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二節照例是自習課

一直到上課後不久,竭芳莉才溜了進來。

林亦傒看見其眼眶未消的薄紅,便知她方才肯定哭過了。于是使勁了渾身解數去安慰,竭芳莉漸漸平複了情緒,用極緩極緩語調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到:“傒姐,我有點累,培優課太緊了,我身體受不了。明天上完最後一次,我下星期就不來了。”

次日,陰雨連綿。

到是個适合窩在座位上交心的好天氣,林亦傒如是想。

培優課上竭芳莉果然解釋了自己昨天失态的緣故。故事甚為俗舊。女孩生了一場大病,做治療掉光了頭發,只靠假發遮掩,最近頭發稍長,才敢摘下。所以女孩格外受不了這方面的事情,玩笑也不行。

故事落下帷幕,空氣一陣靜默。

半響,林亦傒試探地問道;“真的不來培優了嗎?”

“不來了。”

“你都跟父母都講好了嗎?老師呢?”

“嗯,自從我生病之後,爸媽都以我的身體健康為重,都會支持我的。”竭芳莉擠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不用擔心。”

培優少了個同桌,校園生活于林亦傒倒是沒有變化。只是竭芳莉也不再跟她一起吃飯,推脫說是不方便,林亦傒還是不免從中感受到有意無意的疏遠。不過因為她之前拒絕了其他女生的邀請,再加上大家平時吃飯的伴小圈子差不多是固定的,林亦傒不好意思主動去邀人,只好凜然踏上了一個人吃飯的道路。

起初,獨自吃飯并不好受,到後來林亦傒也慢慢體味出益處來。每天都多了閑暇可以與自己獨處,這便有了條件去琢磨、推敲那些煩燥緊張時沒法細想的問題。不論事情多晦澀難懂,一點一滴地透徹,總會漸漸明了。

就好比對聽到竭芳莉和別人講述患病的事會感到不滿的原因,林亦傒也思索出幾分。“原來不止我一個”,自己心情大抵如此。

九月悄悄溜走,步入秋季,已然涼爽許多。

林亦傒還是坐在第二排靠水池的位子,由于無人表達過想做同桌的意願,靠外的位子便空了下來。于是這一排總共就周悅知和林亦傒兩個人,還時不時要讨論閑聊,卻非得隔着東西,劃定清楚界線。

對此林亦傒的解讀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到不是刻意誇大自己,只是喜歡有距離的相處。有困惑時便盡力而為,想放松時能打诨胡鬧,卻又保留彼此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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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深交,只暢談,便為上乘。

按部就班,枯燥而堅定,誰沒想到轉折點會來得這麽讓人措手不及。

又是一個周日的晚上,還有不到五分鐘就七點了。人差不多都來齊了,前面四五排都已經坐滿了人,當然除了依舊孤零的第二排。

葉洛書和姜子頤走到半路才發現自己光顧着閑聊,居然忘記拿書了,便又回去拿,耽誤了不少時間。

兩個人來的遲了,眼見前排都沒有座位了,就打起了第二排兩個空位子的主意。

腳步停在門口,無言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便默契地分別走到左右兩邊最外圍的空位子。

姜子頤毫不客氣地直接把桌上周悅知的書推到邊上,直接坐了下來。周悅知實在不想理他,小聲抱怨幾句就接受了現狀。

相比之下,葉洛書就禮貌多了,起碼還知道問一句:“我可以坐這裏嗎?”林亦傒自然明白沒有靠前的座位了,便客氣地表示同意。

結果上課後十幾分鐘都過去了,卻沒一個老師來,反倒是對面另一個培優班的老師過來通知,說是化學老師有事臨時改自習了,還囑咐大家要保持安靜。

于是乎,同學們都認真貫徹了成語“陽奉陰違”,往日被平靜水面所粉飾的熔岩全都爆發了出來,肅靜的物理實驗室搖身一變成了青杭地上菜市場。

但由于第一、三排坐的都是女生,她們又都在埋頭學習,葉洛書也不好意思打擾人家,于是收了心補起了周末作業。

林亦傒初時稍微有點不自在,老會不自覺地偷瞄對方——最後得出對方是睫毛精的論斷。畢竟獨自坐久了,突然有了同桌,實在有一些不适應。

姜子頤隔着兩個女生對葉洛書喊話:“洛書,你有水嗎?我渴了。”

葉洛書頭連擡都不擡,回道:“沒有,滾一邊去。”

姜子頤又問了幾個坐得稍遠的男生,還是沒有要到水,緊接着桌上周悅知的水壺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沒有半點扭捏,姜子頤就大咧咧地直接問道:“诶,可以分我一點水喝嗎?”

“啊?!”

周悅知腦子有點短路,哪有男生跟女生借水喝的?!

姜子頤也沒管她的反應,直接地拿起水壺,擰開,以蓋子作杯子,便從水壺裏到水來喝了。他接連着喝了三杯蓋,才收拾好把水壺放回了原處,還雲淡風輕地補了個“謝謝”。

林亦傒和葉洛書就坐在特等席上目睹了全程。

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彈幕狂飛。

沒去管接下來旁邊周姜引爆的大戰,林亦傒有些僵硬地轉過頭,戳了戳葉洛書,“……你們男生都這樣嗎?”

難道她已經這麽落後,跟時代脫軌了嗎?

“當然不是!”葉洛書瞬間夢如初醒,“只有他,我們男生不背這個鍋!”

林亦傒哦了聲,突然端着架子打量起了葉洛書。

葉老大被看得有些發毛,小心翼翼地問了問:“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突然想感慨一下。”

“感慨什麽?”

“和姜子頤同桌真不容易,”深深地嘆了口氣,“辛苦葉同志了。”

葉洛書看着一臉嚴肅的林亦傒,覺得自己随時可能對上腦電波,接上一句“我不會辜負組織上對我的信任!”

然後,他就對上了。

兩個人頓時笑歪了,先前的晦澀感随之消散在夜色中。

第二天葉和姜來得早多了,好位子還多得很。

葉洛書遲疑幾秒,沒跟姜子頤打好招呼就直接扔下他,徑直走到了林亦傒的桌旁,随意地說:“我可以坐這裏嗎?”

林亦傒愣了會,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補問了句:“為什麽不和你同桌坐?”

“因為不想。怎麽,不歡迎?”,葉洛書挑了下眉。

“沒有,這位子早就沒人坐了。”

林亦傒也懶得深究,反正培優課實在無趣,有人可以上課聊天也挺不錯的。況且……姜子頤那副活見鬼的表情也太精彩了吧。

爽了。

姜子頤默默咽下“兩年兄弟一朝被棄”的事實,便坐到了周悅知旁邊,又接收到了葉洛書“舉手之勞,不用謝”的表情

姜子頤:想揍人,怎麽辦?在線等,急。

☆、朝葉映暮林·二 (十月)

周悅知十分後悔出門前沒去看看黃歷,否則自己一定會瞧見“忌:姜子頤”的大字。

作為團支書,周悅知向來瑣事纏身,剛結束大課間就被廣播通知到教務處集合。于是把手頭的跳繩托付給了最近的人——姜子頤,誰知他接過繩子便腳底抹油,溜了。

等到周悅知回來時才驚覺自己犯了大忌,姜子頤興起,非要她自己來讨要東西,并且把跳繩高舉過頭頂引對方來搶。

而更惱人的是,姜子頤光行動上逗弄還覺不夠,嘴上也不閑着,“周大小姐拿個跳繩都不行啊?啧啧啧,真是嬌生慣養。”

“哪能比得上姜大少爺您,驕縱纨绔一把好手。”周小姐自然不甘吃憋。

兩人只顧戰況膠着,一路鏖戰到了班級後門,卻沒發現段長(兼語文老師)已然站在講臺上。

同學們則心照不宣地保持肅靜,排排坐好,吃瓜看戲。

終于,位于班級後門最近的陳餘忍不住了,他一把奪過跳繩還給了周小姐。

然後陳餘扯着姜大少爺的衣領,頗是無奈地對段長說道:“老師,這事您管不管?”

段長鎮定極了,讓三人先都回到座位,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這個青春期的躁動,老師作為過來人是很能理解的。”

講到這,段長頓了頓,扶了下眼鏡。

“一個男生如果欺負一個女生,只有兩種可能,”段長掃視了一圈班級,又壓了壓手示意大家安靜,“要麽是特別讨厭她,要麽是特別喜歡她。”

說罷,段長還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爾後,同學們紛紛親自表演了下青春期的躁動。

周小姐又羞又惱,急得耳梢飛霞,幹脆把臉埋進了書堆,強迫自己忽略那些嘈雜的聲音。

姜少爺倒是潇脫,處于諸多意味不明的眼光中巍然不動,就好似方才只是吃了碗飯罷了。

“好了好了,還想上不上課了?”

“不想!”

“想得倒美,”段長扶了下眼鏡,“昨天還強烈要求我先把《孔乙己》提上來講,怎麽不聽啦?”

伴随着歡快的氛圍,同學們忍住笑意,十分配合地翻開了語文課本。

語文課的後半節課照例是用來讨論問題的。段長今天興致頗高,決定抽個號數,美曰其名讓大家體會一下中彩票的感覺。

“常言道‘十八歲的姑娘一枝花’,那麽就18號同學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陳餘陳姑娘還沉浸在中獎的喜悅中,半天沒晃過神,“靠……什麽問題?”

不知是誰開的頭,笑聲再也躲藏不住了。沒辦法,實在是因為這位“姑娘”虎背熊腰,假使硬要比作花,也只能算是朵霸王花。

段長:“你認為造成孔乙己悲劇命運的原因是什麽?”

陳餘思索良久,忽而“福至心靈”,大聲道:“因為他沒有娶妻!”

衆人不嫌事亂,紛紛添柴澆油,一個個“沒錯沒錯”“特別有道理”“太優秀了”應和得賊大聲。

下課後,周悅知仍怏怏不平,對同桌林荷說道:“像姜子頤這種人就找不到老婆。”

僅隔了過道的姜子頤聽了個全,指着路過的江甫,“我娶不到也沒關系,我可以找男的呀,比如江哥兒。”

無辜被點名的江甫不甘示弱,“一邊去,我跟你這種單身年齡等于歲數的人能一樣嗎?”

葉洛書不留一點情面,放生大笑起來,“同桌,你連找男的也沒戲了。”

周悅知狠狠瞪了一眼葉老大,遷怒道:“物以類聚,你也一樣。”

“禍殃池魚,吾命休矣!”

英語老師布置的作業向來最多,抵得上其他科目的總和,很顯然本周末也不例外。

林亦傒憑借親戚關系偷偷走了個後門,率先拿到了英語課代表林荷怡已經抄完補充作業的筆記本。然後和周悅知一拍即合,杜玮自動讓位,兩個人一起趁着最後一節的自習課趕工。

林亦傒寫字的速度較慢,便央求道:“周大小姐,體諒體諒愚民,慢點抄。”

“傒姐,你可別跟着他們亂起哄啊。”

“吾觀周千金,丹唇外朗,皓齒內鮮,坐行有衡,言談有度。可謂大家閨秀,如何不妥?”

周悅知只感覺自己臉頰都染上惱色了,不由得拔高了語調:“傒姐!”

林亦傒見好就收,打算靜下心來抄寫。結果發現葉洛書不知何時到了她們桌前,伸出一只手壓在了英語筆記本上,說他也要抄。

林亦傒自然拽着本子不放,哄小孩般柔聲到:“這樣會來不及的,讓我們先抄,等周六再拍給你好不好?”

葉洛書略一思索便同意了,松開了手。

于是兩人自然而然地開始了網絡上的交流,連着閑聊了幾日,便掉落了小火花。

葉洛書和林亦傒的孩子心性一上來,便做了約定要贊齊四個互動标識。

然後一起犯了許多蠢事,并樂此不疲。

比如說分別開一條僅對方可見的說說,以供評論,每天給對方留言,來刷空間互訪。

聊得多了,再加上一起上培優課,兩人不由得親近了幾分。

不過林亦傒一直很好奇,男生一般不是有時間玩游戲嘛,哪來的時間閑扯?按捺不住便問了。

葉洛書爽快地回答他是一邊打游戲一邊和她聊天的,并且保證不坑隊友,還誇下海口自己是青杭城玩王者玩的最六的。

林亦傒實在弄不懂這些,雖然也沉迷過一段時間的游戲,只是礙于手廢和三分鐘熱度,實在堅持不下來

洛水:[你別說,我們班上女生基本都玩]

子傒:[吓得我瓜子都掉了.jpg]

洛水:[比如說周悅知和竭芳莉]

子傒:[周小姐也玩!]

洛水:[不過她就假期才有上線,竭芳莉她倒是天天都玩]

子傒:[周大小姐真是看不出來呀,芳莉技術怎麽樣]

洛水:[就那樣,不好不壞]

天南海北地扯了一大通,林亦傒一看已經過了十一點,便輕快地溜了

子傒:[太遲啦,我得睡覺了]

洛水:[去吧去吧,晚安]

子傒:[晚安,你也早點睡,記得留言哦]

洛水:[OK]

葉洛書打完手頭一局,便退了游戲,翻到林亦傒空間的留言板。

斟酌了一下,同往常一樣留了個“晚安”。

一夜無夢。

五點起來晨讀的林亦傒習慣性的查看昨天的留言,瞧到對話框內新出現的小房子标識,好似完成了件大事,心下滿足極了。

感覺自己像個英雄,還是特拉風的那種。

秋高氣爽,林亦傒牽着自行車過校門口時,剛巧遇到竭芳莉從小車上下來,遂結了個伴一起往班級走去。

竭芳莉猶豫了半路,眼見就要到教學樓了,才終于開口:“傒姐,最近你好像和葉洛書走得很近?他們都說……”

林亦傒殘存的倦意湧了上來,打着哈欠懶散道:“說什麽?”

“就是說你們在談戀愛啊……”

“什麽亂七八糟的,這你還信?”

“我是不信啦,可、可大家都說葉洛書好像喜歡你。”

“這群人總是聽風就是雨。”林亦傒無所謂地笑了笑,“還有,我和葉洛書做了快五年同學。要真有什麽,不早就有了?”

竭芳莉暗暗舒了一口氣,重複了好幾遍“沒錯”。

也不知道到底想說服誰。

的确,班上最近流言甚嚣。

林亦傒身正不怕影子斜,對班上同學明裏暗裏的調侃并不在意,跟葉洛書相處如舊。異性還做不得普通朋友了嗎?

但謠言不會止于智者,甚至連易螢也八卦了一番。

YY:“傒姐,你和葉洛書……嗯?”

林亦傒:“跟你一樣的關系。”

YY:“可他最近行為不尋常,他培優都只跟你一起坐诶。”

林亦傒:“因為姜子頤會騷擾他。”

YY:“……

就這樣一來二往,易螢看林亦傒一臉平淡,不免信了幾分,但一轉念,又生起個不正經的主意來。

“傒姐,那你幫我個忙,跟葉洛書問個事嘛。”

“你又在想什麽馊主意,我給你勾的物理題你做了嗎?”林亦傒見易螢還不饒人,半真半假地拉下來臉,“你自己說想做物理題但又沒時間,我都把《中考易》裏适合你練的題目都畫出來了。YY,實話實話,做了幾題?”

“我做、我做,傒姐你最好了!”

林亦傒也撐不住了,笑道:“什麽事?”

“就是問一下他交過幾個女朋友,都是誰。”

“啊……為什麽打探這個?”

“沒什麽就是好奇嘛,行不行?我保證一定好好寫作業。”

“行行行,不過我得找個合适的時機。”

“謝謝傒姐,愛您!”

林亦傒好氣又好笑,心道:幫你勾題,然後還得我哄着你去寫作業,簡直沒天理啊!

九二依舊寧靜而喧鬧。

往後,竭芳莉追溯起這一頁的開篇,才驚覺自己牽了線,并且悔不當初。

只怪緣分一事向來蠻橫,不講分毫道理。

古人有雲:“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五度春秋,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兩個人,也只限于知道對方的存在,點頭之交罷了。卻在短短月餘中,不知不覺,靠得愈來愈近。

誰也不曾預料到,一個被餘下的空位,一份英語周末作業,會拉開如此奇妙的序幕。于無聲處,命運的齒輪早已緩緩轉動。

也許一切的偶然都在發生的那一刻變成了必然。

作者有話要說: 【當某事發生之後】

當發現某人自己喜歡葉洛書之後——

竭芳莉:現在流的淚是當初腦子裏進的水QAQ

PS:

人物全部都出場啦,怕亂就稍微整理了一下~

同桌ing:

林亦傒—杜玮

張梓梓—易螢

竭芳莉—江甫

葉洛書—姜子頤

周悅知—林荷怡

CPing:

林亦傒&葉洛書

周悅知&姜子頤

單相思ing:

陳餘→周悅知→姜子頤

杜玮→林亦傒

竭芳莉→葉洛書

外號ing:

易螢——YY

林亦傒——傒姐、傒妹

葉洛書——頁鎮老大、葉老大、洛哥、小仙女(以後會出現der)

周悅知——周小姐、周大小姐

姜子頤——姜少爺、姜大少爺

陳餘——陳姑娘

☆、朝葉映暮林·三(十月)

林亦傒突然發現自己是個間歇性話痨,明明獨坐時可以一言不發,但一有了人就可以講一節課不帶停。

得虧培優課實在太無趣,以至于葉洛書倒也有興致陪林亦傒瘋一瘋。

正寫着作業,林亦傒突然想起自己昨晚看見弟弟看的漫畫,裏面有個小孩子交了女朋友的情節,就跟葉洛書感慨了一下。

葉洛書知道林亦傒弟弟才上小學,不由得啧了聲:“現在的小學生啊,學什麽不好,學早戀。”

林亦傒知道機會來了,飛速接上,“難道你小學沒早戀?”

葉洛書有些猝不及防,眨了眨眼,“……有啊,這很正常吧。”

“和誰啊?快快快,滿足一下我的八卦之心!”

大概男生都不屑在這方面做什麽忸怩姿态,葉洛書爽快地就說了兩個女生的名字,順便還說了一下分手的原因——暑假沉迷電腦,沒理過人家。

林亦傒不由得樂了,“這兩位都是學校裏頂頂好看的了,就這麽分了,你實在厲害。”

“其實小學時陳餘也喜歡過她們兩個。”

“然後都喜歡你?”

“嗯……”

“哇,那陳餘也太可憐了吧。”林亦傒更樂了,“他不會至今沒交過女朋友吧?”

葉洛書也感染上幾分笑意,肯定地點了點頭。

“不行了,我先笑一會。”林亦傒一想到平時樂呵呵的陳姑娘還有這麽苦情的過往,就笑得停不下來。

葉洛書不知道哪兒戳到林亦傒的笑點了,還有些懵,但見她彎出了酒窩,也便把這種無關痛癢的問題抛之腦後。

葉洛書突然伸手揉了一把對方的頭發,笑道:“你怎麽這麽可愛啊?”

林亦傒迅速反擊,狠狠蹂躏了葉洛書蓬松的頭發才作罷,笑容中頗有些得意洋洋之感。

每到周末林母就會把弟弟林亦拯接到晏城去上興趣班,直到周天晚上才回來,于是林亦傒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窩在家裏過周末。

周五晚上回了家,熱一熱中午的剩飯剩菜便可草草解決。

林亦傒向來以為自己習慣了獨處的,只是不知為何,今天坐在餐廳冷淡的燈光下偏偏生了委屈。

許是夕陽撒進空落房間的角度太過凄清,也可能是這頓飯菜實在不合胃口,又或者是屏幕那頭的人十足赤誠。

林亦傒心中突然就湧起了一股沖動和決然,想要撕開自己的僞裝,用最不堪的事實去損敵八百,非要對方讨厭自己、遠離自己。

子傒:[你還是不要再理我了]

洛水:[怎麽了?]

子傒:[我很壞的]

洛水:[沒有的事,你很好]

子傒:[不,你看到只是表面,無論我怎麽粉飾太平,內裏都已經爛透了]

洛水:[我又不會讨厭你的]

子傒:

[我偷過東西]

[就在我二年級的時候,我偷過雜貨鋪兩塊巧克力,大概價值一元]

[我也不知道我當時為什麽要那麽做,反正腦子一犯渾,就來不及了。]

[從來沒有人發現,于是我把這件事藏在心裏最深處,我以為忘記了,但是我做不到啊,我實在沒辦法心安理得]

[我這麽多年來一直很愧疚,但是又無從補救]

[我真的是很糟糕的一個人,并且我真的真的真的很讨厭我自己]

[所以離我遠一點吧]

林亦傒自顧自地說完,才發現眼淚已經模糊了屏幕,她拿起紙拼命地擦,可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空落落的屋子裏依然寂靜得滲人,明明沒有旁人,但林亦傒還是習慣性地把哭聲都壓抑在喉嚨裏,只有水珠啪嗒啪嗒打在手機屏幕上的聲音持續不斷。

洛水:[……]

子傒:[你是不是讨厭我了]

洛水:[你在哭嗎?]

子傒:[嗯]

葉洛書被那些突如其來的語句給砸暈了,他不知道怎麽去尋個對錯,但能感受到對面的壓抑和悲傷,只能絞盡腦汁盡可能地想出一些讓她輕松一點的話。

洛水:[那時候你才二年級不是嗎,你也一直感到難受不是嗎,你知道自己做錯了不是嗎]

[都過去了]

[你可以試着原諒你自己]

林亦傒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揭開塵封已久的罪惡。人是很貪婪的,背負久了,即使自我厭惡,仍然渴望得到寬恕。

一直露出笑容真的太累了。于是豪賭一把,坦誠相見,賭對方不會讓我自傷一千。

靜泣良久,終于敲下了回複。

子傒:[謝謝]

長夜漫漫,總有人無心睡眠。

林亦傒翻來覆去對着天花板想了很多很多,結果愈想愈精神,索性爬起來混亂寫起了流水随筆——

1、今天幫易螢解答完問題她誇我聰明,我否認了,她卻只當我謙虛。我是真金白銀的不聰明,只是相信勤能補拙。

青少年在最多夢的年紀向來不甘受學校的束縛,願意靜下心來學習的人為數不多。

有些人可能對成績不屑一顧,可對某些人來說便是無法掙脫的枷鎖,對我來說,稱之為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實不為過。

理由有三:

一是因為自卑。

我相貌只能說是端正,稱之清秀也屬勉強。身高又不如人意,永遠是第一排的釘子戶。可是硬件無可更改,我那怎麽辦呢?只好付出努力去拼命地學習,是為了讓自己有保持傲骨的資本,為了讓自己能在被冷嘲熱諷時不卑不亢。

二是因為需要依仗。

父母多少有些功利,更何況除了漂亮的成績單,我的确也沒有東西可以用來換取自己想要的。我又不能埋怨,畢竟我現在只是依附父母才能生長的菟絲花。我必須保證自己成績穩定,才能有自己的空間、随時用手機的權利以及偶爾喘息的自由。

三是因為弟弟。

在我眼裏就他是個搶走一切東西的惡魔。在獨享四年父母的愛之後,又被迫學會分享,對一個懵懂孩童來說萬分艱難。重男輕女是老一輩人的通病,天平已斜。于是我凡事都想做到最好,至少讓我有一點比他好。可不論我在什麽方面強過他,四歲的年齡差是無法逾越的鴻溝。

2、以上都是廢話,我就是想聽他們誇誇我。可為什麽林亦拯随便做點什麽都能得到贊美?為什麽我明明都做到最好了還是不來看看我?

又不是年齡的問題。為什麽我小學時考再好也沒幾次贊賞,只有一堆學校獎勵的作業本?憑什麽他不管大考小考只要考上九十就可以提願望?

我一直做得很好所以我的努力就不值得被承認,怎麽會有這種道理。

明明我的童年也只有一次啊。

3、所有人都以為我愛笑愛鬧,很會照顧人。

他們不知道我做了十幾年的姐姐,下意識地會先照顧別人的感受,忽略自己的意願。到不是什麽自甘奉獻的偉大精神作祟,只是習慣已成自然,很多時候身體早已經先一步行動。

其實剩下的那瓶酸奶我也想喝,那種花紋我才不喜歡,那個玩具我不想給別人,那本書我珍藏許久,那包零食我要留着過冬……

其實我想被人寵,想耍賴,想胡鬧,想做一切驕縱之人才能做的事。

他們不知道我媽媽不喜歡眼淚,自己不肯哭泣,也看不得孩子軟弱。如果不小心被其發現偷哭,定然是一頓毫無保留的臭罵,于是摸清母親脾性後,就不再敢掉哭出聲音。

就這樣一天天地琢着,我從無知幼童被打磨成了偏執涼薄的少女。

我自認為離群已遠,但又害怕成為異端,于是拼了命地僞裝,盡力收攏起身上紮人的刺。一邊努力壓抑自己的冷漠和厭世,一邊把自己粉飾成冬日夏雲的模樣。

我的僞裝向來無懈可擊,再怎麽難受也打落牙和血吞,結果卻被突如其來的包容一下子戳到心裏,輕易撬動了眼淚的閥門。

沒有誰真的冷漠,只是無處可以任性撒潑。

現在呢?

4、……

林亦傒放下筆,沒有接着寫下去,她也糊塗了。

星河熠熠。

葉洛書從來沒覺得周末這麽漫長過,說不上緣故。但總歸不會是因為周五那天坑了隊友一把,被拉着打了整整兩天游戲。

等熬到星期天,他卻不小心睡過了頭,幾乎是以一種飛奔的速度到的學校。

走到第二排,坐下,打了個招呼。

林亦傒擡起頭應了聲,對視了幾秒,突然就紅了眼眶。

葉洛書瞬間就慌了,頗有些不知所措,“你別哭啊。”

林亦傒摸了把臉,怔怔道:“原來我哭了啊。”

“為什麽哭?”葉洛書好氣又好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哭,眼淚它自己就跑出來了。”

葉洛書想了想,覺得林亦傒就是太悲觀了,并且宣稱要開解她的心結。

“哦?你自己就老是欺負我,還說要幫我。”

“那你記不記得段長說過,一個男生要是欺負一個女生,有兩種可能,”葉洛書目光澄澈,“一是讨厭她,一是……”

林亦傒故意逗弄道:“那你就是讨厭我!”

葉洛書找不到說辭,頗為無奈,“反正不是讨厭。”

“我懂啦。”林亦傒正色道,“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當我的樹洞,那件事我不知道可以跟誰講,實在是憋在心裏太久了。”

這份友誼來之不易,予她百城亦不換。

葉洛書知曉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便相視而笑,莫逆于心。

“所以只有你和我知道?”

“嗯,這種事也沒辦法随便開口吧。”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我發誓。”葉洛書信誓旦旦。

“不用發誓,我相信你。”

我知曉你不會宣之于衆,所以只有你。

等到第二節課,林亦傒已經困得不行了。可能是疲倦讓人智商下降,轉頭跟葉洛書說了句“我關燈了”,就趴在桌上,一手把自己的外套拉過了蓋住了腦袋。

直到耳邊傳來哄笑聲,林亦傒才發現自己做了件蠢事。惱羞成怒地掀開外套,一把蓋住笑到趴在桌上的葉某人,惡狠狠地說:“我幫你關燈。”

葉洛書扯下校服外套,一團塞到林亦傒的抽屜裏,就專心撥弄起了自己淩亂的頭發。

霎時間,一股過分濃郁的幽香彌漫了座位。

林亦傒找了一圈才發現香味的來源是身旁的葉同學,戳了戳對方,“你怎麽這麽香啊?”

“咳咳咳……洗發水呗。”

“我知道,但你什麽時候換洗發水了?”明明之前都是淺淡的竹葉清香。

“就最近幾天。”葉洛書想起今天因為趕着出門來學校,洗澡時沒留心,似乎是拿錯了瓶子。

林亦傒用手扇了扇風,誇張道:“這個味道也太重了,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葉洛書極沒形象地翻了個白眼。

隔天,某人又變成了竹葉清香型。

林亦傒得償所願,心想:“給別人當了那麽多次“知心姐姐”和“心靈導師”,終于,她也是個有樹洞的人呢了。”

她的文化水平支撐不起她的心情,只會用質璞的話語笨拙地表達。

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 PS:傒姐的心情大概就是,獨自撐久了,想找人靠一靠,取取暖。

會跟洛哥講,是因為同學那麽多年了,人品靠得住,加上他是易螢哥哥,傒姐又和易螢親近,也會比較容易信賴他。

還有另外一個緣故,就是現在的傒姐完全沒把洛哥放進可以交往的範圍,自然也不會顧及形象。要是喜歡上一個人,定然希望對方看到的都是優點。

☆、朝葉映暮林·四 (十一月)

熏風解愠,且送桂香。

初三學生們在青杭中學最後一次運動會就這樣款款而來。

運動細胞一向缺乏的林亦傒對運動會實在是提不起興致來,由于運動會期間教學樓封樓,于是便早早和周悅知約好,這兩天一起去食堂寫作業。

但即使這兩人再懶惰,最後一天的班級之間4x100米的接力比賽還是不能不看。

可十分不巧,林亦傒和周悅知因為不上心都只匆匆瞄了一眼安排表,理所當然地弄錯了時間。直到走到班級駐地,才發現正在進行的比賽是男子1000米,反正在食堂待的太久,于是兩人一合計,索性将錯就錯,來個“坐看雲起時”。

等到她們坐下來觀賽時,已經是第三組在做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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