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新年禮物(捉蟲)
除夕來臨的這一天, 臨城下起了大雪。
窗外寒風凜冽, 白茫茫一片。
陶初趴在書桌前,看着窗外時, 有些出神。
她又看見了那只阿拉斯加犬。
在小區花園褪去如茵綠色,覆上厚厚一層雪色的那片空地裏, 它胖胖的身軀看起來尤為顯眼。
看見它差點把自己的女主人拽倒在雪地裏,陶初忍不住笑出了聲。
地理作業終于做完, 陶初把旁邊的便簽拿過來, 看了一眼。
她還剩一點英語作業。
對于陶初來說,這六門課相比之下,就只有英語要薄弱一些。
因為英語老師日常對她的“特別關照”, 總會讓她在面對這門課的時候, 心生緊張。
她伏趴在書桌上,腦門兒抵着桌面,發出屬于“英語渣”的哀嘆。
聽到門鎖響的那一剎那,陶初下意識地擡起頭,轉身看向房門那邊。
穿着一件深色毛衣,搭着一條修身長褲的少年站在半開的門外,看着她時,眉眼溫柔,“初初, 我有禮物送你。”
聽到“禮物”兩個字,陶初的眼睛頓時亮起來,“真的嗎?什麽禮物?”
她扔掉手裏的筆, 推開椅子站起來,跑到他的面前,用那樣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沈玉致彎着唇角,臉頰竟然隐隐透着幾分紅暈,他的聲音忽然輕了許多,“……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面前的少年臉色微紅,眼角眉梢猶帶羞澀,過分漂亮的容顏幾乎讓陶初移不開眼。
被美顏暴擊的陶初當即用力點頭,“喜歡啊我喜歡!”
“你都不知道是什麽。”他失笑,眼睛裏像是有星子閃爍。
“反正……”陶初支支吾吾,嗫喏了好一會兒,臉都紅了,“你,你送的嘛……我才不會不喜歡。”
沈玉致在聽見她的這句話時,唇畔的笑意更深,那雙眼仿佛再不能從她的面龐移開。
聽見沈玉致要帶她去一個地方,陶初一邊去沙發上的背包拿起來,一邊問,“我們要去哪兒啊?遠嗎?”
“不遠。”沈玉致回答。
陶初“哦”了一聲,背上雙肩包,往嘴裏塞了一個棒棒糖,然後她撕開一顆買糖的包裝紙,走到沈玉致的面前,踮起腳把糖遞到他嘴邊,“阿致,吃。”
她嘴裏咬着一顆棒棒糖,說話有點模糊。
沈玉致的眉毛明顯皺了一下,但他低眼瞥見她那雙圓圓的眼睛,喉結動了一下,他還是吃了。
他微涼的唇觸碰到她的手指,陶初的指尖就像是被火焰灼燒了一下,連忙收回手。
糖果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綻開,沈玉致伸手抓住陶初的手腕,“走了,初初。”
坐在沈玉致的車上,陶初打開車窗,眼見着行道樹一棵棵倒退,她額角的淺發被風吹起,偶有雪花竄進來,拂過她的臉頰。
陶初被冷得趕緊關了窗。
眼看着車行駛出城區,開往郊外,陶初“咦”了一聲,然後看向正握着方向盤的沈玉致,“阿致,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啊?”
沈玉致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語。
陶初見他不肯說,也就不再問了。
車裏放着一首舒緩的音樂,陶初透過車窗上映照出的沈玉致的側影。
此刻的他,眉眼舒展,神情淡淡,卻偏偏……好像總有那麽幾分惬意。
他很少會流露出這樣輕松的神情。
即便平日裏,他在面對她時,溫柔得就像是一汪春水,可她有時偷偷看他時,就會發現,他時常會放空地盯着某一處,眼神空洞洞的,仿佛他生來,就不會人的感情。
就連睡覺,他的眉頭都是時常緊皺的。
總有可怕的噩夢糾纏着他,那或許是陶初根本無法想象的苦痛。
他不願意告訴她,而她,也只能緘口不言。
但今天……他很不一樣。
似乎,他是真的很開心。
指腹輕輕地描摹過車窗上映照出的他的側影,陶初也忍不住彎了眉眼,笑得很開心。
“初初?”
沈玉致忽然聽見她的笑聲,就偏頭看了她一眼。
“啊?”陶初回頭看他時,仍是笑盈盈的。
“你很開心嗎?”他注意着擋風玻璃外的路況,并沒有再看她。
陶初嘿嘿地笑了兩聲,“嗯!”
“你開心,我就會特別開心!”
她忽然又添了一句。
這句話說出來,沈玉致握着方向盤的手指節又收緊了一些,他偏頭來看她時,正好撞見她正望着他笑的模樣。
她的那雙眼睛,漆黑,又明亮。
猶如千裏河畔鋪散的燈影,她的眼裏仿佛盛着永夜的黑,又好像有萬千燈影的光。
而此刻,她的那雙眼睛裏也倒映着,一個小小的他。
一如六千年前,人間江南初遇時,那個撐着油紙傘,站在細雨綿綿的楊柳河畔,踮起腳尖,奮力地将紙傘遮在他的身上,替他擋去一身風雨的同時,卻讓自己淋濕了半邊肩膀。
那時,她也還是這樣沖着他笑。
傻傻的,卻如同一把極盡溫柔的刀,一點點地刺進他的心裏,卻不曾湧現半分疼痛。
七情六欲,凡塵一會。
這些并非是一個神明該貪戀的。
當時當日,他本也是這樣以為。
彼時年少的他,自以為從沒将一個凡人姑娘放在心上。
可那,終究只是他的以為罷了。
長極淵下整整六千年的歲月,即便一直被冰刺刺穿腹部,即便數千年來,傷口從未愈合,即便那寒潭的水已經被他的鮮血徹底染紅,即便那水寒涼徹骨,他都未曾折斷脊骨,俯身認錯,更不曾為此掉過一滴眼淚。
他生來,就是驕傲的。
此生無人,能真正折斷他的脊骨,令他低聲認錯。
當年清風朗月般的小殿下,在刺骨冰冷的寒潭裏,漸漸蛻變成長。
這是一個注定痛苦千萬倍的過程,他千年飲恨,恨不能毀天滅地,斷了這天下的生路,也想徹底摧毀他那位父君此生所有在乎的東西。
可,每每想起那個姑娘時,他滿眼的狠戾怨恨退卻,總會紅了眼眶,甚至……還會泛起些許淚花。
不可以。
他曾經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
這個塵世,終究還有她的存在。
當車停穩後,陶初下了車,跟着沈玉致走出停車場,來到那個看起來古樸又氣派的大門前時,她眨巴着眼睛,偏頭看向沈玉致,“阿致……要不,我們別進去了吧?”
這是一座大莊園。
陶初在車駛進那個停車場的時候,就想起來,這個地方是幹什麽的了。
臨城是千古帝王之城。
而這座莊園,據說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了。
本來是一個家族的私宅家産,但因家族落敗,難以維持生計,就把這個莊園買給了臨城的一個大富豪。
那個大富豪是搞房地産的大老板,接手了這個大莊園後,也沒有充作私用,而是把這裏打造成一個吃飯的地方。
而一般人是絕對吃不起這裏的東西的,這裏也打着“皇家私人膳食”的名號,吸引的都是一些特別有錢,又很愛面子的客人。
而這裏也并非是天天開業,一周一開,客流限定在十個至二十個人。
陶初知道沈玉致有錢,但是……她總覺得自己在這裏吃飯,每一口都像是在往嘴裏喂錢似的。
“家裏買了好多菜的,你不是不喜歡在外面吃嗎?”她拉了拉他的衣袖。
沈玉致輕擡下颚,目光停在大門之上的斑斓鬥拱間的牌匾,他彎起唇角,神情很柔和,“初初,這是你的新家。”
???
陶初有點沒反應過來。
但當她跟随他的視線,看向大門上的牌匾時,那上面燙金的偌大的“陶園”兩個字差點閃了她的眼睛。
她目瞪口呆,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你……”她吞了一口唾沫,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話,“是我想的那樣嗎?”
沈玉致看着她可愛的反應,他的眼眉頓時又染上縷縷春風點染過的柔色,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我送你的新年禮物,喜歡嗎初初?”
???
陶初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還真是她想的那個意思?!!
“你買它幹什麽呀?”她有點急了,“這得多貴啊!”
天啊……這麽大一個莊園,得要多少錢???
陶初覺得自己的腦袋都要裝不下腦海裏那飙升的好多個零了。
“你不喜歡嗎?”他的眼裏流露出些許的失落之色,又适時地添上幾抹委屈。
一見他這副模樣,陶初怎麽可能說得出“不喜歡”這三個字?
她憋了一會兒,撓了撓腦袋,有點焦急,“不是,我沒說我不喜歡,我只是覺得太貴了,而且我有住的地方,我根本不用你再買房子,何況還是這麽大一個莊園……”
陶初又瞅了一眼牌匾上的“陶園”兩個字,腦袋裏頓時又是一堆金子銀子掉進別人口袋裏的聲音。
這這這也太吓人了……
“阿致,你說你來這裏,就帶了那麽一點……诶好像也不是一點,”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是照這個速度花錢,遲早會坐吃山空的你知道嗎?”
本來陶初還覺得他之前堆在客廳裏的那一堆金銀挺多的。
但一看他是這麽一個花錢法,再多都不夠他揮霍了。
似乎是細細思索了一下“坐吃山空”這四個字,沈玉致再擡眼看向陶初時,神情顯得很認真,“不會的,初初。”
“我還有很多。”他說。
陶初眉心跳了跳,說話都有點結巴了,“什,什麽意思啊?”
“長極淵下,還有很多。”
他的語氣很平靜。
“很多……是多少啊?”陶初望着他。
沈玉致皺了皺眉,幹脆一伸手,一道淡金色的光幕憑空出現,另一方天地就通過光幕,展現在陶初的眼前。
那是長極淵。
光幕裏映射出的一座座金山銀山,奇珍異寶,除了寒潭,幾乎整個長極淵,都堆着那些亮閃閃的東西。
那些都是沈玉致曾經一點點收集起來的,有的則是凡人供奉的,或是其他神仙在他每年生辰時,送他的禮物。
他很喜歡收集亮閃閃的東西,在早些年,他還是九天之境的那位小殿下時,這是所有神仙都知道的事情。
本來這些東西全被他收在虛空之界裏,但後來被困長極淵,他整日面對的,是一座寒冰鑄成的深邃冰淵。
為了填滿這樣空蕩又冰冷的深淵,他把自己收集的那些所有的,亮閃閃的東西全都從虛空之界裏拿了出來,堆在了長極淵下。
“……”
陶初被眼前的那數不盡的亮閃閃的東西晃了眼睛。
她吓得打了一個嗝。
然後再看向沈玉致時,那雙圓圓的眼睛裏寫滿了不可思議。
那麽多,怕是他花幾輩子都花不完的吧!!
“其實還有一些,在另一個地方。”
沈玉致提起這件事,眼底又流露出幾分羞澀的神情,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如果你喜歡,我都可以給你。”
陶初發誓,她已經無法想象他說的“一些”,如果擺在她眼前,那又會是怎樣的盛況?
她連忙搖頭,“不了不了。”
“初初。”
沈玉致忽然喚她的名字,又牽起她的手。
在陶初擡眼對上他的目光時,他對她笑起來,那雙眼睛仿佛是朦胧的霧色間,唯一窺見天光的水色,“這是你,和我的家。”
這是你,和我的家。
這樣一句話悠長地回蕩在陶初的耳畔。
彼時,有凜冽的風拂過她的耳畔,可她滿心滿眼,卻只剩下他指間的溫熱。
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下來。
在忽然而至的紛飛雪色間,她定定地望着他的那張面龐。
心裏忽然的酸澀來得很沒道理,更容不得她反應。
她并不知道,這是深刻在她靈魂深處,縱然是忘卻前塵一切事情,都無法磨滅的執拗。
因為六千年前,曾有一個姑娘。
在那座凡人為九天之境的太子殿下所塑的金身前,在缭繞的香火煙塵前,有一個衣衫褴褛的小姑娘伏跪在蒲團上,對着她所仰慕憧憬的那位神明,虔誠許願。
“大人,我想有一個自己的家。”她曾這樣說。
後來,在那段屬于他和她的逃亡歲月裏,形容枯槁的她被他抱在懷裏,氣息漸緩,眼簾微垂。
她哽咽地喚他,“大人……”
她說,“我……好想有一個,屬于你,和我的家。”
那個小姑娘,不會認字,不知天下事,在那座靠水的小城裏,作為一個小乞丐,艱難卻又樂觀地生活着。
而她所求所念,從來都只是……想要一個家。
那是多麽渺小又不起眼的願望,甚至,還有點可笑。
可她卻是他眼裏的芸芸衆生中,最赤誠的那一個。
曾經她想要的那個家,唯有她自己。
後來她想要的那個家,又添了一個他。
愛上一個神明,究竟是福是禍?
曾經的那個小姑娘,從不會考慮福禍。
她的義無反顧,賦予了他獨自面對那六千年艱難歲月的勇氣。
眼眶微濕的瞬間,沈玉致仰起頭,看着漫天雪花墜落的那片天空,他似乎想說的話有很多,但是這一瞬,所有的話語停在喉間,又被無聲淹沒。
時隔數千年的今天。
他終于,給了她一個家。
這是她數千年前的願望。
也是他數千年難解的心結。
作者有話要說: 阿致:愛她,就給她買大房子,很大很大的那種。
初初:目瞪狗呆jpg.
今天更了四千多……對8起,今天我精神狀态還是有點不好,身體還是不太舒服,等我明天……努力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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