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虛弱

在月灣縣最如魚得水的人不是身為縣尊的裴如玉, 反而是李紅梅、白木香母女。

沒有來到月灣縣時,李紅梅還同閨女琢磨過, 這縣尊大人丈母娘怎麽個做法兒的問題。待來到月灣縣後, 李紅梅發現,唉喲,這裏跟老家的日子差不多啊。

縣城并不大,三五千人的樣子, 最好的房屋就是縣衙的五進土坯大院兒了。請客吃飯,主簿太太兩位提檢太太都是很樸素的婦人, 頭上帶一兩樣銀首飾, 衣裳整潔無紋飾, 可以想像白木香一身的石榴紅裙多麽的亮眼,湯提撿太太帶着閨女一起來的,這是位有着濃郁北疆人相貌特征的女孩子,一身土紅色的衣袍, 頭上綴着珊瑚、松石的珠子, 華美漂亮,漢話也說的很流暢。

請客吃飯就是一人一案, 大家吃烤肉話家常。餘主簿太太上了年紀, 她的烤肉要格外松軟些,就這, 吃的也有些費勁, 只能吃油脂的那部分, 瘦肉就嚼不爛了。餘太太很文雅, 用帕子掩着吐在帕子裏,笑着喝口奶香濃郁的茶湯,“上年紀了,就剩兩顆後槽牙,不大頂事兒。以前我年輕時,一人能吃半頭羊。”

白木香笑,“正好,我這裏有面片湯,還有雞蛋羹,一會兒讓他們呈上來,您嘗嘗。”使個眼色,小財去廚房吩咐了。

餘太太笑呵呵地,“早上中劉牛念叨了,說您早上做的那個面片湯,香的不得了。他有幸嘗了嘗,那味兒一輩子都忘不了。”劉師傅大名劉牛。

“我家以前常吃這個。我在書上看說和北疆的湯飯倒是相仿。”

“是有點兒像。”

湯太太恍然大悟,“原來是湯飯啊,酒後喝一碗湯飯最舒服了。”

大家無非就是說些吃吃喝喝的事,待面片湯雞蛋羹端上來,都誇味道好。湯太太還細問怎麽做來着,大家吃頓飯,也就熟了。白木香又問城中可有做衣裳的店鋪,早上出去并沒有見到,趙太太道,“衣裳都是自家做,您要做衣裳,招呼一聲,我們一起過來,幾日也就得了。”見白木香穿戴華麗,趙太太又補充一句,“可就是您得指點着我們些,衣裳要怎麽裁。”

“就是我們剛來,想做幾床被褥。既是沒有這樣的店鋪,待我尋出做被褥的料子,少不得要請你們幫忙。”白木香已經明白過來,這縣說是縣,較之關內的村落也就是略大些,店鋪極少,平常十天一個集市,就是在縣衙這條在街上擺些攤子,拿出自家的東西進行貿易。

不過,據說天氣暖和後縣城就會熱鬧起來,因為會有胡商經過,那時,大家就能賺些食宿上的銀錢。

白木香搞明白這縣的風格,就知道怎麽跟這些太太姑娘打交道了。的确不用太過客氣,就跟以前村裏人一樣,沒事大樹底下閑聊天,有事大家商量着來的那種。裴如玉估計都不用怎麽勾心鬥角,這麽個小縣城都沒什麽值得勾心鬥角的。

難為前任是怎麽貪賄的?

這事兒是湯提撿太太板着臉說的,“王大人不好,府裏發下來的工錢,他都裝到自己口袋裏去了。騙我們說,錢還沒有發下來!”

“唉呀,這事兒可不應當。”白木香說,“怎麽能把大家的錢裝自己口袋哪。”

“是啊!所以他現在做不了大人了!”湯太太拍着巴掌,很高興的模樣。

白木香心說,是啊,王大人估計回家解脫了。

于是,第二天白木香就買了棉花,第三天就張羅了三家太太過來幫着做被褥,餘太太眼神兒不大好,她坐在一邊兒吃茶,叫她針線最好的兒媳過來的,大家那叫一個熱鬧。白木香一向大方,中午又讓劉牛烤了頭羊,做的肉抓飯,飯後還有酽酽的奶茶喝。

每天縣衙內宅熱鬧的都跟過節似的,也不能老吃羊肉,等閑白木香還拿出錢讓人買雞買鴨買大魚,讓小財指揮着廚下炖起來。

大家是幹活宴飲兩不誤,這些個太太們都說,“縣尊太太真正豪氣!”待這些針線做完,也愛有事沒事來白木香這裏串門子閑聊天。

白木香也摸清了縣城裏的一些情況,基本上漢人北疆人各半,衙門裏當差的也是即有漢人也有北疆人,如湯提檢,這就是正經北疆大漢。白木香買棉花,找餘太太,就是向漢人買,找湯太太,就是向北疆人買。平時沒什麽事,但也有點泾渭分明的意思。

晚上無事,白木香同裴如玉說起這事,裴如玉道,“衙門裏的衙役也是北疆人漢人各半的,這也沒什麽,安安穩穩的就好。”

白木香寫張單子遞給裴如玉,“明天我想正式收些棉花,你叫衙役們大街小巷的吆喝一聲。價錢都寫上了,要是不願意收錢的,用茶磚或是布匹換也成。”

裴如玉接了單子略掃一眼,說,“你不昨兒還說縣衙裏這倆木匠不大成麽。”

“先讓他倆做些簡單的配件,大件做不來,就得往旁的地方尋好木匠了。眼下先收棉花,待織機得了,招些女眷,立刻就能開工。這裏油坊也沒一個,榨素油的機子也得做一臺。”

裴如玉驚訝,“你連榨油的機子都懂?”

“簡單的不得了,那機子說白了就是一架子一木楔,把油料用草包做成油餅,往裏頭一填,用人力去壓,這一壓,油就出來了。”白木香比劃兩下,絲毫不覺有何稀奇。裴如玉卻是另眼相待,“你可真不得了,木香,這都是學問啊。”

“這算什麽學問。你估計是沒見過鄉裏的油坊,你見一回就能明白。”

“文成公主嫁入藏地,就是給藏地帶去了唐朝的工藝、文化。你榨出素油,咱們縣從此就知道素油怎麽個榨法兒了。

白木香臉皮雖厚,也叫裴如玉誇的有些臉紅,“我跟人家公主差遠了。”

“以後北疆人人都能知道木香布,木香機。”裴如玉眼眸中閃爍着一些白木香看不懂的東西,她沒來由的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不自在的摸摸臉頰,“這倒有可能。我收棉花的事你可記得,明天讓衙役出去喊一喊,叫大家知道。”

“放心,一準兒不能忘。”裴如玉想了想,問白木香,“做生意你肯定比我強,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小九叔他們還沒回來,到底木香布好不好銷也不曉得,你收棉花的事是不是要等一等?”

“這不必等,新伊的事我是不清楚,可咱們一路過來,經過的幾個大城,長安、沙州等地,最好的棉布無非就是江南那裏的料子,比起我的布還差一頭。就拿咱們縣來說,主簿家倒是有織機,我去瞧過,只是尋常家用的小織機,我們村現在都不用這種老織機了。新伊這裏的不可能有比長安城更好的棉布,何況,這裏棉花便宜,人工也不貴,只要能織出比江南布更便宜更好的棉布,妥妥的壓他們一頭,還能愁銷路?”

裴如玉心裏一劃拉,說,“那一縣的棉花夠麽?”

“肯定不夠。”白木香自己倒杯蜜水,喝兩口道,“先收咱們縣的,外縣慢慢來。誰家沒幾個外縣的親戚朋友,待咱們縣的收了,讓他們去幫着宣傳,不論誰拉來一個賣棉花的,我按棉花斤數好壞給些潤手錢。不愁沒人來。”

裴如玉一聽就知裏面的緣故,不禁一笑,“這裏頭都是學問哪。”

“我們老家那邊兒現在都是織布的,以前誰也不服誰,收棉花時打做一團也是常有的事。”白木香對此駕輕就熟。

“那我就訓練好衙役,管好縣裏治安也就是了。”

白木香一手托腮,望向裴如玉,燭光下,清澈的眼眸裏水光潋滟,白木香笑時,眼底水光浮動,“反正縣裏的事就托給你了。”

裴如玉忽然有些不自在,似是不忍再直視白木香的眼眸,別開眼,虛弱的應了兩聲,“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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