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秦九的大學生活很悠閑,沒有人約束的城市學院,想去聽的課就去,不想去的就泡在圖書館或者是那個二層loft建築裏練習。加上這個學院整體比較懶撒,同學們之間的關系很淡,這對秦九來說再好不過。

傅一維是在九月中旬回來的,秦九正在寫和經紀人聯系,旅行伴侶二號被邀請去港橋夏末音樂節,雖然這個音樂節規模不大,而且他們被排在後面,但能有一種大型現場的鍛煉,也是機會難得。

傅一維一回家就進到衛生間裏洗澡,秦九看出了他的舟車勞頓,沒有馬上去打擾他。

他從衛生間,秦九剛想張嘴,傅一維的電話就響了,他站在窗邊,□□着上身,頭發上的水珠嘀噠到地毯上,用秦九聽不出來的語言在講電話。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後講電話的語氣越來越惡劣,最後把電話挂掉,一口氣把酒吞了下去。

傅一維擡頭看向秦九,眼神逐漸恢複平靜,然後又擠出笑意。

但是在秦九眼裏,這是個漫長的過程。

“……不,不順利嗎?”秦九起身,小心翼翼地問。

傅一維又到了一杯酒,說:“出了點問題。”

秦九點頭,不再追問。

“你呢?樂隊怎麽樣?學校呢?”

秦九聽出了他有些敷衍,他本來想給他講很多的,講head,講他的粉絲,講經紀公司,講學校,到最後,他只說:“都挺好……對了,我們這周六有一個音樂節。”

秦九看他有心事的樣子,那句“你要不要來看”這句話,沒有說出口。

傅一維看看手機,說:“周六啊……我應該沒事……”

秦九的眼睛忽然亮了,說:“好……你趕緊去休息吧。”

傅一維點頭,然後拎着自己的包,走過那排眼鏡架子,消失在那間私密的房間裏。

秦九能感受到傅一維的心事,他每次進屋都會有濃重的煙味,打開空氣進化也除不掉;吧臺上總會出現七零八落的酒杯和打開的酒瓶,旁邊放着他的胃藥;還有各種外文文獻,随地一放,一摞又一摞。

傅一維不是在電腦面前,就是在挂電話,他似乎好幾天沒去學校,秦九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麽,但他知道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于是自己趁他不注意,拎着行李住到了學校。

他在盼望着周六的來臨,他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所有人,包括傅一維。

音樂節很順利,他們一個剛剛起步的小樂隊,能收到如此的歡呼和掌聲,他真的很滿足。

結束後,大家提議去撸串。秦九說自己嗓子有些不舒服,先走了。

他在等,等傅一維的消息,等傅一維從候場室出現,可是始終沒有。

他回到半島公寓,一打開門,發現傅一維在收拾行李,兩人的視線撞上,秦九一愣。

傅一維把行李拉上,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擡頭,看着秦九,面露歉意,說:“對不起啊……我忘了今天是周六。”

秦九不語,早上他還給他發了他給他買好的票。

傅一維解釋道:“最近我這面出了點麻煩……”

秦九點頭,傅一維看不懂他的表情,随即說:“還沒吃飯吧,我們一會兒一起吃飯吧……”

還是沉默,空氣中有一絲尴尬,但下一刻,秦九露出了笑容,他說:“這次現場超級順利。”

傅一維一愣,然後也笑了,說:“恭喜。”

“你還沒有聽過我們的新專輯吧,一會兒彈給你聽……”

傅一維眼神離開他,說:“把數字專輯發給我就好了,你也累了,早點休息。”

秦九笑着走過去,舉起手機,和傅一維自拍了一張。

傅一維沒反應過來,秦九晃着手機說,“發個微博吧……就說,嗯……和大忙人。”

秦九打開微博,聽到傅一維淡淡地說:“別發了。”

秦九沒有擡頭,摁上手機上的加號,開始邊說邊打字“和、大、忙……”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傅一維捏住,他擡頭,看到了傅一維冷漠的臉。

秦九突然感覺心裏一空,但是臉上堆出了笑容,說:“別這麽小氣……又沒說你是誰。”

傅一維手上的力氣在加重,秦九能感覺到他在生氣,可是這麽長時間被壓在心裏的那些東西讓他還要争取,他裝出嬉皮笑臉的樣子,語氣也帶着刻意的撒嬌,說:“怎麽了嘛……”

說罷繼續低頭打字,還沒等他摁出“發送”,手機就被抽了出去,然後在空中飛躍,與大理石茶幾磕碰,屏幕從中間裂開,翻滾了兩下掉在地上。

傅一維的眸子中的淩厲割斷了他心底最後一道防線。

他大力掙脫開傅一維,說:“操……”

傅一維回頭看了眼手機,說:“對不起。”然後他拎起自己的行李,說:“我要去美國一段時間。”

秦九靠在牆上,點燃了根煙,吐出白霧,問:“一段時間是多長時間?”

“我也不知道。”

秦九深吸了一口煙,說:“傅一維,你是不是已經玩夠了?”

傅一維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向秦九,拉着箱子,看到了南姜子站在敞開着的大門外面。

南姜子聳聳肩,說:“我不是故意要聽的,走吧,Erwin。”

大門被不輕不重地關上,秦九噴出一口煙,順着牆壁,癱坐在地上。

就當秦九正好抽完一包煙的時候,南姜子進來。她瞥了眼秦九,把客廳的窗簾和窗戶打開,下午的陽光灑落在整個房間。

南姜子靠在窗臺上,自己給自己點燃了一根煙,說:“男孩,你不應該這麽任性。”

秦九還是倚靠在牆邊手臂支在膝蓋上,沒有看向南姜子。

“你根本不了解他。”

她吸了一口煙,自顧自地說起來。

“傅一維随便去一個同性戀合法的國家,生活都比現在要好。”

秦九緩緩地擡起頭,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看着一臉寡淡的南姜子。

南姜子吸着煙,說:“前幾天,他去巴黎,學校說如果他不任教,就不會給他的譯作出版,可是他為了你,要留在中國,把他的心血拱手送人。”

秦九皺眉,他從未跟他講過這些。

“還有,知道他為什麽回港橋讀的研究生嗎?因為他哥哥那年在美國變性了,你想想一個研究傳統中國唯物主義的人,兩個兒子,一個變性,一個是同性戀,他會怎麽想?”

“傅一維是一個能沉得住的男人,他會把感情包裹地滴水不露。盡管不情願,他還是聽父親的安排,一直到現在。”

南姜子仰頭吐煙。

“他肩負的東西要比你多得多。”

秦九緩緩地站起來,夕陽從大理石地面反射,他有一絲恍惚。

“你能帶給他什麽?”

南姜子說了這麽多,語氣還是沒有變,她走到吧臺,碾滅煙蒂,背着秦九,說:“你必須先接受他的愛,才能去愛他。”

很多年以後,秦九還能記得和這個只見了幾面就再也見不到的女人,她用自己的行動實踐了這句“必須先接受愛,才能去愛”。他的十九歲,南姜子用她奇特而又驚異的美,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記號。

秦九當天晚上開始收拾東西,然後帶着行李回到了自己的小地下室,他沒有和任何人說,手機關機,把自己困在地下室好幾天。他在紙上寫了好多話,又撕掉了它們,他看書,聽歌,抽煙,要把傅一維硬生生地從腦子裏擠掉。

他告訴自己,忘了他。

他推掉了樂隊的排練,沒有看商演的信息,不接公司的電話,挂掉了導員的電話。

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個狀态。

不知道過了幾天,卷簾門被瘋狂地敲打,把秦九從睡夢中喚醒,他光着身子,暗罵一句,拉開卷門,看到了拎着行李的傅一維。

秦九連忙要拉下卷門,手臂卻被有力的抓住。

傅一維風塵仆仆,額下冒出來一層胡茬,他喘着氣,說:“你為什麽休學了?”

秦九手臂在和他對持着,緊抿着嘴唇,他看到了傅一維隐藏在額頭下一條鮮豔的傷疤。

秦九敵不過傅一維的力量,甩開了手臂,卷簾門一下子上去。

傅一維放輕聲音,輕柔地說:“怎麽不接電話?”

秦九被這個樣子的他擊中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的确是他,太任性了,一直都是傅一維在退步,在遷就他。

秦九咬牙,但是語氣依然很柔和,說:“你不用管我了!”

傅一維皺眉,說:“你不上學,不去公司,不排練,想幹什麽?”

這更讓秦九因為羞愧而惱火,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腦子一熱,說:“我去當練習生!4000一個月還包吃包住!”

傅一維笑了,真誠又放松,他說:“我養你,包吃包住,一個月給你一萬!”

趁秦九發愣,傅一維一下子抱住了秦九,汩汩的熱量在兩個人之間交換傳遞。

“對不起,小九,我不應該因為把不好的情緒傳遞給你,你能原諒我嗎?”

秦九看不到他的臉,只能感受到他寬闊但是消瘦的肩膀,原來他真的沒有抛棄他,他笑了,笑着笑着眼前就一片模糊。

他趕緊用手背胡亂地抹了一下,然後離開他,低着頭,說:“是我不好,沒有考慮到你……”

傅一維輕笑,捏了捏他的耳垂,酥癢蔓延全身,讓秦九有些臉紅。

秦九摸着他的那條傷疤,問:“怎麽弄的?”

“被我爸爸用茶杯砸的。”

秦九一愣,心底剛剛消失的愧疚又湧了上來。

傅一維笑笑,說:“沒關系,他這一砸,我們都說開了。”

秦九又感到眼眶發酸。

“以後,你安心玩樂隊,我安心當老師。”

秦九受不了了,一下子緊緊地抱住了他,他控制不住自己,終于哭了出來,他說:“傅一維,對不起,對不起!”

傅一維拍拍他地後背,說:“傻孩子,有什麽對不起的?”

“傅一維,謝謝你!”

在沒有遇到傅一維之前,秦九覺得戀愛關系一定要足夠熱烈,一定要你來我往,心裏懷揣着什麽,我就告訴你什麽。但是遇到他之後,他知道其實不需要那麽熾熱,那麽坦誠,那麽歇斯底裏,一個人的付出足以讓他們永遠朝着對方前進,讓他可以走上前,握緊他的手,認真的給他擁抱。

傅一維和秦九去了space oddity,傅一維說上次見姨媽沒有買東西,這次從美國帶來了營養品。

兩個人剛進門,秦九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女人身形苗條,凹凸有致,和旁邊的姨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波浪配紅唇,網紋絲襪,高跟鞋,露臍上衣,正倚靠在吧臺抽煙。媚眼紛飛,假睫毛打下一片陰影

秦九在門口停住,直到傅一維去拽他。

女人就這麽和他對視上,然後扭着胯,仰頭抽煙,緩緩走來。

傅一維還在好奇,女人雖然打扮時髦,但是厚重的粉底隐藏不住皺紋和斑點,下一刻女人一下子捏住了秦九的臉,散漫地說:“小九都長這麽大了,長得和你爸爸越來越像了……”

“放手!”秦九冷漠地說。

女人沒有受到影響,拿掉手後,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傅一維。

傅一維上前伸出手,說:“我是秦九的男朋友。”

女人眼色一變,有些興奮,輕輕地抓握了一下傅一維的四指,說:“小九,行啊……”

秦九依然漠然,姨媽走向前,隔在兩個人中間,說:“好了好了,你媽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和和氣氣的……”

傅一維有些吃驚,這個舉止輕佻的女人,竟然是秦九的媽媽。

片刻安靜後,姨媽說:“一會兒咱們一起吃個飯,還有傅老師……”

女人笑笑,大眼睛擠得只剩下黑色的眸子,說:“不了姐姐,馬來西亞的畫家在外面等我呢,我們中午的飛機……”然後她看向秦九,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說:“小九,我會每個月給你寫信的。”

秦九一下子甩掉了她的手,陰冷地說:“別碰我!”

女人的眼中閃過一絲黯淡,随即恢複了媚笑,看着傅一維,說:“你可要好好待我家小九。”又回頭,對姨媽說:“麻煩你了,姐姐。”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偌大空曠地酒吧只有高跟鞋的回蕩聲。

秦九一路一語不發,家門一開,他猛地回頭抱住傅一維,開始吻了起來。

這個熾熱又猛烈的吻讓傅一維防不勝防,他慢慢地去迎合,能感覺到秦九的莽撞與急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九開始去解他的褲子,然後氣喘籲籲卻逐字清晰地在他耳邊說:“傅一維……給我!”

這是一場暴風雨一樣地歡愛,秦九在劇烈的疼痛中,仰頭咬緊了脖子上的項鏈,直到歡愉達到頂點,他放松,項鏈掉了下去,他也癱下去。

傅一維同樣大汗淋漓,面色紅潤。

他喘着氣,在殘餘的歡愛感中,看到了秦九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流出,掉在床單上。

傅一維抱緊了他。

秦九的身體在顫抖,“為什麽?為什麽!”

傅一維摟抱着他的腦袋,說:“六十年代,有一個叫nico的女孩,她和波普藝術的創始人安迪沃霍爾、滾石樂隊的吉他手布萊恩瓊斯、鮑勃迪倫、還有地下絲絨樂隊主唱盧裏德都發生過性關系……她甚至還在《The Velvet Underground & Nico》這張偉大專輯裏唱了三首歌。”

秦九安靜地聽着。

“她們被叫做‘骨肉皮’指追随樂隊、願意和樂手發生性關系的女孩。短的有一夜情,也有的發展為短期或長期情人,甚至進階為樂隊的靈感缪斯。”

傅一維把聲音放輕。

“‘骨肉皮’們享有很高的地位,引領着反文化潮流,是性解放運動和婦女解放運動的代表……但是到了後期,還是沒有逃脫世俗的眼光……”

傅一維感受到了秦九逐漸急促的呼吸。

“她們不顧別人的眼光,只是想活出自己的世界。”

秦九握緊了拳頭,低聲說:“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愛?所以她們可以随随便便跟一個男人走,随随便便和一個男人上床,生下一個孩子,再給他抛棄?”

傅一維低頭,看着秦九在頭發下隐藏的,悲情的眼睛,說:“所以她也會失去。”

秦九還在緊握着拳頭。

“她永遠也得不到你的愛。”

秦九一愣,因為憤怒繃緊的身體逐漸放松,他向傅一維的懷裏蹭了蹭,聽到了傅一維的輕笑,“像小狗。”

秦九感覺一下子身體被抽空,只剩下歡愛後的慵懶與空盈,他閉上眼睛,輕輕地說:“傅一維……你為什麽随便說一句話就能給我打發了……”

傅一維在他頭頂笑笑,不說話。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秦九感覺到靜谧中也帶着剛剛濃濃的愛意,他的呼吸逐漸平穩,睡意來襲,他在最後一刻迷糊的眩暈中問:“傅一維,那你為什麽愛我。”

傅一維沒有回答,直到秦九的呼吸逐漸加重。

他看着他睡着的模樣,笑了。

為什麽呢?傅一維看着窗外墨藍色的天空。

他輕輕地說:“因為你,引出了我心中那份愛的天性。”

秦九的鼻鼾聲傳來。

傅一維知道秦九聽不見,可是沒有關系。

夜晚知道,就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And after all, you are my wonderwall.

《wonderwall》——oa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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