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帶她走(下)
“嗯……”燕甯從恍惚中醒過來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都在微微晃動,身體像是被車輪碾壓過一般,渾身上下都疼,尤其是右腳,鑽心的疼。她兒時練武也曾摔傷過腿,可是也沒有現在這般疼,疼得她恨不得立刻暈過去。
可惜并未能如願,疼痛讓她漸漸清醒了過來,睜開眼,入目所見竟是一個灰褐色的布棚子?
這裏是……哪?
身體的痛苦,陌生的環境讓她腦子瞬間一清,想起了之前的一切。礦洞崩塌了,她和莊逐言倒在了通道裏,即使他拼命地護着她,她還是傷了腳,然後……然後她就暈過去了!
她那時只覺得後頸一疼,就什麽也不知道了,是有人襲擊了她嗎?
燕甯立刻警覺起來,放輕呼吸,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第一時間伸手摸了摸腰間。她穿着的還是原來的那身衣服,藏着飛刀的黑色腰帶也還在。
她松了一口氣,對自己目前的處境稍稍放下心來。若是心懷歹意之人,定然會搜她的身,将武器收走,現在飛刀還在,說明事情應該還不是很糟糕。
這時燕甯才有心思觀察周圍的一切,她是躺在一輛馬車上,不,或者并不是馬車,馬車不會這麽慢,這麽平穩。這個小車棚狹小逼仄,陳舊破敗,她一個人躺在裏面,都已經非常局促。奇怪的是她身下墊的被褥和頭下枕着的方枕都非常的柔軟舒适,和這小車棚格格不入。
燕甯試着坐起來,想通過車棚上的小窗戶看清外面的情況。她擡起手臂用力撐起身子,不想卻牽動下半身,右腳的疼痛更加劇烈,不敢亂動怕加劇傷情,燕甯輕輕掀開薄被,發現她的腳已經重新包紮過了。幹淨的白紗布,淡淡的藥香,都顯示着她的傷曾被人用心地照顧過。
用力動了動腳趾,雖然疼,但還能控制,說明她的腳應該沒有廢,将薄被蓋好,燕甯緊抿着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鼻子用力吸氣,等待這波疼痛緩過去。
“你醒了。”
就在這時,車棚的門簾忽然從外面被人掀開了,一道颀長的身影逆着陽光彎腰鑽進了窄小的車棚,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燕甯有一瞬間的愣神,“未離?”
他身上穿着一件靛青色的粗布麻衣,頭上戴着一個破舊的鬥笠,過大的帽檐将他白皙俊秀的臉遮掉大半。若不是那雙眼依舊沉若深淵,冷漠寒涼,只看這身打扮,還真像一名山野村夫。
如果剛剛布料掀開時看的那一眼,她沒認錯的話,拉着這小破車的是牛吧……怪不得這麽慢。
看到未離的這一刻,她緊繃的心有一瞬間地松懈,腦子裏積攢了一大堆問題,終于找到人可以詢問,她迫不及待地問道:“未離,我怎麽會在這裏?之前發生了什麽事?莊逐言呢?”想到這兩天她好像從沒向未離好好介紹過莊逐言,怕他不明白,立刻補充道:“就是那個跟我一起的白衣公子。”
車棚太小了,身材高大的未離只能靠在門簾邊坐着,他從放在角落處的一個紅木盒子裏拿出了一盤賣相不錯的糕點,放到燕甯手邊,說道:“餓了嗎?先吃點幹糧,前面不遠就有一個小村子,今晚找戶人家借宿,就能吃些熱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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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還從被褥旁邊拿出一個柔軟的靠墊,塞到燕甯腰後,讓她靠得舒服點。他一絲不茍地做着這些事,雖然依舊面無表情,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的細心和體貼。
燕甯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腰,未離沒有接話,她不得不又問了一次,“未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未離罔若未聞,照顧好燕甯之後,竟想掀開布簾出去,燕甯哪裏肯讓他走,心下一急,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追問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燕甯動作很大,整個人都被帶得往前倒,不可避免的再次牽扯到腳上的傷,疼得她連連吸氣,臉色刷地白了,但抓着未離的手非但沒有放開,反而拉得更緊。
未離被她驚着了,完全不敢動,臉色看起來竟也沒有比她好多少。待她氣息稍稍喘勻了,他僵硬的身體才慢慢放松,被她拉着的手不敢動彈,只能用另一只手輕輕翻開薄被,查看她的腳。白色的紗布上沒有染上血色,未離輕舒了一口氣,将被子小心翼翼地蓋回去,好似重一點她就會碎似的,好不容易做完這些,回過頭便對上一雙清眸。
因為疼痛,她眼眶微紅,臉色蒼白,襯得那雙眼睛更加烏黑明亮,她就那樣死死地盯着他,眼中地堅持和倔強不容錯認。
四目相對,只僵持了幾息,未離便敗下陣來,“礦洞崩塌了,你留在那裏很危險,我就把你帶出來了。你不是說要去佩城嗎?我們現在就去。”
燕甯仍是不肯放開拽着未離的手,此刻她心裏只關心一個問題,連忙追問道:“莊逐言他怎麽樣了?”
未離眸光微閃,輕壓燕甯的肩膀,讓她靠回軟墊上,又将薄被仔細蓋好,才低聲說道:“你的腿骨折斷了,還被壓傷了經脈,不能亂動,也經受不了颠簸。你忍一忍,再走幾天就到碼頭了,到時候我們轉水路,大約兩個月就能到佩城。”雖然師父說,讓他盡快把阿甯帶回去,但阿甯受傷了,沒有什麽比她更重要,所以慢慢來好了,等回到佩城就快新年了吧,阿甯的腳傷也應該好了。這是他們第一次一起過年,真好。
起過年,真好。
燕甯心緒煩躁,沒注意未離臉上浮現的淺淡笑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穩定情緒,松開了他的手,一字一句地問道:“莊、逐、言、他、怎、麽、了?!”
輕輕摩挲着被抓過的手腕,未離眼中暖色漸消,半晌才回道:“受了內傷,死不了。”
未離的聲音有些悶,不複往日清冽,燕甯知道,他是個不屑于說謊的人,他說莊逐言沒死,那麽他離開的時候,莊逐言肯是活着的。
這個應該能算是好消息的回答卻不能讓燕甯感覺到一點點歡喜,就算莊逐言的身體無大礙,他的身份就是個大問題。
她聞到硫磺的味道,剛想去查看,齊滬就來找她,将她引出去,還說些不着邊際的話,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是齊滬的陰謀,他早就算計好了,要将他們全部埋葬在山洞裏。
莊逐言若僥幸不死,齊滬一定會拿他的身份做文章,将一切嫁禍給他……不!齊滬鬧那麽大動靜,處心積慮就是想要莊逐言死,怎麽可能讓他有機會活下去,說不定會趁他傷重的時候,直接将他……
燕甯越想越心驚,一想到莊逐言可能死了,心口就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緊緊拽着,扯着疼,“我現在不去佩城了,我要回去,你快帶我回去。”
未離怕她再亂動,又牽動腳傷,連忙按住她的肩膀,冷聲說道:“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他如果活着,就不會留在原地的;他若是還留在原地,必定已經死了。”
冰冷的話語清晰地傳進耳裏,燕甯知道,未離說的是事實,但仍是心有不甘,若她當時沒有暈倒,沒有離開……
燕甯心頭猛地一跳,不對。
若未離只是一個賞金獵人,受雇于她,他或許會返回去救她,但救了人之後,應該把她送回環山鎮救治才對,為什麽要将她帶走。他現在的模樣顯然喬裝打扮了一番,他在躲誰?難道那日将她打暈的人,就是未離!
因為對未離的信任而從未想過的問題一一浮現出來,燕甯的心一點點沉了下來,臉上的焦急之色也漸漸淡去,她沉默地看了未離半晌,才冷聲問道:“你是誰?”
将燕甯地戒備和緊繃看在眼裏,未離心中酸澀,垂眸回道:“未離。”
“你要帶我去哪裏。”
“佩城。”
佩城?燕甯狐疑看着未離,難道說,他把自己帶走真的是為了之前地承諾,送她去佩城?她誤會他了?不,不對,即使是要送她去佩城,也不必将她打暈,還一路喬裝隐匿行蹤,簡直像是綁架一般。
細細回想和未離相處的細節,燕甯終于發現,他出現得有些蹊跷,莫名地對自己很熱情,還突兀的自薦做他的護衛。是了,他從一開始就是沖着她來的,他還那麽執着的要将她帶去佩城……惱子裏忽然劃過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靈光一閃,燕甯冷聲說道:“是那個女人派你來的,對不對?”
如果說之前燕甯對他還只是疑惑和戒備,此刻她眼中的則是毫不掩飾地憤懑與厭惡,未離嘆了口氣,小聲說道:“阿甯,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永遠不會。”
看來她猜對了,果然是那個人。
或許那日她會在煥陽城看到那個女人也是她刻意為之吧。
從一開始那就是一個專門為她而設的陷阱,用那張臉引誘她,然後故作神秘地躲避她,再将她一點點地往佩城引。而她還真的上鈎了,自以為是的要去揭開那人的真面目,天真的以為自己一個人單槍匹馬就能解決問題,傻傻地将自己往上送。
知道了未離的身份,燕甯便沒什麽想和他說的了,自嘲地笑了笑,抽出腰間的軟墊扔到一旁,慢慢躺了下去,閉上了眼冷淡地說道:“你出去,我想睡一會。”
未離看了她一會,墨色的眼眸輕輕眨了眨,張了張嘴又閉上,最終也沒說出一個字。
聽到布料再次放下來的聲音,燕甯才緩緩睜開眼睛。就算沒受傷,武功在全勝時期,對上未離她也沒有勝算,更別說現在這副模樣。
其實如果是一開始就遇上未離,知道他是那個女人派來的,她或許也願意跟着他去佩城走一趟。畢竟在佩城,她人生地不熟,除非那個女人想見她,不然靠自己的力量,她肯定找不到人。
但是現在,在這樣的情況下被人劫持帶走,叫她如何甘心,若是莊逐言有個萬一……
不,不會有萬一,他武功那麽好,人也聰明,還有許多忠心耿耿的侍衛,他肯定能逃出來的。
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但腦子裏總是反複出現他蒼白灰敗的臉,血色彌漫的後背,還有那壓抑的輕咳和唇角不斷溢出的鮮血。
受了那麽重的內傷,他真的逃得出去嗎?那兩顆治內傷的藥……他還都給她吃了。
燕甯的腦子亂成了一鍋粥,心惶惶不定,只想确定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安好。
莊逐言,你現在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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