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心碎碎
翠竹林子不複郁郁蔥蔥之色澤,大概是秋季已至,等韶光再延後幾日,竹葉便會落光,變成一根根光禿禿的竹竿。
小侍女還未跟上來,季青宛繼續往竹林深處走,躲在一根手腕粗的竹子後,踮着腳小心的窺視道上的過往來人。
身後不遠處的高臺亭子裏傳來對話聲,還有茶盞碰撞的聲音,清脆作響。她本打算扶着竹竿跳段鋼管舞的,權當活動活動身體,聞得高臺亭子中傳來的對話聲,頓時蔫吧了。
性格再怪癖的人也會有兩個好友,季青宛覺得自己的性格頗為怪癖,照樣有小常和何月這倆知己好友。蘇景的性格比她還怪癖,一天說不出百十來個字,仍舊有個尊崇萬分的好友——當朝最小的王爺,武夜機。
小王爺武夜機惹了滿身風流債,年過二十還未娶親,連房妾室都沒有,這在璧國,乃至整個古代都是罕見的。偏生小王爺自恃年輕,女帝催了多次,他還是不娶親,連女帝親自下旨賜的婚,他都能找理由辭了,整日在民間閑逛,隔三差五便往煙花之地跑。
季青宛剛來蘇府養傷的時候,小王爺恰好到蘇府做客,不知聽誰說府上收留了一個垂死的傷員,還是個女子,好奇心發作,順道來看看她。一國王爺,難得沒有架子,長的還頗為周正,不知是否在市井之中待的久了,渾身上下都泛着狂放不羁的氣息。季青宛與他相談甚歡,沒過幾日就混熟了,知曉他不少風流韻事。
眼下高臺亭子內傳來的兩道聲音,一高一低,一不羁一清幽,分別屬于蘇景與小王爺。
白日裏蘇景再三交代她不要下床走動,最好連如廁也別去。如今她拐騙了蘇府的侍女,一同出來夜游,蘇景若發現了,少不得要用那種冷冰冰的眼神看她。蘇景的眼神自帶魔法攻擊,再厚臉皮的人在他的眼神攻擊下,都得繳械投降。
季青宛本無意偷聽,奈何小侍女已走到竹林前,她若現在挪動地方,定會被小侍女發現,再連哭帶跪的讓她回房歇息,屆時她還怎麽逍遙快活。
月影婆娑,自高臺亭子處傳來武夜機懶散的話語:“前些日子聽天竺來的法師講經說法,法師言,人皆有貪心、有嗔怨、有癡念,近幾日蘇兄一直心不在焉,從前對弈我總輸你,然今夜,你已連輸我三局。蘇景可是有癡念纏身?”
季青宛有些詫異。呦呵,小王爺居然還懂佛法,果然人不可貌相,流氓不可鬥量。
她本欲将耳朵捂起來,等會若被蘇景發現,她可以坦坦蕩蕩的表示她甚麽都沒聽到。沒等她擡手,蘇景低啞的嗓音先一步傳進耳中:“已輸了三局?我竟毫無察覺。”
小王爺似乎是笑了,笑得頗為得意,道:“好,棋局已定,白子勝,你已輸了我四局,承讓,承讓。”頓了片刻,又道:“蘇兄若有何心事,不妨同我說,你我多年的交情,替你指點迷津,亦是我分內之事。”
捂耳朵的手緩緩放下來,她閉上眼,使雙耳的聽力可以放得更遠。她愛慕蘇景,這是何月同她都确認的事,作為她心上人的蘇景有了心事,她應當聽一聽,若小王爺解不開蘇景心頭的閑愁,她可以試一試。
如若走了狗屎運,她将蘇景的閑愁解了,沒準蘇景會将她視為一朵解語花,從此再也離不開她。甚好甚好。
有棋子入盒的碰撞聲傳來,應當是小王爺在收拾棋盤。良久,蘇景的聲音緩緩響起:“有時候覺得她不是她,沒等這種感覺落實,她的一些行動又告訴我,她還是她。”有些許落寞,有些許清愁,似乎是堵在心裏許久的陳淤,終得釋放。
季青宛有些發懵。她?蘇景口中的她是誰?是男他還是女她?為何他會覺得她是她,又覺得她不是她?
竹林外的小侍女四下張望一番,神色焦急緊張,季青宛屏住呼吸,眼都不敢眨一下,唯恐小侍女進竹林尋她。不多時,小侍女懊惱的抓抓頭發,大概以為她不在此處,徑直朝前走了,并未進竹林搜查。
她剛想劫後餘生的喘兩口粗氣,小王爺略帶惆悵的話猛地給了她當頭一棒:“蘇兄,仍忘不掉嫂嫂嗎?”
嫂嫂,嫂嫂。小王爺在蘇景面前一向自稱為弟,他口中的嫂嫂,只能是蘇景的發妻或妾室。
坊間從未傳過蘇景有妻妾之事,大家都說,蘇景從未娶親,乃璧國最搶手的剩男。那小王爺的這聲嫂嫂,喚的會是誰?蘇景說璧國的皇族有見不得人的秘聞,難道他自己身上,亦有不曾對外人說過的秘聞麽?
心髒突突跳得厲害,已經結疤的傷口又開始隐隐作痛,季青宛不曉得自己在緊張勞什子。大概,她在害怕,怕蘇景已有了夫人,那麽她還沒開始的戀情就要結束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才是她的終極目标,在古代,當妾室就好比當現代的小三,她不願意把自己放在那麽尴尬的位置上。
紫檀色衣衫在風中作響,她看不見蘇景的神情,卻可以聽到他缥缈不定的話語:“這世間最難忘卻的,大抵是舊情吧。”
小王爺自嘲道:“蘇兄總是念舊,全然不似夜機,身邊人隔三差五的換,換來換去也沒幾個能入我心的。母帝總責怪我不娶妻生子,實則是尋不到那個讓我願意安定下來的人。我有時會羨慕蘇兄,畢竟蘇兄真真切切愛過,而我,混沌度日罷了。”
新月如鈎,泛黃的竹葉被風一吹,發出“嘩啦”的動靜,些許随風飄零而下,漸漸堆積在地上。季青宛眨眨眼,亦自嘲的笑了笑。
她也是傻,沒弄清楚蘇景心中是否有人,便盲目的愛上了他,愛得且深且沉。愛上一個人僅需要個把時辰,看對眼了、感覺對了便陷進去了,然若要從一段情傷裏走出來,起碼需要個一年半載。
好比爐子上炖的一鍋肉糜湯,喝了一口,結果沒留神将一鍋湯灑了,這時的失望并不大,因為起碼嘗過,知曉了湯的味道;若連一口都沒喝上,一鍋肉糜湯便灑了,那時的失望能将人壓垮。
再聽下去便毫無意義了,沒準會聽到讓她更難受的事情。放輕腳步,她滿心煩憂的走出竹林,随意挑了條路,丢了魂兒似的慢慢挪動。
當年旬子溪抛棄她時,她并未覺得有多難過,僅僅是覺得憤怒,憤怒于他的薄情——在一起的第一日他便派人送來絕交的書信,這得多薄情啊。此番蘇景并未給她絕交的書信,亦沒拿重話傷她,她卻覺得整個人都難過極了,眼眶澀澀的,鼻子酸酸的,想哭,還想吼叫。
啊,難道這才是失戀的感覺嗎。
她覺得自己可憐見的,統共在古代開過兩次春,一次剛開始便結束了,第二春更厲害,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若以後能回到現代,她想出一本書,書名便叫做《一個可憐女人的可憐情史》,倘使無法回到現代,她亦可以在古代出本冊子,冊子的名字便叫做《孤女淚》。
心塞塞的順着小道朝前走,瞥見她養傷的廂房就在不遠處,季青宛嘆了口氣,邁步朝右拐,準備回房睡她的大頭覺。心裏頭堵的慌,她沒那個心情在府上閑逛了,還是睡覺來得實在。
雕刻精美的木門緊閉着,并未上鎖,蘇府所有的房間都用的這種門,典雅且端莊,像位帶着體香的美妙少婦。
伸手推開木門,她打着哈欠進屋,廂房裏烏漆抹黑的,只有幾點模糊月光,照亮門前的一小片地方。她記得她走時并未熄滅燈燭,八成是後走的小侍女怕浪費燈油,自作主張熄滅的。
掏出火折子吹一吹,她重新點亮桌上的燈燭。火光照亮室內,燈臺的影子映在木桌上,随風左右搖曳。伸個懶腰打算上榻時,季青宛猛地轉頭,忽然覺察到了不對勁之處。
珠玉穿成的簾子橫在外室與內室之間,在燈燭的映照下格外光彩奪目,顆顆圓潤如瑪瑙。月牙色的屏風擱置在床榻前,燭光可以穿透,用的應當是較為考究的透光布料。繡有十八種兵器的帷幕不見蹤影,換成了繁瑣複古的暗色花紋,甚是漂亮。
這間房……怎麽看都是……女客的房間啊……而她之前養傷的廂房……是間男客房……
挑開珠玉簾子,她又細心看了看,發現了更了不得的地方。她誤入的這間房,房間設計與室內擺設眼熟的很,她記性沒差到一定程度,恍惚還能記起來,靜王側妃木流火的房間,便是這種陳設布局。镂空的牆壁紙,典雅的置物架,這些她都在木流火的宮殿看到過。
難道木流火同蘇府有甚關系麽?
木流火姓木,蘇景姓蘇,他們是否有關聯,一時半會還無法判定。
既然走錯了房間,便得趕快出去,不然後頭丢了甚麽東西,她可說不清。她正打算悄悄地退出去,揮一揮衣袖,不留下一根頭發絲,房間外頭忽然傳來一聲厲然呵斥:“誰在裏面?膽子竟這樣大!主子說了這間房不許任何人靠近的!”
唔,還沒來得及跑路便被人發現了,季青宛今兒個點不好。忙端起燈燭出去,她準備說兩句道歉的話,端正自己的态度,畢竟是她進錯房間在先,怨不得人家生氣。
室外黝黑無光,只有她手上的燈燭發出搖曳火光,從室外之人的角度看,她的臉應當會清晰無比。一個字尚未說出口,呵斥她的人只看她一眼,瞬間面無血色,自己先跪下了,抖若篩糠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偷懶沒更新(????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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