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我是你母親

“你說什麽?”

昨晚折騰到醜時才就寝,雖然她沒有失眠,早上起來的時候,頭還是有點疼。所以在沁玉和她說話的時候,燕甯才要再問一次,以防止自己聽錯了。

沁玉微微一笑,仿佛沒脾氣似的,又溫溫柔柔地重複了一遍。“主子請小姐到雨林閣相見。”

看來沒聽錯,燕甯笑了,等了這麽多天,那人終于肯見她了。真是……太及時了!今日見着了,她晚上逃出去,便不用再惦記着這件事了。

燕甯心情愉悅,慢條斯理地喝粥,吃糕點,沁玉也不催她,垂首站在一旁等待。

等到她吃好了,還喝了一杯桂花蜜,才站起來說道:“走吧。”

“是。”沁玉領着燕甯出了院子,朝東走了大約半刻鐘,來到一汪小小湖泊前,她上次逛莊子的時候,也經過這裏。她如果沒記錯的話,前面有一座亭子,建在湖中心,蜿蜒的回廊從湖面經過,看上去非常秀美靈動。亭子娉婷立于水面上,有一種遺世獨立的疏離之美。

燕甯第一眼看到它的時候就在心裏感嘆,這亭子修得好,不僅景色極好,最重要的是,在那裏說話,除非你藏水中,不然想偷聽是非常困難了。

那座亭子叫“雨林閣”?

果然,沁玉将她領到回廊邊,不再往前走,行了禮,側身站在回廊外等候,柔聲說道:“小姐請。”

燕甯眯眼看去,亭子裏确實坐着一個人。離得太遠,她只能看到那人一身黑衣,背對她坐着,其它的什麽也看不清。

燕甯心中并無怯懦緊張之感,也無興奮糾結之心,只有深深地戒備。

沿着回廊走到亭子前,燕甯随意打量了一番,亭子建得很簡單,厚重的實木支撐起整個亭子,正中央也只有一張石桌,兩張石椅而已。

燕甯有些意外,未離竟然不在。

背對她而坐的人,看身材明顯是女子。她背脊挺直,一手放于膝上,一手輕撫着放在石桌上的玄鐵面具。只一個背影而已,便透出極致的冷漠,讓人心生怯意,不敢與之相對。

燕甯卻不在這個不敢範圍之內,這點其實對她來說,毫無影響。她走到女子正對面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毫不閃避地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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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燕甯第二次看到這張臉,還是如此近距離地看,乍看之下,很像在照鏡子。

不知是這女子不愛笑還是歲月特別厚待她,她眼角眉梢細紋很少,若非那雙眼透出無盡的滄桑,說是燕甯的姐姐也不為過。

盯着看久了,燕甯也發現了兩人的長相上的些許不同,女子嘴唇比她的要薄一些,眉心的朱砂痣,顏色也比她的略淺一點。除此之外,兩人竟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她從不知道,人的長相竟然能相似到這種程度。

她在打量女子的時候,女子也在打量她。

女子見過燕甯無數次,可惜每次都只能遠遠地看一眼,等了十八年,她才能再一次這樣近地看着她。女子心中湧上一股酸澀,這孩子實在太像她了,這是她的孩子……

“你叫阿甯,對吧?”

女子的聲音很低,和燕甯天生的嗓音低沉不同,女子像是刻意将聲音壓低,聽起來冷冰冰硬邦邦的。她聲音放得很輕,聽得出她正極力地想讓自己柔和一些。

燕甯并不在意她對自己的态度,只淡淡地回道:“我叫燕甯。”

燕甯把“燕”字咬得特別重,女子臉色微變,深吸了幾口氣,女子沒給燕甯絲毫緩沖的時間,直接說道:“我是你的母親。”

這個答案并未超出她的想象,第一眼看到這張如出一轍的臉時,她就有了猜測。燕甯搖了搖頭,只說了一句,“我母親叫青楓。”

女子并未生氣,反倒輕笑了一聲,說道:“何必自欺欺人,你我長得這般相像,任何人看到,都知道我們的關系。你否認也沒有用,我仍舊是你的母親。”

“我并未否認與你的血緣關系,但是……”燕甯頓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問道:“你知道什麽叫做母親嗎?”

女子聞言一愣。

燕甯微微側過頭,看向旁邊平靜的湖面,繼續說道:“在我看來,嬰孩時哺育照顧、幼時扶着我蹒跚學步,為我跨出每一步而欣喜動容之人;在我身體稍有不适時,徹夜陪伴,為我提心吊膽之人;在我害怕恐懼,嘤嘤哭泣時,将我抱進懷裏,給予我安慰和保護之人;當我心有疑惑、糾結苦悶時,悉心教導聲聲勸慰之人;在我獲得小小成功,得意喜悅時,陪我歡笑為我驕傲之人,才叫做母親,我只有一個母親,她叫青楓。”

燕甯每說一句,女子的臉色便沉一分,到最後,眼眶也微微發紅,滿眼的苦澀,她又何嘗不想做一個好母親,可是當年的情況,更別沒給她這個機會!女子想反駁,想解釋,然而,她已經一個人苦熬了十多年,已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軟話,只能冷冰冰地說道:“當年将你交給樓夕顏,我也是逼不得已,若是我不那麽做,或許你現在早已不在人世了。”

說完她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臉色驟然一冷,輕哼道:“但我沒想到,樓夕顏也不是什麽好人。他将你交給別人撫養,從不告訴你自己的身世,也不讓我接觸你也就罷了,竟把我的藏鋒寶劍,給了他自己的女兒!”

燕甯微微皺眉,不喜歡她用這樣的語氣說她敬愛姨父,細想了一下往事,她搖了搖頭,試圖和她解釋,“幼時習武時,我選擇的兵器是飛刀,那時姨父就曾勸過我,讓我學習軟劍,說有一把絕世好劍可以給我作為兵器,是我自己堅持選了飛刀。我既然不練劍,你那把寶劍與我而言,便沒有任何用處,給我也顯現不出它原本的實力和光彩。樓辰是我妹妹,劍術精湛,将劍給她并無不妥。”

誰知她的解釋,非但沒有換來女子的理解,反倒讓她臉色更難看了,女子一副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燕甯,斥責道:“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劍,它是‘藏鋒’!它本來就應該是屬于你的,現下被人奪了去,你不想着如何奪回來,還幫着掠奪者說話。這些年,他們是不是一直這般教導你?把你教得天真又愚蠢!”

燕甯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聽了這話,原本打算和女子好好談的決定立刻被她自己打破了。這個人,究竟有什麽資格來指責她的親人,評價她的人生?!

燕甯臉色鐵青,一雙黑眸怒火缭繞,女子看到她這樣反而笑了,“不服氣?那些人把你養大,也算照顧了你十多年,你被他們蒙蔽倒也還算情有可原,但你竟被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男人騙得團團轉,不是愚蠢是什麽?”

這話是什麽意思?她說的人是誰?燕甯腦子裏劃過一張妖孽的臉龐,強壓下心頭怒火,冷聲說道:“你想說什麽?”

女子對她還算鎮定的樣子很滿意,回道:“姓莊的是西瑜的二皇子,你應該知道了。”

“知道。”

“那你知道在西瑜局勢如此危機的時刻,他跑到穹岳來做什麽?”

在找人。她記得當時莊逐言是這麽對她說的,但是她不打算對女子說,于是沉默了。

她的沉默迎來了女子的嗤笑,“這個你自然不知道,他來西瑜其實——是為了你。不對,應該說,是為了你現在披着的公主身份,為了你身後的燕弘添,為了那無盡的權勢!”

燕甯冷着臉并未接話,她對女子的話,其實并不太相信。她剛才也是那般武斷地評價姨父,可見此人性格必定剛愎自用,慣愛以自己的心思來揣度別人。

女子根本不管燕甯神色如何,只自顧自的說話,仿佛就是為了要将她打擊得如墜深淵心如死灰才罷手一般。

“你以為你們真的是巧遇的?什麽悍匪劫道,救命之恩,全都是一場算計罷了。礦洞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向你坦白身份,裝得凄楚可憐,只是為了把你騙回環山鎮,借着你的身份,幫他掃除三皇子那塊絆腳石。若不是他自私,你怎麽會遭遇礦洞垮塌,怎麽會被砸斷腳?!結果那個本該是罪魁禍首的人,居然還敢找上門來。你以為他找了你兩個月,還不怕死地跑來救你,是真的關心你,想要将你救去?別傻了,他現在已經被莊璟逼得走投無路,只能孤擲一注了,而你,就是他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籌碼。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從頭到尾都是算計你,他想得的只有皇位、利益、權勢!而你,不過是他手裏的一顆棋子,他對你說過所有的話,所有的好,都是假的,都是騙你。而你,居然傻得信了,昨晚還放他離開,你不是蠢是什麽?!”

女子說得雙眸赤紅,神色癫狂,原本的冰冷孤傲蕩然無存,這張與自己如出一轍的臉,如今猙獰得讓人生厭。

“你說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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