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避一避

蘇合最先針對江莊主的病症,删繁就簡,總結了一套針灸自療的辦法。

花了大半個月時間總結完成,讓決明過目沒有問題之後,蘇合就興沖沖地去找江韶。

江韶實在不明白年輕女孩子的想法,有時候會突然莫名其妙地熱情起來,整日都見她在眼前晃;有時候又不知道為什麽疏遠了,即使有意相遇,還很難遇到。

不過不管蘇合是怎麽想的,這麽費心地總結出一套針灸自療的辦法,江韶還是很感激她的,學的也格外的用心。

一眨眼,離家已經又快半年時間了,在枯榮谷江韶覺得自家父親的身體和精神明顯好得多,只是眼看年關将近,恐怕還是要回家處理些事情。這套針灸自療的辦法,簡直就像及時雨。

雖然蘇合也說了,為了追求通用性,這套針法的療效并不那麽的強,但有的時候對于病人家屬而言,重要的甚至不是方法有沒有用,而是能夠做點什麽,減輕只能眼睜睜看着的無力感。

江韶聰明又肯下功夫,這套針法學得極快。

蘇合忍不住贊賞,“江大哥你真是做什麽都又有天分又刻苦。”

江韶愣了愣,說:“其實我并不怎麽喜歡練劍,我年少時候也很貪玩。只是我爹身體不好,我只有竭盡全力地努力,才能盡快幫他分擔一些。”

這樣的自律,竟然不是出于喜愛,而僅僅是責任?蘇合看着這個與自己同齡的少年,覺得自己或許要同他學的還有很多。

“蘇合,謝謝你。”雖然醫者的責任就是治病救人,但用心不用心,當然還是有很大區別的,江韶看着蘇合,很認真地說:“将來若有機會報答,我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少年說的時候出于真心,卻也絕沒想到會那麽快應驗。

身為決明的小弟子,天分比不得師姐師兄,也不必有多少壓力和責任,一生或許就在師父和師兄師姐的庇蔭下無憂無慮的過了。最多煩惱些婚嫁的人選和生活瑣事。蘇合從沒想過自己的一生,會遇到需要別人替她赴湯蹈火的事情。

所以江韶說的時候,她雖然很感動,心裏有一種身為醫者治病救人之後的成就感以及被別人感激的滿足感,卻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她想,她會把這份心意好好珍藏,但永遠不會用到。

那一日,天氣有點陰沉,呼呼的北風吹着,有點要下雪的樣子。蘇合正巧在給江莊主施針,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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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聽到外面有喧嘩聲,有藥童飛快地跑來找她,劇烈地喘着氣說:“蘇合,有人帶了大隊人馬闖進來。”

“哦。我去跟他們說一下。”蘇合正巧施針完畢,有些奇怪藥童的大驚小怪。總有些人不知道枯榮谷的規矩,帶一堆随從進來。一般情況下只要好言相勸,說明枯榮谷的規矩,大多數人都會理解遵從的。只是以前這些事情都是南星去做,如今師兄師姐不在,就只好她出面了。

蘇合忍不住分神想了想師兄如今不知道在哪裏,收了江莊主身上的針,轉頭向外走。

“等,等等。”那藥童終于喘過來一口氣,說:“那群人看樣子不是什麽好人。栓子去攔他們的時候,被他們打吐血了。”

“什麽?傷勢可嚴重?”雖然也偶爾會有病死的病人家屬在枯榮谷鬧事,但蘇合還沒見過一來就鬧事的病人。

藥童愣了愣,說:“不,不太嚴重。”

江莊主也聽到了藥童的話,披上外衣,說:“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蘇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不用,想來是誤會。”

江莊主笑了笑,“跟我你還客氣什麽。”

畢竟沒怎麽經過事,不得不說,有江莊主陪着蘇合心裏安定了不少。

等江莊主穿好衣服,又拿了劍,帶着蘇合和江韶一起過去的時候,就耽誤了不少時間,比決明谷主到的還要晚一些。

谷口圍了不少閑着沒事的病人在看熱鬧,把谷口堵得嚴嚴實實。

江莊主和蘇合他們廢了些力氣,才擠進去。

來鬧事的人統一着黑衣,隊形嚴整,都配着兵器,兵器大多是刀劍,也大錘、斧頭之類的偏門兵器。即像是武林人士,又有點不倫不類地像是軍隊中人。而中間的空地上放着一個簡陋的擔架,上面躺着一個面如金紙頭發花白的老人,身上到處都是血跡,出氣多入氣少,情況看起來很不好。

江莊主看清了那擔架上的人,神色頓時一變,停住腳步沒有繼續向前,同時擋住江韶和蘇合,不動聲色地觀察對面的黑衣人。

對面有個首領模樣的人,正在一臉傲然地說:“今日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決明平日裏雖然頗有醫者仁心,但對方這樣強勢地逼上門來,以這樣的态度來求醫,還是惹惱了他,冷着臉說:“必死之人,自有取死之道。救不得,請回。”

周圍看熱鬧的病人也七嘴八舌地譴責那首領。

卻沒想到那黑衣首領忽然出手,只聽破空之聲,甚至都沒看清到底是什麽東西,就見離他最近的那個病人捂着臉滾到地上哀嚎,指縫間滲出血跡。

那黑衣人首領收回手,大家方才看清他手裏拿着的是一個馬鞭,鞭稍倒刺上還沾着剛才那病人的皮肉和血跡,顯得格外滲人。

黑衣人首領悠然道:“既然救不得,看來所謂的神醫也不過是欺世盜名之輩,枯榮谷也不必存在了。”

“你……欺人太甚!”決明大怒,連忙上前查看被打那人的傷勢。

而谷中病人此時敢怒不敢言,生怕被黑衣人首領遷怒,紛紛向後退。

然而卻終于有人氣不過,從人群中跳出來,“你們這些陳國的跳梁小醜,竟然來中原武林撒野?欺我中原無人嗎!”

蘇合一看,跳出來的那人似乎姓金,是個使雙錘的江湖豪客。此人前些天跟人打鬥,幾乎被開膛破肚,幸而離這裏近,被親友送了過來。如今身體還沒完全痊愈。她想要上前,卻被江莊主拉着,随着人流一起後退。

“江莊主……”

江莊主面色凝重,低聲說:“蘇合,聽着。對方是暗金堂的人。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你先跟韶兒出去避一避。”

“避一避?”暗金堂是什麽?哪有遇到事情見勢不對就自己跑掉的?事情真的就嚴重到這種程度了?

剛才跳出來的那位金姓豪客一雙大錘揮舞的虎虎生風,徑自撞向黑衣人首領。然而那黑衣人首領手腕只是微微一動,那鞭稍毒蛇一般點在大錘之上。紫金大錘看起來重逾百斤,那鞭稍輕飄飄的,誰也沒想到那金姓豪客手中的紫金大錘竟然被擊打的脫手而出。

紫金大錘落在地上,一聲巨響,将地面砸出一個深坑。金姓豪客仿佛受了內傷,亦或是舊傷複發,吐了一口血,跌坐在地上。

江莊主顧不得跟蘇合多說,轉頭跟江韶說:“帶上蘇合,去齊雲山,跟若苦大師說,華山林掌門落入暗金堂的人手中,兇多吉少。”

蘇合更覺驚訝,所謂的出去避一避,竟然還不止是回谷中避開這一時的沖突,竟然是要遠走他鄉嗎?

江韶眉梢微動,那空地上躺着的老人,竟然是華山林掌門?蘇合不清楚暗金堂是什麽,他卻是清楚的,也清楚他父親如此緊張地讓他們出去避一避,并不是什麽小題大做。

他不想走。他一日一日地刻苦練劍,就是為了能盡早分擔父親身上的責任。然而那樣的辛苦努力,已經竭盡全力了,終究還是來不及嗎?

不說對方人多勢衆,就剛才黑衣頭領出手的動作,江韶心裏就明白,自己留下也是沒有任何意義。

終究還是要在危險到來的時候,由父親擋在前面,望風而逃嗎?

一起走,江韶幾乎要出口懇求。即使這樣做對不起決明神醫和蘇合的救助之恩。然而留下來又有什麽用呢?父親這麽多年纏綿于病榻,武功并無進益,留下來也不過是螳臂擋車罷了。

暗金堂的人雖然來勢洶洶,連傷三人,卻并沒有鬧出人命來,以暗金堂來中原時一貫兇殘的作風而言,這已經算是手下留情,估計還是因為對決明神醫有所求的緣故。決明神醫作為一個醫者,暗金堂對他下手可能性并不大。然而江莊主若留下,必然是兇多吉少。

“林醉峰與我相交多年,我必須去救他。”江莊主看出了江韶想說的話,拍了拍兒子的肩,說:“作為一個男人,面臨危險的時候必須當機立斷做出最好的選擇,韶兒,別讓我失望。我這麽多年被病痛折磨,也許只是為了這一天。這是劍客的榮耀與尊嚴。”

江韶看着父親,眼裏帶着懇求與掙紮。

蘇合越聽越不對勁,江莊主這語氣簡直是交代後事的樣子。她掙紮起來,試圖往前走,“江莊主,你們走吧。我不能走。”

蘇合雖然仍搞不清目前的狀況是什麽,卻也明白江莊主這樣的老江湖經驗豐富,做出的判斷多半是對的。

她或許人小力微,然而此時師兄師姐都不在谷中,只有她在,她又豈能因為危險就棄師父而逃?

這裏是她從小長大的枯榮谷,那是将她養大的師父。她不能走。

何況,對方所求不過是讓師父醫治那個人,也許對方的确不是善茬,但只要師父醫治了那個人,對方也不至于還要鬧事吧?

這樣光天化日之下,難道就沒有朝廷王法在嗎?南星被朝廷王法約束,難道這些黑衣人就不被約束嗎?

江韶卻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指點向她的昏睡穴。最後看了自己父親一眼,挾裹着她頭也不回地借着人群的掩護,往谷後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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