勇毅和那幫殺上長青觀的歹人不同,周蓉沒有針對她的殺意,她與周蓉的過節不過就是一場口舌之争和一點小算計,這些在宋知夏看來,完全不是什麽大事,沒必要把周蓉給宰了。

所以宋知夏騎着小母馬跑了,她不去管周蓉,管她是要死還是要活,反正她不理她,離她遠遠的,周蓉真出什麽事也鬧不到她頭上。

“唉,你回來。”周蓉沒想到宋知夏竟然跑了,一急就大聲喊了出來,還邊喊邊跑。

周蓉完全沒看腳下,剛跑了幾步就被草地上的草根給絆倒了。

“啊。”周蓉摔了一個大馬趴。

宋知夏聽得一聲慘叫,回頭一看,周蓉摔了。

宋知夏無語,周蓉這是在犯什麽傻。

周蓉撐起上半身,朝宋知夏揮了揮手:“你回來。”

宋知夏很不想搭理周蓉,但周蓉喊她了,她不能真的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她只能不情不願地騎着小母馬回來了。

“幹什麽?”宋知夏騎在小母馬不願下來。

周蓉朝她伸手:“下來扶我,我的腳崴了。”被宋知夏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和大失顏面的大馬趴,給兩度刺激到的周蓉,終于恢複了理智,把射殺宋知夏的荒唐念頭給抛飛了,此刻她只是想借着這個理由來挽回宋知夏,不然萬一宋知夏遇到了別人,和別人說起她在這裏發傻,還摔了個大馬趴,那她不是太丢臉了。

麻煩。宋知夏不情不願地下了馬。

“起來吧,自個使勁。”宋知夏彎腰挽住周蓉的一只手臂,向上一提。

周蓉也用力起身,但是她右腳一用力才發現,她竟然真的崴腳了。

好痛。

周蓉倒吸一口涼氣,一歪身,又朝地上摔去。

宋知夏一時防備不及,她以為周蓉是在裝崴腳,周蓉之前也的确是在裝崴腳,所以周蓉的神情完全不似受傷疼痛的樣子,所以宋知夏手上就沒怎麽使勁,沒成想,周蓉竟然真的受傷了,還往地上重新摔去,她一時拉扯不住,也被周蓉帶着往草地上摔去。

宋知夏雙膝着地,雙手趕緊一撐,想止住摔勢,不然摔個全身草渣和碎土,也太難看了。

突然宋知夏感覺手心一陣尖銳的痛感,低頭一看,草地上竟然有一支箭,箭頭還紮進了她的手心裏。

宋知夏看着自己的手掌,手心上破了一個血洞,正在往外流血。

我,竟然流血了?

宋知夏小心地沾了沾自己的血,又舔了舔。

溫熱的,鐵鏽味,糊糊的。

真的是血。

是自己的血。

夢裏竟然也會流血嗎?

周蓉也呆愣愣地看着宋知夏手心上的血洞,完全懵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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