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我

晏玉樓一揮手,侍衛便押着堵上嘴的金婆子下去。

她平靜地看着曲氏還有董郎中,慢悠悠地道:“董四公子一向有才名,可見董大人教子有方。本官聽說府上的大公子昨日才領了城門司的保安郎一職,想必也是個有能力的。本官一向愛才,不知大公子可在府上?”

曲氏一聽她要提拔自己的親兒子,抛卻方才的心思,不由大喜過望,忙讓人去叫董子方。

董子方長相肖似曲氏,高大肥碩,走起路來橫着腿,一臉的不善。見到晏玉樓,兩眼放光,哪裏還記得什麽禮數。

董郎中低喝一聲,“還不快見過晏侯爺李大人。”

董子方這才回過神,不倫不類地見了禮,眼睛還粘在晏玉樓的臉上。李太原別過臉,就這麽個膿包,色心都寫在臉上,還想侯爺提拔,簡直是做夢。

這董家,也就一個董四還能入眼,只可惜出了這樣的事。

晏玉樓招了一名侍衛過來,那侍衛只是衆中侍衛中普通的一個。

“董公子既然能謀城門司的缺,想來身手不凡。本官有意考校一二,若真是不同凡響,必會舉薦。”

曲氏一愣,沒明白她的意思。董郎中聽明白了,看着那精幹的侍衛,再看一眼自家兒子虛浮肥胖的臉,隐隐覺得不太妙。

“侯爺,犬子昨日才當了晚值,怕是…”

“董大人,切磋而已不必憂心。”

董子方哪裏會武,當下往後一退,“我不比!”

哪裏能由得了他,侍衛收到主子的眼色,已欺身上前。将董子方逼得連退幾步,輕輕松松就将人撂倒了。

董子清肥碩的身體倒在地上,好大一砣。

晏玉樓作出失望的樣子,“如此不堪大用,枉費本官一番心意。城門司是宣京城最緊要的地方,怎麽會啓用董公子這般無用之人?”

曲氏心一驚,“侯爺,我兒昨夜晚值,自是身子乏累。”

“董夫人的意思是董公子若是休息好了,就不會這樣,對嗎?如此,本官便準董公子一天假好好休養身體,以便再次考校。”

曲氏大急,她不是這個意思啊。自己的兒子有幾斤幾兩她是清楚的。莫說是休息一天,就是休息一個月也打不過剛才的侍衛啊。

方哥兒嬌生慣養的,根本就不可能是侍衛的對手,她覺得侯爺在針對自己。

“侯爺,我兒許是入不了您的眼,此事就作罷吧。”

“董夫人怕是有所誤會,本官之所以執意考校他,是因為本官發現他這麽一個無用之人擱在城門司的缺上,豈不是松懈安防,城門要害實在是堪憂。若是連基本的考校都過不了關,董公子這保安郎的差事,本官就要罷免了。”

倒在地上的董子方覺得遭受了生平奇恥大辱,這個娘們兮兮的榮昌侯,竟然如此羞辱他。他的差事可是走的淮南王府的路子,侯爺再是威風,在王爺面前也是臣子。

這個晏玉樓,長得一臉的女氣,憑什麽指手劃腳。他怒目而視,不想看到晏玉樓臉上的譏笑,當下腦子一熱,耍起橫來。

“我不比!我為什麽要比?侯爺算什麽東西,有本事找王爺說去!”

他口中的王爺自是大啓唯一的親王淮南王,淮南王是先帝的皇叔,當今陛下的皇叔爺。不僅身份尊貴,且地位極高。

李太原捂臉,這個董大公子,簡直是作死啊。他是對侯爺有什麽誤解,真把侯爺當成軟弱可欺之人。

那是表象啊。

董郎中大驚失色,恨不得呼一巴掌過去,這個兒子是想害死整個董家嗎?曲氏臉上的橫肉抖了抖,覺得兒子說得有理,侯爺管到王爺的頭上,那不是以下犯上嗎?

晏玉樓淡淡一笑,“我先祖曾追随太高祖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我晏家自太高祖時便受封侯爵。我承襲爵位以來,受先帝器重。先帝臨終托孤,囑我輔佐陛下穩固大啓江山社稷。董大公子看不起本官,瞧不上我榮昌侯府,就是在質疑先帝,亵渎太高祖的英名!”

董郎中吓得腿一軟,跪了下去。

“侯爺,小兒無狀,他有口無心…”

“有口無心?哼,他搬出王爺,分明不止瞧不上我榮昌侯府,還污了王爺的一世清名。王爺身為陛下的親叔爺,一向以大啓江山為重,怎麽會徇私舞弊,将此等無用之人安置在城門司?你董家好大的口氣,好大的威風,一個黃口小兒張嘴閉嘴就是王爺。難不成視王爺為你董府家奴,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嗎?”

李太原倒吸一口涼氣,同情地看一眼董郎中。董郎中官職低微,平常根本難見侯爺,自是不知道侯爺這張嘴,滿朝文武無一是敵手。

曲氏也知道厲害了,跪到董郎中的身邊。

董子方一臉茫然,不知道父母為什麽都跪下了。

“我的差事,就是王爺安排的。侯爺要是不信,何不去問王爺,在我家裏耍什麽威風?”

李太原沒眼看了,這個作死的蠢貨。

董郎中“呼”地爬起來,狠狠給了自己兒子一巴掌,然後重新跪下,“侯爺,他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他這一回。”

“董大人說他不懂事,本官瞧着他懂事得很。他說得對,本官是應該去王府走一趟。不過本官相信,王爺貴人事多,壓根就不可能操心這些小事。一定是下面的人得了好處,欺下瞞上。”

董郎中身體一軟,差點癱倒。

李太原搖着頭,董家這下是真完了。得罪了榮昌侯,便是淮南王也護不住。何況在淮南王眼裏,董家算個屁。

“董大人,你真令本官失望。你府上四公子出了事,本官忙前忙後還驚動了侯爺。不想你們一家居然如此托大,連侯爺都不放在眼裏。”

“李大人,下官冤枉…”

“李大人,這裏便交由你,本官先行一步。

晏玉樓哪裏還願意多費口舌,董郎中這樣的人,還用不着她一個侯爺出手。李太原恭敬送她出去,再三表示知道要如何做。

她淡然一笑,事關溜須拍馬讨好上峰,老油條自是知道要怎麽做。

離了董府,并未直接去淮南王府,而是轉往信國公府而去。事關社稷,不應該她一人沖鋒陷陣單槍匹馬,姬桑那厮也得出一份力。

到了國公府門口,門口瞧見侯府的馬車,再一次覺得大白天見鬼,像被鬼攆似的跑去禀報自己的主子。

沒過多大會,她便被請了進去。

依舊是上次的前廳,依舊是那含羞帶怯的婢女。她熟門熟路地進去,那婢女立馬上前侍候,極盡溫柔。

茶水極好,點心也不錯。

心下雖急,面上卻是雲淡風輕。一邊與婢女閑話家常,一邊悠哉哉地喝茶。喝了小半盞茶,姬桑那高挺修長的身影才出現。

紫色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厚重且貴氣。冰封雪砌的容顏,行走之間寒氣氤氲,臉上刻滿生人勿近與疏離。

美男當前,她有一剎那的閃神。

婢女見自己主子進來,行過禮後立刻退到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眼神兒都不敢亂瞄,更別提和之前一樣閑聊。

晏玉樓示意四周,姬桑看懂她的眼神,屏退所有。

“晏侯爺如此謹慎,可是案子有什麽變故?”

“國公爺猜得不錯,禮部董郎中府上的四子昨夜遭了禍害。我詢問之下,大感蹊跷,皆因之前我以為賊人必是男子,不想此次竟是女子。”她颦着眉,做出為難的樣子。

姬桑不語,看着她。常聽世人将他們擱在一起比較,從身份地位到長相人品。他們之間,一向難分伯仲。然而一瞬間,他覺得在長相方面,他不及她。

美人愁思,便是玉冠官服,也難掩其絕色動人。但是一個男子生成如此模樣,真讓人喜歡不起來。

“竟是女子?”

“沒錯,确實是女子。據董四公子交待,那女子身形胖碩,大搖大擺從進他的屋子。我正欲再查,不想府中一位婆子認了罪,說是自己空虛多年,觊觎主子美色,一時醉酒情難自禁犯下大錯。”

“既然如此,案子已結,晏侯爺因何為難?”

晏玉樓看他一眼,并沒聽出他今日語氣的不同。不再冷硬得像冰碴子,反倒像是尋常老友一般,随意自在。

“董家好歹是官宦人家,董四公子身為主子,縱是不受寵的庶子身邊也是不會離人的。那婆子如何能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得手的?且不說藥是如何下的,單說那麽大的動靜,折騰大半個晚上,府上的下人都是死人嗎?巧的是董府大公子昨日剛謀了一個差事,是城門司的保安郎。我以為能進城門司的定是可造之材,不想一看之下大失所望。聽說這個缺董家是走的淮南王的路子,國公爺怎麽看?”

聽音知意,何況心機城府如姬桑。

須臾間,他已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如此說來,确實棘手。

“晏侯爺心細如發,然而此案按理已經結了,有人已認錯沒有再查的必要,見好就收的道理想必侯爺比誰都明白。董家大公子不過是才不勝職,大不了免除便是。我想王爺不可能為這麽個東西費心,定是底下的人收了好處,打了王爺的旗號。”

“國公爺說得在理,只是先帝委任你我為輔佐大臣。陛下年幼尚不能親政,京城上下各處要職不能有任何閃失,否則你我豈不成了大啓的罪人。”

姬桑目光冷凝,他們交手無數回,在言語上他極少占上風。這個晏玉樓,不僅生就一副篩子心肝,更是有一張巧舌如簧的嘴。

“晏侯爺将此事與江山社稷混為一談,我若是袖手旁觀,他日晏侯不知還有多少後話等着我,置我于不義之地。只是晏侯可曾想過把事情鬧大,要如何收場?”

他的拒絕,在她的預料之中。

兩人向來水火不容,他若是輕易答應自己,她還懷疑他是有什麽目的。天底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要想他答應,一定要直擊要害。比如說事關他的利益,那麽他就一定不會無動于衷,事不關己高高挂起。

她微傾着身,離他近一些。

“國公爺應該聽說過一個成語,叫做唇亡齒寒。那人□□熏心早已是個瘋子,今日她敢對官宦子弟下手,難免他日胃口養大,禍害世家子弟。”

言到此處,她壓低聲音,“譬如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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