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唯一的光

夜色濃深時,被窗簾遮掩完全的窗外忽有雷聲大作,大雨傾盆而下,來得十分迅疾。

陶初窩在被子裏,睡得很熟。

她并不知道,此刻客廳的落地窗外,有一團時濃時淡的暗紅色的光芒順着落地窗的縫隙一點點浸入。

浴室的浴缸裏,上半身隐在朦胧煙霧裏的少年陡然睜眼,那雙茶色的眼眸深處迸發出寒涼的光芒。

稍稍靠近眼尾下方鱗片狀的神秘銀紋微微閃爍,其芒凜冽,他忽然擡手,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凝起淡金色的光芒,迅速飛到客廳裏将那一團凝聚的暗光頃刻間打散。

黑氣四散,倉皇出逃。

在滴滴答答雨勢不歇的某條通往郊區別墅群的公路旁,停靠着一輛黑色邁巴赫。

坐在後座上的那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此刻捂着胸口,臉色煞白,吐出了一口殷紅的鮮血。

他周身有暗色的氣流湧動,猶如地獄的業火燃燒,一點點浸入他的骨髓。

點滴的雨水在車窗上滑落,年輕男人擡眼,隐約看見車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立着一抹霜色的身影。

坐在駕駛座的另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臉色一變,頓時回頭看向後座上的年輕男人,“少主……”

年輕男人擡手,示意他噤聲。

額角隐隐已經滲出些汗意,男人眉眼鋒利,明隽的面龐蒼白如紙,他伸手拉開車門,下了車。

他站在大雨裏,雨水低落在他的身上,他擡眼看向站在不遠處的那一抹霜色身影時,無可避免地晃了一下神。

周遭有淡金色的氣流湧動環繞,這裏早已經被設下結界,凡人是絕對無法窺見其間半分的。

男人是第一次真正見到遙遠傳聞裏的龍。

有別于傳說裏金碧耀眼的描述,他眼前的這個人雪白的衣袂下,是寸寸冰藍的龍尾。

他的容顏猶如少年,天生殊色,豔質灼灼。

“司願,拜見殿下。”年輕男人絲毫不管地面上積聚的雨水,雙膝跪地,一只手置于胸口,彎腰行禮,似有幾分尊敬。

而站在不遠處的沈玉致看着在雨幕裏跪下的那個自稱“司願”的陌生男人,他雙眼微眯,神色詭谲。

他一眼就看穿,眼前這個男人,是魔修無疑。

“殿下,司願并無惡意,只是想見殿下一面。”面對沈玉致那樣疏冷的目光,跪在地上的司願脊背挺直,身姿如松,不卑不亢。

可沈玉致,卻并沒有耐心聽他說這些話。

一個魔修罷了。

殺了就是。

身形如一道流光,只不過是頃刻之間,沈玉致就停在了這個陌生男人的面前,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扣住他的咽喉,那雙茶色的眼瞳裏氤氲着絲絲戾氣。

司願被他狠狠地扣住咽喉,一張蒼白的面容漸漸憋紅,他艱難地出聲,“殿下可知……你再也回不去九天之境了?”

沈玉致聞言,果然有一瞬微怔。

“少主!”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終于忍不住打開車門,跑出來。

他一伸手,手裏黑氣聚集,憑空幻化成了兩把彎刀。

沈玉致擡眼看他,那雙眼瞳裏毫無波動,就好像是在看一只掙紮的蝼蟻。

男人手握着彎刀從車那邊繞過來時,還沒來得及走近,就被淡金色的氣流震倒在地,吐出一口血來。

“距……離殿下你,被困長極淵,已經……過去六千年了。”被沈玉致扣住咽喉的司願艱難地出聲,“現在,現在的九天之境,已經和人界徹底剝離……”

“殿下你……回不去了。”

司願被扼住咽喉時,雖然一張面龐已經漸漸有些發紫,但他那雙眼睛裏,卻分明沒有絲毫恐懼顯露。

他似乎是在賭。

且自有勝算。

果然半晌過後,沈玉致松開了手,那雙茶色的眼眸裏光芒如晦,暗藏戾色。

司願咳嗽了幾聲,原本低沉的嗓音染上幾分沙啞的意味,他緩緩站起來,也不管西褲上淋淋的水漬。

在沈玉致的面前,他指向那片黑沉沉的天空,“殿下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試一試,憑你之力,能否破開禁制,找到九天之境。”

“神明遺棄了他們的這些凡人子民,而殿下你,也與九天之境無關了。”

這是一個完全由凡人主導的世界,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

神明的存在,越來越只像是一個傳說。

因為從幾百年前開始,屬于神明的九天之境就已經徹底和凡人的世界剝離開來,那道強大的禁制絕非隔絕了兩個世界,也就此讓神明成為虛幻缥缈的傳說。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神明。

但司願再次看向眼前的這個衣袖如雪,周身浸潤着淡金色的仙靈之氣的龍少年時,他垂下眼眸,遮掩了過多的情緒。

從長極淵裏破冰而出的這位,是這個世上,唯一的神明。

或許是“與九天之境無關”這樣一句話刺痛了沈玉致壓抑在內心數千年不可觸碰的傷處,他雪袖一揚,淡金色的氣流湧動,在半空中凝成一把長劍,劍刃不作停留,迅疾地擦過司願的脖頸,沒有留任何餘地。

“少主!”趴在地上的那個男人只來得及大喊一聲。

而就在沈玉致的劍刃擦着司願的脖頸,極薄的劍身就要毫不留情地劃破他的肌膚,切斷他的血管時,司願胸口有一道幽光閃過,他的身形瞬間化作一道暗紅色的光芒,流散至漆黑的雨夜深處。

連帶着被沈玉致打成重傷的那個男人,也消失不見了。

沈玉致擡眼看向漆黑的天空,眼底一片陰郁,戾氣橫生。

那道幽光,分明是攜靈符。

倒是小看他了。

“我的命,殿下随時可以取,但我要告訴殿下的是,我于殿下只會是助力,絕非是障礙。”

“至于我說的到底是真是假,殿下盡管求證。”

司願微啞的嗓音從天際傳來,帶着幾分渺遠的意味。

電閃雷鳴間,沈玉致停在雨幕之中,望着忽明忽暗的夜空,目光沉沉,那一瞬他手裏的長劍破碎成一道流光,流散在毫不停歇的大雨裏,消失無痕。

寬大的衣袖間,他的手指蜷縮起來,指節泛白。

“殿下你……回不去了。”

“殿下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試試,憑你之力,能否破開禁制,找到九天之境。”

淅淅瀝瀝的雨聲裏,沈玉致的耳畔又回蕩起司願的聲音。

他緊抿着唇,目光緊盯着那片驚雷盡處。

淡金色的氣流再次湧動,他在淺淡的煙霧間騰空而起,手裏原本消失的長劍再次凝成,他奮力一揮,雪袖翻飛,強大的劍氣劃向長空。

卻如同打在了柔軟的棉花上,未曾牽起絲毫的波瀾。

九天之境就好像不曾存在一樣。

這一刻,他猶如一個偏執的瘋子,手中的長劍劃破一道道氣流,卻始終無法窺探到半分隔絕了這個世界和九天之境的所謂禁制。

那禁制,強大到無法想象。

然而壓抑了六千多年的怨恨爆發,他絕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劍鋒一道又一道地劈向天幕,強大的金色氣流如半透明的龍形流竄,直沖九霄,隐約可聞一聲模糊的龍吟。

像是終于觸碰到了那隐秘而強大的禁制的一角,一時間,天空中雷聲大作,閃電不斷。

禁制勾動天雷數道,每一道都精準地劈在了沈玉致的身上,避無可避。

可即便他已滿身血痕,就連冰藍的龍尾也被纏裹在身上的雷電劃出數道傷口,他也還是用盡全力地不斷試探着那道禁制的力量。

無論是六千年前,還是六千年後,沈玉致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有錯。

然而他的父君,在六千年前,就已經給他定了罪,從此将他禁锢在長極淵內,漫漫無期。

他憎恨曾經的父君,也憎恨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

同樣的,他也絕無法原諒曾背叛他的所有凡人。

神明必須是仁慈的,這是他兒時,父君曾對他說過的話。

而他也曾學着做一個仁慈,善良的神明,他也決心此生此身,将永遠護佑他的子民。

可善未果,惡先行。

他的真心護佑,換來的卻是那座無燼城裏,千萬人的背叛。

六千年的光陰,未能讓他忘卻父君的不信任,也無法讓他忘記那千萬人的背叛。

那麽多年裏,他都想着,如果有朝一日沖破長極淵的桎梏,他一定要去問一問九天之境上,貴為帝君的父君,為什麽不信他?

可誰能想到,六千年後的今天,他與九天之境,已經徹底無關。

他回不去了。

他的父君,和九天之境所有的神明,已經放棄他,或者……也忘記他了。

這一夜的雨,聲勢盛大,雷聲陣陣。

被窗簾遮掩,昏暗的卧室裏,陶初在被轟然的驚雷吵醒的時候,她半夢半醒間睜了一下眼,好像瞥見一抹身影。

她又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她才像是忽然驚醒似的,一下子又睜開了眼睛。

她連忙把床頭燈按開,擡眼時,就看見了靠在自己床邊的少年。

他向來如雲似雪般的衣袍上沾染着大片大片殷紅的血跡,那條冰藍的龍尾上,一道道傷□□錯縱橫,還在往外滲血,而他那張如玉的面龐此時已經蒼白如紙,不見血色。

他閉着雙眼,也不知道是清醒着,還是已經昏迷。

陶初被他這副模樣吓了一跳,她連忙掀開被子,下了床蹲在他面前,焦急地喚他,“阿致?阿致你這是怎麽了?”

他好像沒有什麽反應,平日裏緋色的唇此刻也失了血色。

“阿致?阿致你醒醒!”陶初吓壞了,眼眶都泛紅了。

她叫了他好幾聲,才見他纖長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有些遲鈍地睜開了雙眼。

他蒼白的唇動了動,喉間卻始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他此刻顯得尤為固執。

在她寫滿擔憂的目光中,他費盡力氣,嘴唇顫抖,終于吐露出模糊的聲音:“初……”

然而他的聲音太小,太模糊,此刻擔憂着他的傷勢的陶初并沒有聽到。

“我,我去拿藥箱!”她眼眶裏壓着淚花,慌忙站起來,赤着腳就往卧室外跑。

他身上的傷口太多了。

她只是清理他龍尾上的傷口就花費了好長的時間。

然而凡人的藥物對于他來說,是沒什麽作用的,這些她并不知道。

但沈玉致卻并沒有阻止她。

他只是靠坐在床邊的地板上,用那雙稍顯空洞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的臉。

直到她站起來,想要去櫃子裏翻找別的藥時,他忽然朝她伸出了手,把她一把扯進了自己的懷裏,緊緊地擁抱她,像是抓住了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

陶初沒有防備,手裏的藥瓶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無法掙脫他的懷抱,因為他實在是抱得太緊了。

在模糊的雨聲中,她好像聽見了他細微的嗚咽聲,又好像只是她的幻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終于稍稍松開了她一些,陶初幹脆就扶着他躺到了床上。

一張薄被下,陶初被這個龍少年緊緊地抱着,而她僵直着身體,半晌後才鼓起勇氣回抱着他,像是無聲的安撫。

她無法開口問他究竟遭遇了什麽,因為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絕望又脆弱的模樣,她不願意再觸碰他的傷口。

直到她感覺到像是有一滴濕潤滴落在她的脖頸,觸感冰涼。

陶初微怔,她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麽時,兩個人貼的很近,他的嘴唇顫動,微涼的氣息就在她的耳畔,那一瞬間,她似乎聽見了他喉間發出的模糊的聲音,“初,初……”

因為仇恨,他已經陷在痛苦的記憶裏數千年,時至今日,仍舊無法解脫。

此刻,他只能這樣無助地抱着她,用盡力氣,去喚她的名字。

誰也不知道,他懷裏的這個姑娘于他而言,究竟有多麽重要。

那樣難熬的千年歲月裏,她是唯一照進長極淵深處的光,亦是他對這個人世裏,此生唯一的眷戀。

他早已經什麽也不剩下。

除了她。

唯有她。

所以他必須,要抓緊她。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份更新送達!小可愛們麽麽噠!!愛你們鴨!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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