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Kronos & Rhea（1）

黎恨堯從虛空中現身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從蘇了了胸口拔出的手指，以及帶起的大蓬大蓬的鮮血。

然後她的身體倒了下去，眼睛依然是睜開的，裏面或許還映着個人終端未曾消散的模樣。

洛拉伸手去扶她，即将觸到的手卻驟然一空。然後才感受到某種極其強大而壓抑的感覺将他整個人困縛其中，連細胞都被凝固的感覺，半分反抗之力都不存在。

如同凡人，與神祗為敵。

下一秒他感覺到了空間的扭曲，準确的說是“洛拉”這個人所占據的空間，從他身體內部的一個最小單位基點起始，漸漸從一個三維狀态的人，被扭曲成沒有維度界限的最小基點。

三維，二維，一維；立體，平面，線條。

除了洛拉本人之外，或許再加上做到這一切的黎恨堯，沒有人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如同正常人很難想象，被吸入黑洞的星體以及周圍時間流速的變化，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而毫無疑問的是，那是比“疼痛”更加難以忍耐的折磨。

黎恨堯其實不懂什麽是折磨，什麽是刻意延長過程的死亡酷刑。他只是在這一刻，選擇了最切合他本能的做法——将自己心中湧出來的某種情緒，宣洩到讓它産生的那個人身上。

用本能中告訴他的，最有效的方式。

于是洛拉就這麽消失了，扭曲也好，分解也罷，被空間的力量變成了連灰燼或者分子都不存在的東西，連慘叫和哀嚎都沒有留下。

那種形态下的空間，事物的存在形式，已經失去了正常世界意義上的一切定義，遑論對痛苦的表達。洛拉死的極度痛苦，可卻連他的死亡，都難以被定義。

而蘇了了的身體被牽引着，如同四肢都被連接上細線的人偶，違反引力的換了個方向倒下去，落在黎恨堯的懷裏。

心口本該噴射狀湧出的鮮血，被黎恨堯的精神力堵了回去，維持表面的正常模樣，在血管中繼續流淌着。只有胸口的衣服泅出無法倒回的血跡，如同已經失去的、無法找回的生機。

——她的心髒已經被穿透了，死亡的瞬間最重要的血管已經折斷，呼吸斷絕的速度不比洛拉消失的速度慢。就算此時黎恨堯讓她的血管重新流淌，就算他一直将她維持着這樣的狀态，那也只是一具沒有意識的，不會死亡的鮮活屍體。

青年抱着懷裏的少女，臉上依然是沒有表情的空白，只有那雙深藍的眼睛裏星光布滿。精神力外顯的模樣讓他的瞳孔看起來像是璀璨的夜空，卻也徹底的遮蓋住了，裏面一些仿佛不會屬于他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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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只有死去的蘇了了，才知道那是什麽吧。

其實黎恨堯并不是很清楚，或者說某種意義上他也并不關心，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就像往常一樣，和其他幾個臨時的同伴完成一項任務，卻在某個最為危險的關頭，對方毫無征兆的反水了。

這是以前從未出現過的情況，但初代alpha是幾乎沒有感性思維的存在。他不會去考慮任何情理方面的東西，比如同伴變臉的原因或者為此困惑難過，而是第一時間選擇了反擊。

即使對象是十幾個強大的、或者擁有特殊精神力的alpha與beta，即使對方顯然是抱着一種以命相拼的态度，他依然知道自己能成為唯一活下來的那個，只是需要花費一點時間。他不覺得在這種情況下時間有什麽重要性，直到有一個瞬間，心髒內部的某個地方，忽然傳來難以形容的痛感。

那并非來源于**，而是更加微妙的、介于精神與靈魂之類的東西。

——那是alpha與omega完成成結标記後的隐晦牽連感，更是這世間唯一的靈魂标記，用疼痛告知他另一個人的死亡。

伴侶的死亡。

那一刻他的精神被分散了，因此被似乎預見到這一點的敵人狠狠一擊。傷口在他本能的閃避下未能抵達要害，他們還沒來得急補第二下，黎恨堯已經徹底消失在了眼前。

跨越空間是個很微妙的過程，他受到重創的傷口在強大的自愈力中飛快的愈合。這似乎也是一種本能，告訴他不能帶着傷去見他的omega，就像以前每一次出任務的時候，他都是這樣做的。

只是這一次，讓他一直這麽做的那個對象，已經看不到了。

她死了。

精神力瘋狂的運轉着，黎恨堯看着懷裏的少女，除了胸口一小片已經凝固的血跡，看起來随時都能睜開眼睛。

但是她死了。

黎恨堯覺得自己很冷，從沒有過的冷。

他從來都很清楚死亡的意義，某種意義上比大多數人離它更近。最初福利院的阿姨讨論要不要留下他時，說的“這個孩子被丢在院門口……或許是父母遭遇不測了吧”；後來那個只有兩歲多的、話都說不清楚的女孩，含含糊糊的給他講一些沒有alpha和beta以及omega的，仿佛幾千年前的童話，幾乎所有惡人都是以死為終結；等他被安排秘密執行任務之後，死亡就更加如影随形——

死去的同伴與敵人，溫熱的鮮血與斷絕的生機，永恒凝固的表情。

他知道那不該是在校生接觸的區域，就如他知道自己在許多方面異于常人。但他并不在意這些，對他來說殺死一條案板上的魚做菜，或者割斷一個活人的喉嚨完成任務，除了幾乎可以忽視的難度差異，并沒有什麽區別。

只有這一次是不一樣的，死去的是她。

精神力的消耗似乎已經逼近了使用的上限，對于已經死亡的身體來說，這卻只是一種毫無意義的自我浪費。就像久困電梯裏的人拳打腳踢肆意發洩，除了讓自己更加體力不支，連求救的聲音都傳不出去。

但黎恨堯就保持着這樣的狀态，抱着懷裏的少女，以一種令人毛骨損然的漠然表情，将整個房間裹進了獨特的精神壓裏。

此時此刻，除了存在其中的兩人，如果有第三者踏入此地，沒有死亡之外的第二種結局。

沒有人知道他想做什麽，或許黎恨堯本人都不知道。

漸漸地他開始感覺到頭痛，前所未有的精神力枯竭，在這個強大的alpha從未有過的瘋狂浪費之後，終于也到了盡頭。即使是神也有消亡的時候，何況他只是人工的造物？

疼痛像面對每一個透支精神力的人那樣，終于公平的找上了他。就在那份陌生而綿延的針砭透骨之中，一些同樣陌生而破碎的東西，從最深最黑暗的地方，漸漸浮了出來。

那似乎是記憶。

屬于這個身體的，在“黎恨堯”與“初代alpha”之前，早已不存在的記憶。

***

記憶的主角是個少年，他的姓名早已模糊了，只是身體不好，天生的不良于行。

加上他的父母都是極端的工作狂，從他記事起能夠見面的次數屈子可數。在無數次渴求親緣未果之後，徹底失望的男孩漸漸将越來越多的經歷與時間，花費到網絡上。

後來他認識了一個女孩。

女孩兒是少年的筆友之一，是隔着小半個地球、另一個國家的人。他們隔着文字和符號交流了許多年，直到某一天對方告訴他，要和同伴外出旅游，可能會經過他所在的國家和城市。

她半開玩笑的說，要不要面基？

有一瞬間少年确實心動了，可最終還是感到畏懼——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和正常人進行正常的社交了。

何況他的父母似乎也很滿意他這樣的狀态，足夠省心并且絕不會打擾他們的工作。那時他也已經聽說他的父母的結合與愛無關，只是一起工作與繁衍後代的綜合考慮。

到了那個年紀，家裏需要一個孩子，于是他們就在一起，僅此而已。

因此除了必須的放風和人際交往，他幾乎從來沒有主動提出相關的要求，甚至于讓如今的他感到畏縮。

不願意承認的，卻已根深蒂固。

被拒絕後的少女有些失落，但也不好多說什麽。最後她說出了自己計劃前往的景點，說如果你改變主意的話，那天就在這個地方見面吧。

于是少年失眠了整整三天，然後幾乎是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打電話請父母安排人，在那個約定的日子帶他出去。

那時他父母的工作似乎忙到了某個關鍵階段，處于非常一致的工作狂兼六親不認狀态。他的請求在許多天的冷藏後終于被應允了，只是父親提出來，在那之前希望他去他們工作的地方，有件事要他幫忙。

他其實并不太清楚，父母具體工作的內容，某種程度上他們連陌生人都不如。

但他還是答應了，因為他別無選擇。

并不知道這一去之後，就再也無法完成那個約定。

作者有話要說： 和基友在外面差點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