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師兄師姐太搶戲2

南星被狠狠收拾了一頓,總算是消停一陣子,然後就輪到朱砂作死了——她突然不打算學醫了。

事情的起因還在決明那裏。自從出了軒轅信教他們賭的事情之後,決明就分出一分心思在這三個熊孩子的雜學上。正巧江南有名的繡娘陳娘子來治眼病,決明特意吩咐了朱砂和蘇合去學。

南星不想落單,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師妹身後一起去學兩手。

學了七八天,蘇合和南星都能像模像樣的繡手帕了,朱砂還在糾結針腳是否整齊的問題。

基本的劈絲配色、描樣針法都學完了,南星實在學不下去了,最近他都開始不自覺的掐蘭花指了!看師父似乎不再關注他們,于是轉頭又去跟軒轅信混去了。

蘇合聽說金陵雨花莊莊主來這裏看病,也坐不住了,丢下繡花針跑去見識雨花莊的漫天花雨劍法了。

剩下朱砂天天拿着繡花針死磕,也不知道怎麽受了陳娘子的蠱惑,突然鬧着要跟陳娘子一起去蘇州。

眼看陳娘子眼疾治的差不多了,打算回蘇州老家,那幾天朱砂都蔫蔫的,有一天早課,終于爆發出來。

“師父,我想跟陳娘子一起去蘇州!”

“……”南星和蘇合都一臉茫然地看着朱砂,覺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

在師父的目光下,朱砂有點害怕,不過既然已經說出了口,也就硬着頭皮繼續說下去,“我喜歡繡花,我想好好學。”

決明手指輕輕敲了敲椅子扶手,并沒有發怒,語氣如常地問:“那麽……你不打算學醫了?”

“我……”師父平靜的态度給了朱砂更多的勇氣,“我帶着醫書,師父我一定好好背書。”

背醫書很枯燥,即使朱砂過目不忘,背這麽幾年也早已經厭倦了。師父收藏的醫書堆得山一樣,一想到今後一輩子都要不停的背那些東西,朱砂實在不想走這樣的路。年少時眼前的路有那麽多,沒走到盡頭之前,誰能斷言哪條路是正确的呢?

“呵,背書?”決明看着天賦絕佳的女徒弟稚氣的樣子,不怒反笑。

要挨打了要挨打了!對挨打十分有經驗的南星緊張地看着師父,時刻準備拉着小師妹趕緊撤,免受池魚之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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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女徒弟終歸受優待,決明嘆了口氣,沒動手,“任何事想走到巅峰,天賦、努力、興趣、運氣,缺一不可。你既然對學醫沒有興趣,人各有志,師父不攔你,去吧。”

居然這麽簡單?南星與蘇合睜大眼睛。

每天面對永遠也背不完的醫書,誰不厭倦呢?只是并不是每個人都有朱砂這樣的勇氣跟師父說出來的。蘇合也不想背醫書,她那麽笨,天賦比師姐差遠了,連師姐都不打算學醫了,她還要繼續嗎?如果不學醫,她學點什麽呢?

蘇合的心思剛剛有些活絡,就看見決明的眼風掃了過來,頓時打了個寒戰,什麽都不敢想了。

決明雖然忙,但對這三個徒弟是真的傾注了很多心血和期望的,對于女弟子的突然抽風,實在是覺得自己一番心血都喂了狗。只是都喂了這麽多年了,要将她逐出師門也有點不忍。堵不如疏,若是強留下朱砂,恐怕這孩子終歸是不甘心。

決明想了想,找繡娘陳娘子聊了聊,陳娘子答應帶朱砂回蘇州,繼續教朱砂刺繡。

跟着繡娘陳娘子一起去蘇州的朱砂神采飛揚,絲毫沒有離別的愁緒。

“我會回來看你們噠!”朱砂一身利落的男裝,騎馬跟在陳娘子車架旁邊,對蘇合他們揮了揮手,然後再沒有回頭。

少年尚不懂離別,蘇合也沒什麽不舍的情緒,眼神裏都是掩不住的羨慕。外面的世界那麽大,什麽時候才能出去走走呢?

南星不敢置信地看着師妹就這樣真的逃出了背醫書的深淵,一刻也不耽誤,轉過頭來就有樣學樣地跟師父說:“師父,我打算好好學……打鐵!一邊打鐵一邊好好背書!”

軒轅信雖然好賭,但他的主業是江湖知名的兵器鍛造大師。

在南星期待的目光下,決明忽然抄起一邊的大藥杵,朝着南星就捶了下去,“知道什麽叫東施效颦嗎?!”

“啊啊啊疼!……師父饒命啊!”師父,不帶這麽重女輕男的。

南星淚流滿面,為什麽每逢需要殺雞儆猴的時候,他都是雞!他也想當一次猴啊啊啊!

南星嘤嘤嘤地逃回谷裏養傷,決明放下藥杵摸了摸蘇合的腦袋,“還是你省心。”

蘇合無語。她才不是省心,只是動作太慢,趕不上師兄師姐作死的節奏啊!

少了朱砂,枯榮谷裏只剩下南星上蹿下跳,雖然依舊雞飛狗跳,但總覺得有些冷清。

有時候蘇州附近的人來求醫,走的時候蘇合會讓人幫忙給朱砂捎些東西。

頭幾個月朱砂還讓人捎些蘇州的特産過來給蘇合,後來就杳無音信了。

蘇合心裏擔心朱砂,托人打聽她的近況,朱砂這才回了一封信。信裏把外面的世界寫的天花亂墜,顯然是樂不思蜀了。

然而剛過了不到一年,朱砂就灰溜溜的回來了。走的時候鮮衣怒馬,回來的時候灰頭土臉搭人家的騾車回來的。

那天蘇合正跟着決明在附近的鎮上義診,看見朱砂的時候幾乎沒認出來。那穿着灰撲撲的粗布衣服,頭上一樣首飾也沒有的小姑娘是她精致漂亮愛臭美的師姐?

“蘇合!”朱砂眼淚汪汪的撲過來,跑到近前才跟兔子一樣怯怯地對決明說了聲,“師父,我回來了。”

後面排隊的病人很多,決明只是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說。

朱砂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等師父發落。可是決明顯然沒功夫發落她。

蘇合悄悄拽了拽朱砂的袖子,解圍,“師姐啊,你來幫我抓藥吧。”

看師父沒反對的意思,朱砂松了口氣,連忙勤勤懇懇地開始抓藥。

晚上回去的時候,決明背起藥箱,依然冷着一張臉懶得理朱砂。

朱砂蔫噠噠的低着頭,厚着臉皮跟着回枯榮谷。

于是蘇合再次擔負起調節氣氛的重任,問師姐,“師姐,你怎麽回來了?”

好吧,這個問題在白天的時候她已經偷偷問過師姐了,當時師姐的答案是——錢花完了。不過給師父的标準答案當然不能是那個。

“我去了沒多久,劉娘子的繡坊裏有個小丫頭得了病,我給開服藥治好啦。然後周圍有人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找我。求醫的人就越來越多,後來劉娘子就幹脆在秀坊旁邊給我弄了張桌子,一天到晚的給人看病。”

“都沒時間背醫書了。”朱砂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板着臉的決明,加了一句,“我覺得我還是适合當大夫。”

沒時間背醫書是假,沒時間學繡花倒是真。手裏沒有錢,繡花又繡不好,只好靠給人看病賺錢。然而一個黃毛丫頭,就算再有本事,有幾個人會放心找她看病呢?朱砂混不下去,窮困潦倒,又總是被繡坊的那些學徒擠兌,只好灰溜溜的回來。

兩個小姑娘一人背着一個大大的藥箱,邁着小短腿努力跟上決明的步伐,認認真真的一問一答說标準答案給師父聽,時不時偷偷看他臉色。落日的餘晖溫柔地落在兩人烏黑的發上,明媚的讓人心生柔軟。

本來就是決明授意陳娘子不給朱砂錢花,并且找人擠兌朱砂,決明自然是清楚真實情況的。決明想給朱砂個教訓,然而嚴厲的話轉了幾轉,最後也只是嘆了口氣,“既然回來了,就在谷裏好好學醫吧。”

收了徒弟之後,他這幾年白頭發都多了好多。

聽到師父沒趕自己走,朱砂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牽着蘇合的手,腳步輕快到幾乎要蹦起來。

師徒三人踏着夕陽走入谷口,就見南星一頭汗地奔過來,顯然是聽說了朱砂回來,心裏也是十分高興的。只是兩個人作對久了,見面了仍然沒好話。

“這麽快就回來啦,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吧?”

朱砂仍處在夾着尾巴做人的狀态,看了眼師父,忍氣吞聲不理他。

小人得志的樣子真欠打啊,太有失神醫弟子的格調了。決明看了眼旁邊的掃帚,冷笑一聲,“呵……”

南星十八歲那年,醫術小成,決明将渡厄針法傳了他,并把一些不太嚴重的病人放到南院,交給南星負責。

這件事讓朱砂極為驚慌。她雖然十一、二歲的時候抽風耽擱了一年,但回來之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把落下的進度趕上了,樣樣不比南星差。師父這些年一直對她不冷不熱的,如今這樣差別待遇,是真的不把她當弟子看了嗎?

朱砂嘤嘤嘤地跑去師父書房門口跪着施苦肉計去了。

南星在旁邊優哉游哉地看了半天熱鬧,轉到廚房發現蘇合在炖湯。

南星這兩年在抽條,已經頗有些風度翩翩少年的樣子,不過在師妹面前還是很幼稚。他眼疾手快地盛了一碗,撒上碧綠的蔥花,大冬天的喝上一口,渾身都暖了。

偏偏他喝着湯還堵不上嘴,“小師妹,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到底有沒有吃人嘴短的意識啊!蘇合作勢要搶回湯碗。

南星連忙護住,有點無奈地說:“小師妹你難道就不着急?你只是晚入門一年而已,這時候還不跟朱砂一起去外面跪着?師父肯定會心軟。”

女徒弟是寶,男徒弟是草。這些年,南星在一次次的挨打中,早已認清了這個現實。

蘇合苦惱地撓了撓頭,“師兄,我其實着急過來着。我九歲那年,師父允你和師姐開始診脈開藥方,我當時特別着急,然後就拼命背書拼命背書,晚上睡覺做夢都在背書,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如今已經十六歲了,仍在閉門背書,師父也仍然沒允許她給人診脈開藥方。她如今背書的進度雖然已經遠超師兄師姐十一歲的時候,可卻每天仍需要花比別人多數倍的時間用在背書上,差距太大,已經讓人失去奮起直追的決心了。

蘇合也盛了一碗湯,美#美地喝了一口,享受地眯着眼睛說:“師父不讓我給人開藥方,肯定是因為我火候還不夠啊。我覺得我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師兄你現在負責南院,每天至少要有半天的時間耗在那裏,但是課業一點也沒減輕,師父也沒給你額外的月錢,出了差錯還要被師父訓……為什麽要上趕着去呢?”

師妹說的好有道理,南星竟無言以對。

“師兄和師姐是要做一代名醫的人,我天分不高,能學多少就學多少啦!”蘇合喝完自己的湯,把剩下的放入食盒,高高興興地去給朱砂送湯去。萬事都有師兄師姐在前面頂着,她只要做個貼心的小師妹就好啦。

南星摸着刻意留了青色胡茬的下巴,看着師妹蹦蹦跳跳的背影,忽然覺得小師妹是大智若愚。細想起來,他和朱砂都沒有堅定的想要成為一代名醫的志向,可為什麽就總是不由自主地逼着自己不敢落後一步呢?

朱砂才跪了半天,決明就撐不住心軟了,傳了渡厄針法,然後把東院的病人交給了她。

在女徒弟面前,決明從來沒辦法堅持嚴師的原則,決明都後悔自己收了這麽兩個嬌滴滴的女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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