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春風君子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忽然一夜醒來,天地皆白。昨夜初雪,我興奮的披上裘袍,要去踏雪。禦花園裏的湖水早已結了冰,岸上垂柳早已落光了綠發,整個世界只有黑灰白三色,單調又沉默。景色不佳,我踏雪的興致卻極高,穿着厚絨皮靴,踩入潔白無瑕的雪地裏,留下一對淺淺的腳印。

前方隐隐傳來琴聲,如暖風拂面,竟是名曲春風。在雪地裏彈春風,成功的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走過去,看見孫仰之正坐在雪滿枝丫的冬樹下撫琴。

據說十年前有個富商在京郊買地,遍植梨樹,梨園建成之日,邀請京中達官顯貴前來踏春。那日孫仰之受邀彈了曲春風,一夜之後,竟整園梨花齊放。那日之後,孫仰之就被稱為“春風君子”,那梨園也成為京城的踏春勝地。我不知道孫仰之的琴聲是否真有這麽大威力,因為每次我請求他對着梨樹彈首春風,他都黑着臉斷然拒絕。而那梨園所産的“君子梨”暢銷多年,也不知道有沒有給孫仰之分成。

我也是第一次聽孫仰之彈的春風,不管當初梨花花開是否與他的琴聲有關,反正此時此刻我的心卻被這琴聲撩撥得蕩漾難持。琴曲悠然停歇,我向孫仰之走過去,走近些才看到孫仰之旁邊的雪地裏卧着一個人。那個人穿着白狼皮襖,戴着白色氈帽,手上提着一瓶酒,幾乎和雪地融為一體。只聽到宇劍何的聲音傳來:“不愧是春風,我感覺周圍十裏的雪都要化了。”

孫仰之竟然給宇劍何彈春風,他都不肯彈給我聽!

孫仰之笑着說:“你喜歡就好。”

我彎腰捧起一團雪,用力捏實,瞄準孫仰之的腦袋狠狠擲了過去。我平生第一次扔出這麽準的雪球來,那雪球不偏不倚的直奔向孫仰之的臉面。我正得意的彎起嘴角,誰知宇劍何倏地旋身而起,好似随意一揮手就把雪球拍落在地。宇劍何朝我揮揮手喊道:“陛下要與我們打雪仗嗎?”

哈哈,我才不怕你。我指着宇劍何和孫仰之,對身後一幹侍從侍衛下令道:“動手。”身後的侍從侍衛們很快分成兩排,侍從們紛紛彎腰捏實雪團,然後遞給前排的侍衛,由武藝高強的侍衛們瞄準目标扔出去。

漫天雪球紛紛襲來,宇劍何看到這陣仗頓時就慫了,他邊揮劍邊大叫道:“以多欺少,不公平,這是作弊,作弊!”

我從侍衛人牆中探腦袋出來回叫道:“就是欺負你!”說完又縮回去。

突然我發現孫仰之不見了,我送他的琴仍放在冬樹下,眼見快要被雪球埋了起來。我後頸突然一涼,好像被人擱了一把劍。我顫了顫緩緩轉頭看,孫仰之正把手指點在我脖子上,微笑看着我。我一把打開他的手,說:“你是要弑君吶!”

孫仰之笑着說:“擒賊先擒王,破陣當指皇。”

我說:“你向來不懂拍馬屁。”邊說着我突然搶過旁邊侍從手上的雪團往孫仰之臉上拍去,孫仰之不躲不避,閉眼受了。看着雪塊和雪屑從孫仰之臉上簌簌落下,我又有些心疼。

孫仰之舉袖抹抹臉,笑着說:“陛下的雪球還是落在微夫臉上了。”

我問他:“痛不痛?”

“不痛,只是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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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抓起一團雪握在手中,說:“你倆感情真是好啊,你還給他彈春風?”

孫仰之笑笑:“不止是春風,微夫可以為陛下彈夏風秋風冬風。”

“騙人!”我去扯孫仰之的衣領,要把雪團塞進他的脖子裏。

孫仰之擡手阻擋,說:“只要陛下不讓微夫對着梨樹彈就行。”

我想想說:“以後春風只能彈給朕聽。”

孫仰之粲然一笑說好。

我大聲令道:“停!”侍從侍衛們紛紛停下手裏的動作,退到一旁去。

宇劍何不知何時已經躲到了樹後,他探出腦袋來說:“結束了?”然後走過來谄笑道:“陛下何時練得陣,厲害得緊啊!”

我哼了一聲:“剛剛還有人說朕是以多欺少呢。”

宇劍何大手一揮,道:“兵不厭詐,勝者為王。”

“你別過來。”我警惕的躲到孫仰之身後,生怕宇劍何突然來一招“兵不厭詐”。

宇劍何“嘿嘿”幹笑一聲,把背後手中偷偷攥着的雪團當我面扔了。

我說:“這雪仗誰贏了?”

宇劍何看了孫仰之一眼,孫仰之搖搖頭,宇劍何只好說:“自然是陛下贏了。”

我說:“老規矩,脫衣服。”

少年時,我、阿玖、宇劍何和孫仰之四人也曾于雪天裏打雪仗玩樂,我和阿玖武藝不濟,所以總是我和宇劍何為一邊,阿玖和孫仰之為一邊。而阿玖總是裝柔弱躲在孫仰之身後的,我扔雪球則從來沒有準過,于是最後總是演變成宇劍何與孫仰之的二人戰。宇劍何總是會認輸,他就自覺主動的脫去上衣,拉着我往雪地裏一滾,然後我倆躺在雪地裏沒心沒肺的哈哈大笑。孫仰之站在一邊看着我們微笑不語,也不知道他是否在聽耳邊阿玖滔滔不絕的誇贊與敬佩之語。要是大家都沒有長大該多好,至少大家臉上都能蕩漾着笑顏。

宇劍何哈哈一笑,爽快利落的把皮襖和上衣悉數脫下,露出□□的上身。宇劍何看孫仰之一動不動,打了他胸口一拳,說:“男子漢,痛快點。”

孫仰之皺着眉,一臉為難,大概他認為這是很失禮的行為。

我說:“不脫也行,自己浸濕再繞湖跑一圈。”我向旁邊侍從示意一下,立刻有人去提水。

宇劍何說:“碰上陛下,你是跑不掉的。”說着捧起大團雪往孫仰之衣領裏塞,孫仰之苦笑着沒有躲。這時有人提了桶水來,我朝孫仰之動動下巴,侍從們就把孫仰之外袍脫了,一桶水從他的頭頂嘩啦淋下,濕了個透。

“痛不痛快?”宇劍何哈哈大笑,拉起孫仰之就往湖邊跑去。

看着他倆在湖邊縱身狂奔的模樣,我就笑得停不下來。

香姑說:“繞湖一圈會不會太冷了?”

我笑:“前些月給他們補大了,這會兒幫他們降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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