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姚世玲怔住。

“大姐在幹啥?”聞朋不由得自已問自己。

左鄰右舍臉上有不同程度的錯愕。

“聞青她、她在燒飯?”

“蒸的野菜饅頭?”

“原來不是着火了啊……”

“吓死俺了,俺連俺家的喂牛桶都給拎來了。”

“哈,不是着火就好。”

“……”

這一聲聲不大不大說話聲落入聞青耳中,聞青為曾經的自己羞愧,合着她做個午飯,大夥都認為她在縱火,她上輩子是造了多少孽啊。

聞青硬着頭皮扯出笑容:“叔叔嬸嬸,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們誤會了,也麻煩你們跑來。你們都吃了嗎?我蒸了些野菜饅頭,你們也來嘗嘗吧。”

聞青這話一出,一片安靜。

聞青何曾如此禮貌客氣過,連自家也疑惑地看向聞青,聞青也知自己和之前反差略大,于是沉默。

“不用了,不用了,家裏做的有,家裏做的都有。聞嫂子,既然沒事,那麽我們就都回去吃飯了。”年紀稍長的女人說:“聞青突然間懂事了。”說這話時,她偷瞄了聞青一眼,唯恐自己的話招惹了她。

“在這兒吃點吧。”姚世玲邀請着。

“不了不了,家裏都做好了。”

“對對對,家裏都做好了呢。”

“你們吃,你們吃。我們走了。”

“……”

沒有一個人願意留下嘗一嘗野菜饅頭,一來是聞家家底太薄,大家都知道。二來誰敢吃聞青的東西,聞青一不高興,提着菜刀砍過來,讓人怎麽辦。

左鄰右舍紛紛轉身離開,一出籬笆院子,嘁嘁促促議論起來。

“聞青這是咋了?一下子就剎性子了?”

“就是啊,居然蒸野菜饅頭。啧啧,想不到啊。”

“是鬼上身還是咋了?”

“我寧願信她燒房子,都不信她燒飯。”

“你們還不知道吧?上午她跟姚世玲吵架了,吵得可兇了。我和我家那口子在院子裏,聽的清清楚楚。”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了左鄰右舍的興趣:“為啥?為啥?為啥吵架?”

“姚世玲不讓聞青嫁到縣城呗。”

“有這事兒?姚世玲咋想的。”

幾人叽叽喳喳就把上午聞青挨打的事兒,給說的明明白白,連姚世玲的想法也弄了個清清楚楚。

“聞青這丫頭早該打了,天天跟着她光棍二叔瞎混,太野了!”

“就是,她那個光棍二叔是坐過牢的,姚世玲心也大,竟然讓聞青天天跟着她二叔,這不,聞青就跟着學野了學壞了。”

“這次聞青估計是挨打了,學乖了。”

“看來,管孩子還得打!”

“就是不知道打聞青這一次,能管幾天。”

“聞青那麽野,管不了幾天,你們等着,明天,頂多撐到後天,聞青肯定還是老樣子,屁活不幹,就知道往縣城跑。”

“……”

趁着沒到飯點,幾個鄰居湊在一處,又把聞青的劣跡加油添醋地說了一遍了。

不過,聞青對此并不關心,她正将一笸籮的野菜饅頭放在木桌子上。

聞朋餓的立刻伸手去抓野菜饅頭。

“去洗手。”姚世玲說一聲。

“好。”聞朋立刻縮手,快跑去洗手。

姚世玲和聞亮也去洗手。

聞青則将野菜湯盛了四碗,放在木桌子上。

等姚世玲、聞亮洗手回來,聞青已将碗筷擺放妥當,桌子中間擺放着豆醬,看上去是又炒過一遍,色澤明亮了許多。

聞朋已将拿起一個野菜饅頭啃起來,并且說:“媽,大姐做的野菜饅頭好吃。”

聞亮白了聞朋一眼,沒出息!

姚世玲說:“聞青,聞亮,你們也吃吧。”

“好。”聞青拿起一個野菜饅頭,咬了一口,粗面有些硬,涼的地方還有些板,和細白面粉的口感比起來差太遠,聞朋卻說好吃。

聞青擡眸看一眼聞朋,聞朋一臉幸福地啃着野菜饅頭,蘸着豆醬,喝着野菜湯,她心裏不是滋味,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家人吃得好住得好,不那麽受累,尤其兩個弟弟能夠頓頓都吃飽。

“媽。”聞亮鄭重的一聲,打斷聞青的思路,聞青看向聞亮。

聞亮捧着湯碗:“今天上午,班主任又催這學期的學費了,馬上這學期就結束了,班裏就我一個人沒交學費。”越說聞亮聲音越小,後來幹脆低頭盯着野菜湯。

“好,我知道了,你和班主任說一聲,過兩天就交。”姚世玲說。

“多少錢?”聞青插嘴。

姚世玲看一眼聞青,到底是回答了:“四塊錢。”

聞青聽後不言。

一頓午飯就這麽過去,聞青搶着去洗碗洗鍋,而後回到房內休息。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農忙時大家日夜忙着,忙完了就是各家各戶口一日三餐,或者一日兩餐的過着,沒人出門打工,也沒人做生意。尤其是水灣村這個村子。

本應該睡午覺的,但聞青完全睡不着,她心裏想着念着的都是四塊錢,聞亮上學的學費。

她忽地從床上坐起來,從牆上取下一只布袋子,床上的碎花棉布裙子給裝進去,從破舊的五鬥櫥最後一個抽屜裏,娶出一雙布涼鞋,塞進布袋子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重新梳了頭,推開門出來時,聞朋正在院子裏趴着做作業。

“朋朋,媽呢?”聞青問。

“不知道。”聞朋答。

“那等媽回來了,你和她說一聲,我去下縣城,下午就回來。”聞青說。

聞朋一下站起來:“你咋又去縣城。”

“有點事兒。”聞青沒多跟聞朋解釋,扒着布袋就走了。

正走着村裏的這條大路時,拿着草席睡在樹蔭下的鄰居們看到。

一個個等着聞青走遠一些,便開始說叨起來。

“看着沒,看着沒?還說明天後天去縣城呢,下午就去咯。”

“就是喲。”

“一個女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在家裏待着,淨往外跑,我看啊,縣城紀家說不定過幾天就要退親呢。”

“就是,好好人家誰願意娶聞青這樣的。聞青她二叔可是坐過牢的。”

“不然聞青怎麽這麽橫?”

“……”

這些話隐隐約約傳入聞青耳中,聞青立刻站定,回過頭來。

正在嚼舌根的幾個女人連忙閉嘴,裝作睡着了。

聞青回過頭,繼續向縣城走。

聞青的步子邁的飛快,就這也花半個小時才到縣城,到了縣城她一陣恍惚,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許多記憶撲面而來。

不過,她沒有沉浸在回憶裏。而是直奔了縣城唯一的一家裁縫店——肖姨裁縫店。店主真名叫什麽,聞青記不太清楚,但是大家都叫她肖姨,聞青布袋裏的碎花棉布裙,就是借她家蝴蝶牌縫紉機做。

蝴蝶牌縫紉機曾經是聞青最想要的,可是太貴了,一百八十塊線一臺,她二叔都買不起。

裙子做好那天,肖姨就看上了聞青的手藝,也看中了聞青這條碎花棉布裙,出價十二塊錢買下來。

當時聞青不賣,她做這條裙子就是為了穿給紀彥均看。然後肖姨又詢問聞青是否願意在肖姨裁縫店裏幫忙給人做衣服,當時聞青一口否定,她是要嫁到縣城萬元戶紀家的,做這種事情太掉份了。

所以,她統統不幹。

此時,她拎着裙子又過來了。

“這不聞青嗎?”聞青還未走進店內,肖姨就已經看到聞青了,聞青有做衣服的天賦,她曾經在肖姨這兒,随手幫忙肖姨用縫紉機走了幾次針,做了三套衣裳,客人穿着好看,又覺得舒服。紛紛誇贊不已,并且指名了讓聞青再給自己做兩套。聞青她自己也時不時過來,借肖姨的縫紉機用。

所以肖姨對聞青極其熟悉。

“肖姨。”聞青笑着喊出聲。

這一笑一喊,讓肖姨覺得,這聞青似乎懂事了不少:“聞青,咋?又來我這兒用縫紉機?”

聞青笑了笑,有些難以啓齒,但還是鼓足勇氣說了:“肖姨,上次你不是看上了我這條碎花棉布裙嗎?”說着,聞青将棉布裙掏出來:“這裙子,我就試穿了一下,其他我一次也沒穿過。我就是想問一下,這裙子你還要嗎?”

肖姨聞言打量聞青:“咋了,怎麽突然想通了?那你來不來我店裏幫忙?”

“我有點急事兒,需要錢,來不來你店裏,我得考慮考慮。”聞青說。

肖姨卻是中意聞青的手藝,也中意這條裙子。當初這條裙子挂在她店裏的時候,就有兩個有錢的姑娘來問,都給出了十五塊錢的價格,不過,她主動買,和聞青送上門讓她買,這價格肯定不一樣。

“肖姨,要不這樣,你看這衣裳我也試穿了一次,又是主動讓你買。你上次給我十二塊錢,這次降兩塊錢,給我十塊錢,你也知道布料、手工我都花了十一塊錢,我還有雙涼鞋和這裙子配套,也送給你。另外,我明天過來,幫你蹬半天縫紉機,做兩套衣裳,讓你清閑清閑。”聞青說。

還有涼鞋?肖姨感覺這次賺大,又聽聞青要幫她做兩套衣裳,當即高興不已,本來還想拿喬,把裙子往死了壓價,不然不買,但看聞青這麽有誠意,當即道:“這是你說的啊,你可別诓我,還有,你考慮考慮在我這兒做工,我給你工錢。”

一聽肖姨這麽爽快的答應,聞青開心,她就知道肖姨會答應。笑着道:“謝謝你,謝謝你肖姨。”

肖姨是個幹脆利落的,接過了布袋,便将兩張五塊的鈔票交給了聞青。

這個時代的五塊錢,還是黃色的紙幣,印着他族頭像,聞青接過錢,心裏隐隐有些興奮,沒作停留便離開。

肖姨在後面喊:“小丫頭,你可別忘了答應我的事兒。”

“好,我知道了,我明天一定來。”

肖姨摸着碎花棉布裙,翻開着,腰部嵌了寬扁型松緊帶,起收腰作用,針眼走的細走的妙,樣式新也不過分,肖姨喜愛的摸着,自言自語地說:“這丫頭手可真是巧。”

與此同時,聞青握着十塊錢,沒有直接回水灣村,而是先跑到縣城,買了三斤油,把五塊破開,将其中四塊錢裝在褲兜裏。接着又去買了五斤面粉,買了二斤豬肉,二斤米,還想再買點別的,發現自己提不到了。

将所有的東西全部裝進小麻袋裏,扛在肩上。

才剛走兩步,忽然感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前晃過,她莫名心頭一痛,連忙轉頭,四處尋找,卻什麽也沒有找到,暗想大約是因為紀彥均就住在這縣城,所以她才會産生這種錯覺吧。

聞青搖了搖頭,把雜念搖掉,快速直奔水灣村。

一到水灣村又遇見了不少鄰居,鄰居紛紛打招呼。

“聞青,你背的啥啊?瞧你累的,臉都紅了。”

“聞青,我來幫幫你吧。”

“聞青,這麻袋裏裝的什麽啊,鼓鼓的。是不是縣城那邊給的呀?”

“……”

以前若是聞青聽到這些話,肯定會嗆回去,不過,現在的她不是上輩子的她,全程笑着:“沒啥東西。”

“不用幫忙,我背的動。”

“不是縣城給的。”

“……”

等到院子時,聞青“啪”的一聲,将麻袋扔下,掐着腰,氣喘籲籲的。

這時,姚世玲正在洗衣裳。

聞亮坐在院子裏,低着頭想要學費。

聞朋在等聞亮一起上學。

聞青大口喘氣之後,從褲兜裏掏出四塊錢,說:“亮亮,給你學費,去上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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