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借酒澆愁

蘇合的情緒很低落,以至于也沒精神探究岳清歌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忽然有點洩氣的感覺,什麽都不想做。

蘇合在院子裏坐了一下午,反思自己這些日子的所作所為。

一樁樁一件件,若是師父知道了,恐怕要從地下爬出來罵她,也許還會把她逐出師門。然而絕望的是,她還要繼續這麽走下去,甚至做更多的錯事。

幸好師父永遠不會知道了。

可是江韶知道了會怎麽說呢?那個說會一直喜歡她,讓她等她來保護她的少年知道了,會怎麽想呢?

她現在已經不再需要任何人保護了,她手裏已經握着屠刀,成了曾經逼迫她的那些人中的一員。

蘇合忽然想起曾經杜飛白給她喝過的梅花酒,很想大醉一場。

蘇合去廚房轉了一圈,翻到一瓶廚子藏的酒,倒在茶杯裏剛喝了一口,就被烈酒又苦又辣的口感嗆的咳嗽起來,不是什麽好酒,卻很烈。

梅花酒口感綿軟,這酒卻仿佛火一樣,從口腔一路燒下去,熱烈的讓人簡直有點難受。然而難受過後,又有一種極為痛快的感覺。

蘇合猶豫了一下,又喝了一口,慢慢地舌頭麻木,連身體都輕盈起來。

這酒極烈,蘇合并沒有喝多少就有了醉意。

仆從來送晚飯的時候,看到蘇合自己趴在石桌上在哭。天空落下鵝毛大雪,沾染的她黑發都花白。

仆從吓了一跳,連忙去告訴岳清歌。

岳清歌趕過來。這不是他第一次見她哭了,之前她師父去世那一次,她抽抽噎噎的哭了很久,完全是個小姑娘的樣子。可是這一次,她就趴在石桌上,一絲聲音也不出,眼淚卻一直往下掉。

她的眼睛仿佛水洗過一樣,格外的清澈,也格外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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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清歌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臉頰冰涼,手指尖沾染上濡濕的淚水。

“哭什麽?以後不要喝酒了。”岳清歌看着她,淡淡地說:“我幫你殺人。”

他在醉仙樓雖然出去了,但以他的耳力,站在門口也知道杜飛白說了什麽。

“我不想殺人。”蘇合一邊流着眼淚一邊說。

“我去殺。”岳清歌坐在她對面。他一向不會安慰人,看着小姑娘哭個沒完沒有不耐煩已經算好了。

蘇合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是我要殺人,誰也替代不了。我已經是個壞人了,如果我師父活着,他一定會把我逐出師門的。”

可是如果決明還活着,又怎麽會讓她落到這種境地。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蘇合眼睛裏湧出。

眼睛哭的紅彤彤的,鼻子凍的紅彤彤的,加上衣領那一圈白毛,看起來就像個受委屈的兔子,好像特別需要人安慰的樣子。

岳清歌嘆了口氣,起身抱住蘇合,有點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你很好。決明神醫不會把你逐出師門的。”

她身上有股清涼的藥材味道,不讨厭,聞久了還會覺得味道有些回甘。

蘇合搖了搖頭,眼淚都蹭在了岳清歌胸口。

她并不覺得自己已經醉了,只是一直壓抑的情緒借着酒意發洩出來,比平時肆意。

“我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呢?其實我師兄師姐也并不需要我救,我只是為了我自己罷了,還要找個借口。每天都有人因為我的藥死去……”

從當了監察令之後,蘇合心裏就一直有點自厭。

岳清歌自然是不會溫言軟語安慰她,他只是安靜的站着。

蘇合絮絮叨叨了半天,心裏的壓力随着傾訴而漸漸減小。酒勁過去,她的腦子也慢慢清楚起來,但卻也沒有完全的清醒。

如今這樣的境況,哪裏容她肆意發洩情緒呢。她如今倒是體會到岳清歌曾經說的,“你不殺別人,別人就要殺你。”站在權力的刀鋒上,不進則退。她若是坐不穩監察令,但是掌握着藥方,不會有人允許她活着離開的。

感覺到岳清歌的手環着她,蘇合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

來不及想清楚,借酒裝瘋,蘇合忍不住試探,“我跟四姐鬧翻了,我很害怕。”

蘇合小心地,自以為隐蔽地偷偷擡頭看岳清歌的反應。

然後發現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岳清歌似乎是在……走神?

哭是比較耗費體力的,情緒過去了,蘇合也就哭不下去了。

蘇合推開岳清歌站起來,腳底輕飄飄的,呼吸也輕飄飄的,忽然又覺得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岳大哥,我沒事了,謝謝你。”蘇合覺得自己如今已經清醒了。

但是在岳清歌眼裏,她走路東倒西歪,說話還有點大舌頭,眼神渙散,分明還是醉着。

岳清歌伸手扶住她。

蘇合再次推開他,“我沒醉。”

岳清歌看着她走進房間摔在床上呼呼大睡,無奈地去替她關上了門。

蘇合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頭痛欲裂,痛苦的恨不得把腦袋敲開。借酒澆愁真是要不得。

她擦了擦臉,強撐着出門打算去給自己熬點醒酒湯,卻意外地看見岳清歌坐在自己的院子裏。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在地上厚厚的積了一層,上面幹淨平整,一個腳印都沒有。蘇合有點疑惑,難道岳清歌在下雪之前就在她院子裏,坐了一夜?

昨晚的記憶模模糊糊,蘇合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隐約記得似乎跟岳清歌說了什麽,但又想不起來具體說的什麽。

以後真是再也不能喝酒了,這感覺太糟糕了。

蘇合有點忐忑地說,“岳大哥。”

“嗯。”岳清歌看着她,說:“你需要一個貼身侍衛。”

“什麽?”蘇合還在努力思索自己說了什麽。

“如今人手不足,讓人把這個院子的西廂收拾一下,我搬過來吧?”

蘇合有點不情願,但岳清歌即使是用疑問的語氣,恐怕也不是在跟她商量吧?這也不算什麽大事,在她跟封四姐已經幾乎鬧掰的現在,她輕易不願拂逆岳清歌。

于是蘇合點了點頭。

岳清歌很快就搬了過來。

岳清歌也不打擾蘇合什麽,但是卻仿佛真的是個貼身護衛一樣跟着蘇合。蘇合配藥、看書或者去看那些孩子,他就在一邊神游物外。

他隐匿之術厲害,如今即使不刻意隐匿,卻也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可是蘇合卻始終有種如芒刺在背的感覺,岳清歌的表現實在是太奇怪了。有外人在的時候,他就會稱呼她為大人。雖然沒有格外的恭敬,卻也能讓人一眼看出蘇合是做主的,他是個跟班。

效忠來的莫名其妙,實在讓人不安。

蘇合一邊配藥,一邊心不在焉地時不時瞥一眼旁邊發呆的岳清歌,心裏盤算着該怎麽跟他談談。

還沒想出頭緒,岳清歌突然擡起頭,跟她的視線對上。

蘇合有點別扭地低頭抓藥。

“蘇合。”岳清歌開口。

“岳大哥?”

“禮部侍郎左慶絲,我今晚去殺。你一個人注意安全。”

“什麽?”蘇合愣了下。她知道自己最後會接這筆生意,只是三天時間還沒到,她還在猶豫。

“監察處需要錢,這些事不可避免。暗殺的事,本就該我來做。”岳清歌又加了一句,“過去的監察處便是如此。前些日子是我懈怠了。”

“可是……為什麽?”蘇合都有點結巴了。

岳清歌有點疑惑地挑了挑眉。

“為什麽突然……幫我?”蘇合沒敢用“效忠”之類的字眼,而是用了含糊的“幫”字。

岳清歌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天。

他沉默太久,蘇合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卻忽然說:“也許是因為好人有好報?”

蘇合愣了下,覺得有些可笑,又覺得眼睛有點酸澀。

她從小跟着師父濟世救人,心中自然是堅信“好人有好報”的。然而在她雙手沾滿鮮血的如今,卻突然有人跟她說“好人有好報”。

她覺得有點諷刺,又仿佛艱難地穿行在無邊的黑夜裏,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突然看見一線晨曦。

蘇合低頭,掩去自己的情緒。

岳清歌輕輕呼了口氣,“不必在意為什麽,你只要知道我可以幫你做事。”

岳清歌扯了扯嘴角,竟然露出個笑容,補充說:“任何事,包括……如果你想殺封四。”

他在向她效忠,而這樣的效忠讓蘇合有些手足無措。

蘇合遲疑地說:“你……之前說我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

“你依然不必相信我,身為監察令,你不該相信任何人。不過我如今願意效忠你,這并不沖突。”

岳清歌輕易吐出“效忠”兩個字,仿佛只是随口說說。

蘇合收拾了手邊的藥草,放棄再就這個話題尋根究底。

“謝謝你,岳大哥。”蘇合從一旁的藥櫃裏找出一瓶藥,“告訴杜飛白,這生意我們接了。不過我想做的隐秘些,不想讓人将這件事跟監察處扯上關系。岳大哥,能不能把這藥下到禮部侍郎左慶絲的飲食裏?”

岳清歌接過藥,點了點頭,說:“放心。”

蘇合當然知道岳清歌出手,必然是不會有纰漏的。然而第一次接這樣的活,還欺瞞陛下,她又怎麽可能真的能放得下心。真是謝天謝地岳清歌主動接過了這些事情,雖然她依然是主使,但總算不必去直面那些殺人的過程。

傍晚的時候岳清歌出去了,大概一個多時辰就回來告訴她事情辦好了,連銀票都拿了回來。

當天晚上,禮部侍郎左慶絲突發惡疾,無聲無息地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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