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島

郭芙醒來之後，知道耶律齊走了，沒哭也沒鬧。

黃蓉卻不敢掉以輕心，柔聲道：“芙兒，媽這些天晚上總是睡不安穩，你願不願意照顧媽，今晚陪媽一起睡？”

郭芙被黃蓉嬌養了三十多年，母女情深，黃蓉這點小小要求她哪會不答應，“好啊，晚上我照顧媽。我才睡了一會兒，媽馬上若真的睡不着，把我叫醒便是了。我陪媽說話。”

黃蓉見郭芙言行舉止都正常，大覺欣慰，“今晚媽全靠芙兒了。”

有黃蓉照顧郭芙，黃藥師、郭靖也就放心了。

黃藥師獨來獨往慣了，郭靖拉了楊過同榻而眠。郭靖一面解衣就寝，一面說道：“過兒，我還記得上次你練功太急，險些走火入魔，近年來練內功可還順利麽？內功還是以專修玄門功夫為宜，全真派內功是天下內功正宗，進境雖慢，卻絕不出岔子。”

楊過聽了郭靖這話，非常慚愧。

上次他和郭靖同榻而眠之時是要刺殺郭靖的，想法極其卑鄙，“我将他刺死之後，再去刺殺黃蓉，諒她一個待産孕婦，濟得甚事？大事一成，即可與姑姑同赴絕情谷取那半枚丹藥了。此後我和她隐居古墓，享盡人間清福，管他這天下是大宋的還是蒙古的？”

楊過本來覺得自己半生孤苦，回想起這段往事卻很是自責，想道：“若我終于誤入了歧途，哪裏還有這樣的一天？我起過那樣的邪念，還能有今天，老天爺待我實在太寬厚了。”

“郭伯伯，那次我是……”楊過打算向郭靖全盤托出，承認自己當年要做的事。

郭靖卻溫和打斷了他，“過兒，從前的事不必提了。你練功小心便是。”

楊過心中越發感激，道：“郭伯伯，我從小便沒有父親。你就是我所盼望的父親。”

郭靖又是欣慰，又覺惆悵，“郭家和楊家三代交情，我一向将你視若己出，我曾經想……可惜咱們兩家終究還是沒有緣份。”

“為什麽？”楊過本來已經躺下了，又披衣而起，“郭伯伯，現在我師父去世了，耶律兄又回了蒙古，郭家和楊家為什麽沒有緣份？”

郭靖沉默半晌，嘆道：“若是十六年前，這樁親事我自然樂見其成，今天卻是不成的了。過兒，你想到你師父，難道不會埋怨芙兒麽？不成，芙兒傷心過一回，不能傷心第二回了，我和你郭伯母不能冒這個險。”

楊過道：“芙妹誤傷我師父，那件事陰差陽錯，怪不得芙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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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胳膊呢？你看到斷臂，難道不恨芙兒？”郭靖轉頭過去，看到楊過斷殘肢體，心裏一陣難過。

楊過頓了頓，低聲道：“郭伯伯，如果芙妹不愛我，我就是長八只胳膊，又有什麽用？”

他這話有些凄涼，卻又情真意切，郭靖雖然早就知道楊過對郭芙的情意，卻也沒料到他深情至此，不禁生了恻隐之心，“過兒，當日你為什麽要掙紮着跑掉？你可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焦急？”

楊過心潮起伏，“我不要見郭伯伯，不要你來救傷補過。”

郭靖性情憨直，楊過這話直聽得他莫名其妙，不明所以，想道：“不讓我救傷補過，那是什麽意思？”又想道：“過兒的話我不大懂，明日問蓉兒便是。”

他今天經歷一場激烈打鬥，體力消耗不少，有些疲倦，安慰了楊過幾句，很快便沉沉睡去。

楊過翻來覆去的睡不好，一會兒想到郭靖拒絕婚事，大大的犯愁，一會兒卻又想到“這件事她替你隐瞞了，就算岳父要砍她的胳膊，她也沒有說”，又覺得柔情滿懷，大有希望。忽而喜，忽而憂，情緒大起大落。

第二天，郭府來了位客人。

這位客人是來找楊過的，在郭府大門前吵吵嚷嚷，“快把楊過叫出來！我從百藥谷找到古墓，又從古墓日夜兼程馬不停蹄找到這兒，快累死我了！我找他有十萬火急的事！”

郭靖黃蓉命人把這人請了進去，這人大大咧咧的，“楊過呢？快叫楊過出來見我。”

郭靖待人一向有禮，客氣的問道：“敢問這位先生尊姓大名，找過兒有何要事？”

這人氣呼呼的道：“我要給他接只胳膊！他不讓我接，要我永生永世欠着他，我可不幹！”

這個自然就是虎平陽了。

郭靖黃蓉聽他這麽說，都是大喜，“你真的能給過兒接只胳膊麽？那太好了！”

虎平陽怒氣沖沖，“着啊，像你們這樣才是正常人說正常話。楊過就是不肯接，硬要我生生世世欠着他，你們說他是不是傻？我是百藥谷的少谷主，生平從不欠債，楊過這樣真是急死我了！”

郭靖忽然“呀”了一聲，“我明白了！”黃蓉不解，“靖哥哥，你明白什麽了？”郭靖道：“昨晚我問過兒當天為什麽要掙紮着跑掉，他說不要見我，不讓我來救傷補過。我現在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黃蓉何等聰明，聽過之後略一尋思，便即心中雪亮，“是讓芙兒永遠欠着他麽？真是傻孩子。”

虎平陽還在大聲吵嚷，黃蓉笑吟吟的道：“我們是楊過的伯伯、伯母，楊過是我們的侄子，他這個人有些不聽話，不過到最後也是拗不過我們的，這只胳膊他遲早得接。勞煩你暫且在襄陽住上些時日，好麽？我們勸勸他。”

虎平陽不大樂意，“我還有事呢，不愛等他！”

外面傳來黃藥師的聲音，虎平陽吓了一跳，“黃島主怎會在這裏？”黃蓉嫣然，“黃島主是我爹爹，難道你不知道麽？”虎平陽苦起臉，“我不能見他老人家。哎，我先躲了啊，你們勸勸楊過，回頭我再來。”不等郭靖黃蓉答應，便一溜煙兒跑了。

郭靖愕然。

黃蓉奇怪，“這人為什麽這般怕爹爹？他方才說什麽百藥谷對不對，我問問爹爹去。”和黃藥師見了面，把方才的情形說了說，問他認不認識百藥谷的人，黃藥師微笑：“百藥谷的少谷主，這人應該是虎平陽了，醫術還可以。他既說要給楊過接胳膊，便讓他接。”別的話卻沒有了。

黃蓉雖不明白虎平陽為什麽怕黃藥師，但知道虎平陽是可以相信的，也便釋然了，“好，讓他接。”

郭靖黃蓉和黃藥師在房中商量這件事的時候，虎平陽已經出去了。他是自己溜出來的，沒人給他帶路，他不知怎地摸到了花園裏，鮮紅欲滴的玫瑰花叢旁站着位窈窕女子，正伸手摘花。

她身穿淡綠衫子，臉如白玉，一雙手也像白玉似的，美麗之極。

虎平陽乍一看到這女子，心好像被人重重一擊，魂靈飛出體外，“這是誰？這是誰？她太美了，天上的仙女一定比不上她，她身邊的玫瑰花為什麽不枯萎？在她面前還有臉開麽，還不羞死了麽？”

“你是誰？”那女子覺察到有人，不滿的問道。

“我是百藥谷的傳人。”虎平陽鼓起全身的勇氣，大聲道：“你嫁給我好不好？以後百藥谷便是你的了！”

她嗤之以鼻，“什麽百藥谷，好稀罕麽？”

“那是一個谷啊，很大很大的山谷。”虎平陽着急的比劃。

她扁扁嘴，“不稀罕，我有一個島。”

“啊？”虎平陽一呆。

她笑了笑，補充道：“島的名字，叫做桃花島。”

虎平陽後退兩步，張大了嘴巴。

“敢調戲我妹妹！”楊過人未到，聲先至，劍尖随即到了虎平陽頸間。

“別在我家打打殺殺的。”郭芙清脆的道。

虎平陽傻了眼，“楊過，這是你妹妹？她可是桃花島傳人啊。”說着話，目光落到郭芙那比山茶更清麗、比海棠更嬌豔的面龐上，再也舍不得移開眼睛。

楊過惱怒之極，不能忍受虎平陽這色鬼盯着郭芙瞧，又不能在郭芙面前打打殺殺的，撕下一截長袍将虎平陽的眼睛嚴嚴實實蒙上了。虎平陽大叫，“我生平第一回見這樣的美女，你讓我多瞧兩眼怎麽了？”楊過更加惱怒，索性點了他的啞穴。

點了虎平陽的啞穴，這個世界清淨了。

蒙上虎平陽的眼睛，楊過覺得郭芙暫時安全了，不會被別的男人觊觎了。

“芙妹。”他柔聲道。

他有許多話要和郭芙說，郭芙卻道：“我摘好花了。楊大哥，再會。”轉身便走。楊過道：“芙妹，等等我。”想要追過去。郭破虜恰巧路過，伸手攔住楊過，“楊大哥，我有個問題想了很久沒想明白，還是要問問你。楊大哥，你知不知道我和我二姐同一天出生的啊？為什麽替我二姐過生日，卻把我給忘了？”

郭芙已經走的遠了，但郭破虜的話她肯定能聽見，楊過若是回答，也可以。

楊過臉微紅，道：“破虜，我那是……為了氣你大姐……”

郭芙腳步頓一頓。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壽，十個煙火大字高懸天空，惟恐群雄不知此舉全是為了妹子。哼，我沒想錯，楊過這厮确是故意削我面子來着。

郭芙哼了一聲，怒氣沖沖，楊過大聲道：“也不光是為了氣人，我是想效仿郭伯伯，做些利國利民的好事。郭伯伯教導過我，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話我一直沒忘……”

“原來是這樣。”郭破虜同情的看着楊過。

郭破虜看到虎平陽直挺挺的站在那兒，奇怪的問道：“這是誰？”楊過順手将虎平陽穴道解開，“百藥谷一個渾人。”虎平陽好容易能說話了，哇哇亂叫，“你才是渾人！你能接胳膊也不接，情願獨臂，你說咱倆誰更渾？”

郭破虜聽得一臉迷惘。

郭芙越走越遠，楊過追過去，“芙妹，我送了三件大禮，你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了。輸的人還是我。”

他遇上她，什麽時候贏過？

隔着面具被她鄙夷的看了一眼，便覺得活在這世上沒了意味；

拼命救她妹妹，拼命救大小武，反被她誤會，斬去一臂。他心心念念要報仇，真見了面，也不過弄曲她一把長劍，兩人就算扯平了；

大勝關拒婚的時候他應該是處于上風的，可是郭芙從頭到尾一言不發，連一絲委屈可憐的神情都沒有流露……

襄陽戰場上郭芙下跪應該算是他贏了，可他也慌了，跪下磕頭還禮，之後更是想到死了也已無憾，為國戰死沙場，正是最好的歸宿……

郭芙在前面走，楊過在後面追，也不知他在說些什麽。

郭靖黃蓉遠遠看着這一幕，都是感慨，“過兒那個性子，也是難為他了。”黃蓉道：“小時候他便這樣了，何至于此？”郭靖道：“亡羊補牢，未為晚也。”郭芙和楊過說着說着便吵起來了，郭靖黃蓉知道他倆從小就是一對冤家，也不以為意。

楊過和郭芙的心意他們很早就知道了，所以并不擔心他倆争吵打鬧。

黃蓉和郭靖仔細商量，“靖哥哥，從前咱們擔心過兒的有兩件事，一件是他父親的死，一件是他和他師父的私情。後來大師父把往事跟過兒說清楚了，過兒不再糾結他父親的死，他師父現在也過世了，從前那兩件事便不足為慮。卻有兩件別的事情。”

“一件是過兒的胳膊，一件是過兒師父的死。”郭靖道。

黃蓉笑的溫柔，“靖哥哥真聰明，想得這般透徹。靖哥哥，現在過兒的胳膊也能接上了，只剩下一件事，那便是他師父的死。他師父是逆轉經脈療毒時被芙兒誤傷的，她的死說來還是和芙兒有關，這種情形下便是過兒再怎麽深情，再怎麽誠懇求婚，我們也是不能把芙兒嫁給他的。”

“對。”郭靖贊成，“這是一輩子的心病。。”

他們夫妻二人心意相通，都覺得郭芙傷了一次心，絕不能再傷第二次。楊過若不能真正為小龍女的死釋懷，這樁婚事便絕計不成。

“可是，如何讓過兒真正釋懷呢？”郭靖道。

黃蓉淡淡一笑，“讓過兒看清事實即可。”

郭靖素知妻子足智多謀，見她胸有成竹，知道她一定會有好辦法，很是歡喜。

這天晚飯後楊過陪郭靖黃蓉說話，黃蓉随意問起楊過為什麽要到絕情谷，“那般隐蔽，你是如何找到的？”楊過道：“郭伯母，我是追着周伯通周老爺子過去的。”黃蓉一笑，“周伯通引你去絕情谷之前，一定問過你的名字，對不對？”

楊過一怔，回想了下，“是，他問過。”

郭靖不知黃蓉為什麽要問這些，“蓉兒，周大哥問了過兒的名字，這有什麽不對麽？”

“沒什麽不對。”黃蓉輕飄飄的道。

郭靖心裏迷糊，還想繼續聽下去，黃蓉卻不再往下說了。

“過兒，你郭伯母的話是什麽意思？”郭靖問楊過。

楊過整個人都呆住了。

周伯通引你去絕情谷之前，一定問過你的名字，對不對？

周伯通是有意引他去絕情谷的……

他和周伯通并不認識，周伯通故意引他去絕情谷是為了什麽，是為了誰？

絕情谷總共就那麽些人，不會是公孫止，不會是裘千丈，更不會是公孫綠萼，只能是……

楊過心中隐隐有了一個念頭，卻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用力搖頭，好像要把那個念頭趕走似的。不，不會，他的師父清淡雅致，身上便似沒半分人間煙火氣息，哪裏會做出這種事？故意讓周伯通把他引到絕情谷，見了面又裝作不認識他，這算什麽？

黃蓉道：“你師父獨鬥公孫止之時，我便瞧出她雙劍所使的竟是分心合擊之術。這門武功舉世除周伯通和你郭伯伯外無第三人會得，你師父自是得了周伯通的傳授，對不對？周伯通是什麽時候教給她的？”

郭靖奇道：“周大哥教給了龍姑娘雙手互搏？”

楊過心緒更加煩亂，“郭伯母，我不知道。”

周伯通引他入絕情谷，之前特地問了他的姓名，周伯通教給小龍女雙手互搏……這些事單獨看沒什麽，聯系到一起便怪異了……

黃蓉不動聲色，楊過如癡如醉，郭靖莫名其妙。

“過兒，古墓派的武功，你還要繼續鑽研。”黃蓉話鋒一轉，道：“你師父二十出頭的時候，功力已是驚人。當年在大勝關，她一句話說得清脆明亮，大廳上數百人都聽見了，委實令人嘆服。”

郭靖更是聽不懂，稀裏糊塗，“說句話讓大廳數百人都聽見，這并不是很了不起的內功啊。”

黃蓉不由的一笑。

唉，她的靖哥哥真是至誠君子，若讓他揣摩人心，他是半點也不會的。小龍女說“我自己要嫁給過兒做妻子，他不會娶你女兒的”，這句話就算遠在廳角的人也聽到了。事後有幾位丐幫弟子暗地向黃蓉說過這件事，“黃幫主，為什麽小人離得那般遠也聽到了？這位小龍女姑娘是故意的。”小龍女當然不是正常說話，正常說話怎能讓數百人都聽到？她是用了丹田之氣吐出，才能是這樣的效果。黃蓉說小龍女令人嘆服，指的并不是內功，而是心計，郭靖當然聽不懂了。

楊過越加迷惘。

小龍女一句話要說得大廳上幾百人都聽到，那是為什麽？那是為什麽？

黃蓉道：“李莫愁這個人委實可怖。她害死了洪淩波，說她徒兒的性命是她救的，自她而生，自她而死，原是天公地道。過兒，古墓派單只李莫愁如此，對麽？別人應該沒有救了徒弟的性命，便把徒弟為她而死當作天經地義的事吧？”

楊過悚然心驚。

“沒有。”他下意識的搖頭。

黃蓉只當是随意聊天，問道：“過兒，當日你和你師父在絕情谷為什麽不雙劍合璧對付公孫止呢？你倆雙劍合璧連金輪國師也不是對手。”

楊過不願提及小龍女不認他的事，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我一開始用玉蜂針刺中了公孫谷主，公孫谷主也答應放我們出谷。不過我師父心腸太好，谷主又答應讓我們出谷絕不阻攔，沒等到我們出谷便把玉蜂漿交出去了。”

絕情谷其實他們是有機會全身而退的，不過解藥給了公孫止，小龍女又很有閑情逸致的替楊過補起衣服，以後再想走就難了。

或許小龍女根本不想走，她想要的，就是要享和楊過同死之樂……

黃蓉淡淡一笑，“你的君子劍拉在卧房，一直沒拿走。現在還了你吧。”

“不。”楊過又是搖頭。

他不要拿走君子劍。好像拿走這把劍便和郭家扯清關系了似的，不要。

黃蓉命人把君子劍、淑女劍取了來，“這兩把劍，一把是你拉在卧室的，一把是你師父送給芙兒的。現在一并還給你。”

楊過的右臂就是被君子劍一劍斬去的，重新見到這兩把劍，感慨萬千。

黃蓉拿起君子劍，道：“當日芙兒斬你一臂，事後我細細問她，芙兒揮劍斬去之時，難道沒有猶豫麽？芙兒說，她當時心想，‘你害我妹妹性命，卑鄙惡毒已極，今日便殺了你為我妹妹報仇。爹爹媽媽也不見怪’，這才揮劍斬下。”

“過兒是冤枉的。”郭靖憐惜的道。

黃蓉搖頭，“不，他不冤枉。”

郭靖和楊過都是一愣。

楊過當時确實有錯，但楊過沒有要拿郭襄換解藥的意思啊，為什麽黃蓉說他不冤枉。

黃蓉道：“過兒，當時在絕情谷，你、我、芙兒才見面的情形，你還記得麽？我一句話沒說，你知道這是為什麽？”

絕情谷見面時，楊過讓小龍女把郭襄還給黃蓉，楊過對郭芙朗聲說道：“郭姑娘，你妹子安好無恙，我可沒拿她去換救命解藥。”郭芙怒道：“我媽媽來了，你自然不敢。你若無此心，抱我妹妹到此來幹幺？”那個時候，黃蓉一句話沒說。

楊過面有慚色，黃蓉淡淡的道：“芙兒斬你手臂時指責你的那些事，唯獨拿襄兒換解藥這件事你沒做過。可你師父真有這個意思，并且你知道你師父有這個意思，對麽？既然你明知她有此意，還要和她拜堂成親，夫妻一體，你不冤枉。過兒，打從你和你師父拜堂成親的那一刻起，芙兒所指責你的，全成了事實。”

郭芙和楊過吵架的時候黃蓉一言不發，本來打算讓郭芙向楊過賠不是的，見了面黃蓉也一句不提了，原因就在于此。

彼時襄陽城中刺客雖去，郭靖、黃蓉未曾康複，兀自亂成一團。朱子柳與魯有腳齊心合力，負起了城防重任。正當忙亂之際，小龍女卻牽了紅馬過來，要他去交給楊過，說甚幺要楊過快到絕情谷去，以郭靖初生的幼女去換解毒靈丹，只把朱子柳聽得莫名其妙，不知所雲。

這樣的小龍女，黃蓉做為母親如何能夠原諒。

楊過明知小龍女有拿郭襄換解藥的意思，還要和小龍女拜堂成親，他冤枉麽？不冤枉。

夫妻一體，他就是她，她就是他，沒地方喊冤。

黃蓉把兩把劍交給楊過，“過兒，你小時候和芙兒、儒兒、文兒打架，你躲出去一晚上沒回來，之後你郭伯伯找到你，我和你郭伯伯對那件事絕口不提，你可知道是為什麽？”

“知道，郭伯伯郭伯母知道是我沒理。”楊過低聲道。

四個孩子一起玩，年紀最大的楊過打了年紀最小的郭芙，大小武幫郭芙打楊過，楊過逃了，不敢回家。大人們會認為這四個孩子當中誰沒理？當然是年紀最大的那個、先打人的那個、躲出去不敢回家的那個了。

小時候楊過只會憤憤不平，以為郭靖偏心郭芙，現在人到中年，還有什麽事情想不通的？郭靖黃蓉當時絕口不提，不是偏心郭芙，而是知道楊過沒理，不想給他難堪。

十六年後再見面，郭靖黃蓉不提楊過斷臂的事，道理也是一樣的。

因為楊過沒理。郭靖黃蓉不提，是給他面子。

郭靖從來不是沒擔當的人，如果真的是郭芙錯了，就算過了十六年，郭靖也會給楊過一個交待的。

楊過造謠郭靖把郭芙許配給他也就算了，竟然聲稱黃蓉相中了他做女婿，暗中傳他武功，毀謗黃蓉的名聲，單憑這一點，楊過就大錯特錯。

小龍女在絕情谷底苦熬了十六年之後上來，郭靖黃蓉對她只字片語沒有，這就更好理解了。小龍女蓄意要拿郭靖黃蓉才出生的女兒換解藥，她都對郭靖黃蓉沒句交待，郭芙射針不過是無心之失，郭靖黃蓉為什麽要開口解釋？既然小龍女“超然物外”“不谙世事”“萬事不萦于懷”，那不必用人世間的道理規矩來約束她了。當然了，人世間的道理規矩也不會保護她。

既然要鄙夷世俗禮法，就別奢求世俗禮法來保護你，這是多麽簡單的道理。

小龍女只顧着楊過一人，那就只有楊過一個人眷顧留戀她，很公平。

小龍女十六年後和楊過一起從絕情谷底再上來，連一個對她表示慰問的人都沒有，她在谷底苦挨十六年的事根本無人提起，很公平。

楊過手中拿着君子劍和淑女劍，汗水涔涔而下。

這晚楊過一人獨睡，夜間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古墓派單只李莫愁如此，對麽？別人應該沒有救了徒弟的性命，便把徒弟為她而死當作天經地義的事吧？”

夜半從夢中驚醒，楊過披衣而起，仰望明月，“郭伯母一定不知道，古墓派的門規是要有個男人為她而死，她才算破了誓，可以下終南山了。”

有個男人為她而死，這件事對她來說很重要，很重要……

夜涼如水，楊過打了個寒噤。

“都怪我當年狂妄胡鬧，叛師反教……”楊過後悔不已。

如果當年他在重陽宮潛心學幾年全真派玄門正宗功夫，數年後郭靖接他下山，等待他的會是一片花團錦簇，又何必像現在這樣，半生孤苦，人到中年，形只影單？

作者有話要說： 結局章總也寫不好，這幾天有事，所以結局章可能要過些天才能放上來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