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江栖
雖道天涼好個秋,可剛下完一場雨緊接着便又是烈日炎炎的,雲錦平日裏再好動此時也不得不窩在屋裏,懶洋洋地喝着莺兒冰鎮的酸梅湯。
“雲婉沉這次的事做的可真滴水不漏。”雲錦漫不經心地拿起身旁的蒲扇,随意搖了搖。
細微的風吹動雲錦額前細碎的散發,她随意一根半月型的簪子随意把秀發绾起。她半躺在貴妃椅上,恹恹的,打不起精神來。
裳兒的身後事已經處理的差不多,她的父母雲錦也悉數讓人安排好了。只是想抓着雲婉沉的把柄屬實不易,雲婉沉聯絡裳兒哥哥的人早就不知跑去了哪裏。
“小姐,那雲婉沉惡事做盡,遲早遭報應!”一旁的莺兒惡狠狠地擰下窗臺上開得正好的茉莉花。
“你再生氣也莫拿花兒撒氣,花可沒犯錯。”雲錦見莺兒這副氣呼呼的模樣甚是可愛,忍不住戲谑道。
“莺兒,你信老天爺嗎?”這樣說着,雲錦突然擱下手中的扇子,一雙妙眸裏閃過着不明的情緒,目光晦澀。
“莺兒不信,不然裳兒怎麽還會死,苦盡甘來都是騙人的。”莺兒把手中的花瓣揉作一團,枯爛的花汁染上了手指。
雲錦心事繁重,她本來重活一世只求今生能和江峮厮守終生,安然無虞度過這一生。
可是她還未招惹誰,各種明槍暗箭卻紛沓而至,叫她如何心安。
更何況這吃人的世道,越是懦弱蠢笨的人越是活不下去。
雲錦自認這兩種缺點自己占了個全,更是不由得擔憂。
“小姐,別想那些糟心事了。今日是中元節,咱們先去拜見老太爺。”莺兒拿帕子擦了擦手,望向一臉無趣的雲錦。
雲錦縮了縮身子,沒動,像一只倦怠的貓。
“小姐,今晚小公子約了您去賞燈。您要是惹了老太爺不高興,到時候只怕老太爺不放您去外頭。”
“胡說,老頭子巴不得我跟江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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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錦一提起這事就不免好笑,雲老爺子對待江峮算是過度熱情了。雲錦小時候一出去玩,老爺子每回兒都撺掇雲錦去江峮的小竹屋子裏找江峮。
江峮七八歲時就和竹修去了山上苦修,一副仙人樣,對人間煙火根本入不了目。
恰好雲家在江峮隐退的山下有個莊子,雲老爺子自此日日讓雲錦去莊子上。
這樣隔三差五的,雲錦難免不時叨擾幾遍江峮,這樣一擾便擾了十幾年。
“那咱們就去瞧瞧老頭子吧。”雲錦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龐染了零星的薄汗,鬓發微微淩亂更顯得嬌軟憐人。
雲錦拿起別在胸前的絲綢帕子把嘴上的胭脂細細抹去,露出蒼白的唇色。整個人一下子顯得楚楚可憐,就如同病裏的弱美人,嬌嬌弱弱,好像一陣風都能吹倒。
上次被雲婉沉冤枉受了憋屈,雲錦當然咽不下這口氣。趁着風寒未過的勁,雲錦自然要去老爺子那去裝裝可憐,順便暗戳戳告個小狀。
……
林默之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雲府的花園裏,濃烈的花香襲入鼻尖,看見滿園生機爛漫,他未免更加神情落寞。
上次林默之無意救了李君然,按理說本是件升官進爵的大機遇。可那李尚書不知如何查出李小姐與一個窮書生有了私情,連帶着對林默之也沒了好臉色。
這次他聽說雲錦受了風寒專門來探望,萬萬沒成想他連院子都未進去就被守門婆子擋在門外。
那婆子一口的男女有別,雲錦是未出閣的姑娘不能私會外男。
啊呸! 那雲錦何時在意過這些,前些日子整日糾纏他,現在倒來裝作貞潔烈女了。
無非是傍上了那江家的小公子罷了!雲錦也忒是不要臉,她比人家江小公子還要大個幾歲也真是不知羞!
等到他林默之加官進爵之時,他定會讓雲錦後悔她今日輕視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林默之清隽的面容神情恍惚,一雙劍眉緊緊擰着,修長的身姿遮掩在寬大的袍子裏。
無意識間林默之的視線裏就出現了一只紙鳶,遙遙的在天上晃動。
突然一陣風來,伴随的女子的低叫聲,那只紙鳶突然斷了線,最後緩緩地落在林默之的腳前。
淡雅的紙鳶上題着娟秀的小楷,規規整整的一首女兒家的春愁詩句。
打起黃莺兒,莫教枝上啼。
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林默之拿起紙鳶細細打量,好像隔着紙鳶都能聞到一股女兒家的胭脂味。
這紙是上好的尋州紙,紙薄質堅,一年的供應也就那麽點,不是富貴人家根本用不起。
他自己一年也就買個一次,用來畫賣給臨安浪蕩公子的畫。
這麽好的紙如今卻用來糊紙鳶,這紙鳶的主人又會是雲府的哪位小姐呢。
“這紙鳶……是我的。”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林默之的思緒。
林默之目光落在眼前的藍衣女子身上,同樣一雙怯生生的大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女子水藍色的外袍繡着雲紋圖,不堪一握的細腰好像一折便會斷,肌若凝脂,姣如秋月,她好像一根搖搖欲斷的蘆葦獨立在渺茫的湖中。
林默之不由得就看癡了,好像是顧恺之畫中的洛神重現在他眼前。
“姑娘是……”林默之低聲詢問,生怕吓跑眼前的絕色女子。
“小女子名喚江栖。”女子虛虛行了個禮,目光悄悄落在林默之身上。
江栖見林默之癡癡盯着自己,不由得暗暗紅了臉,一時間更是醉若豔霞。
“公子為何一直盯着小女看”江栖伸手接過林默之手中的紙鳶。
“因為姑娘好像畫裏出來的仙女……”林默之呆呆地吐出這一句,而後又突然意識到自己唐突了連忙作揖道歉。
“姑娘容貌絕美,像是在下畫中的仙子。”
“在下一時竟是看癡了,但求姑娘莫怪。”
江栖一聽不免咯咯笑出聲來,一時間容貌更是豔麗。
“你還會畫畫”江栖緩緩走近林默之,身上的幽香一點點鑽進林默之的鼻尖,癢癢的,撩人心弦。
“會。”林默之已經啞了嗓音,目光釘在江栖身上移不開來。
“今日本是中元,本該是該祭拜亡父的,可如今我卻困在這後院裏出不去。”江栖低低地嘆了聲氣,已是微微紅了眼眶。
林默之看着心下一緊,連忙道:“在下可以帶小姐出去,今日過節門房查得不緊,只要小姐打扮成在下的書童說不定就可以蒙混過關。”
“我與公子不過一面之緣,如何能得公子如此相助。”江栖微微搖了搖頭,瘦削的身體微顫。
“江小姐,林某……”林默之猛吸一口氣想要吐露心意,就被突如其來的泉水濺了一身。
“喲!本小姐真是看了好一場才子佳人的大戲。”雲錦與莺兒兩人一同從假山後出來,雲錦依舊一臉笑呵呵的樣子。
雲錦本來和莺兒走假山上的小路去看老爺子,不成想走了半路就看到假山下的林默之。
兩人就這樣看了林默之和江栖的這場戲,直到雲錦實在忍不住才拿葉子接了身旁的噴泉水往下倒,直接濺了林默之一身。
莺兒一見江栖剛要出聲,她就被雲錦暗地裏捏了一下。
“林默之,江姑娘可是名門世家的小姐,你這樣……不太好吧。”雲錦拿葉子扇了扇,笑眯眯的盯着一旁的江栖。
“雲錦,你拿水潑我是什麽意思”林默之聽到雲錦的話,心中更是大喜,一時間更是忘了身份質問雲錦。
江栖微微往林默之身後站了站,拽了拽林默之的衣衫。
“公子,你剛才的話可還作數,莫做口舌之争。”
“好,我這就帶你去祈福。”林默之目光一柔,陪着江栖離開。
假山上的雲錦依舊笑眯眯的,她笑呵呵地目送二人的背影,淡淡問了莺兒一句:“你覺得林默之的死期會是什麽時候”
“小奴不知道,小姐,你剛才為什麽不讓小奴說話。”莺兒委屈地望向雲錦,揉了揉自己剛才被雲錦捏了一下的小肉手。
“傻瓜,要是你暴露江姨娘的身份怎麽辦?”雲錦望了望頭頂綠葉上的光線,太陽光依舊火辣辣的。四周的水汽稀稀疏疏落在臉上,冰冰涼涼的。
耳邊似有鳥叫聲,蟬鳴聲交加相錯,風聲獵獵作響。
“林公子怎麽會和江姨娘扯上關系因為江姨娘長得漂亮嗎?”莺兒覺得還好小姐早早厭惡了林默之,不然林默之遲早害了小姐。
“漂亮是其次,主要是江栖的姓氏。”雲錦拿着濕漉漉的葉子穿過假山繼續往前走。
“姓江又怎麽了”莺兒還是不太懂。
“你傻呀莺兒,這滿臨安還有誰家的皇親貴胄姓江”雲錦無奈道。
“江小公子家可是江栖和江侯家并沒有關系啊。”莺兒撇了撇嘴,那江栖是雲錦父親的第五房小妾,暗地裏最是受寵。
這江栖沒嫁給雲錦父親之前是花萼樓上的頭牌,一雙繡花鞋都價值千金,天性風流卻被雲老爺鎖進了黃金屋。
血色羅裙翻酒污,這江栖自從入了雲府什麽荒唐事都做盡了。
江栖也不怕多這一樁風流債,但這對于林默之卻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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