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來來去去
回到寝宮,召來陳太醫細細診了遍脈。經脈再次通暢無阻,解藥确實是真的。陳太醫又開了些清補的湯藥,囑咐我好好休養。
我也想好好休養,只可惜阿玖謀逆,牽連出許多旁枝細節,整個朝堂都動蕩不安,得早些處理妥當才是。我把全部涉案人員的問訊記錄細細看了兩遍,畫出一張人物、事件關系圖。盯着這張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如今一件謀逆案,牽扯出了前年的貪腐、渎職案件,那些案子本已結案,現在看來卻另藏玄機。
“陛下剛解毒,應好好休息才是,這些就讓微夫代勞吧。”孫仰之不知何時出現在面前。
我把那張圖往他臉上扔去:“這朝堂上沒一個幹淨的東西,你想管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說完我氣呼呼的走進寝室休息,留下孫仰之在桌前對着圖發愣。
這些卷宗都是孫仰之親自調查、拘押、問訊和記錄的,其真實性不容他自己質疑。當他看到那些背後隐藏的暗流時,一向秉公執法、剛正不阿如他一時也下不了決心。
我決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人要向前看,否則會被過去纏住,不得解脫。在阿玖和她的同謀的死刑判決書上蓋上“皇帝禦覽”的玺印後,這件事情在我心中便算塵埃落定了。
自從阿玖被捕後,父王便不發一語,把自己關在靜室裏,直到聽到阿玖的判決,才對我要求最後見阿玖一面。我很感激父王的通情達理,應允了他的要求。阿玖見過父王後,淚流滿面的去了刑場。我見到阿玖悔痛的模樣,站在父王宮門前,反而遲遲不忍下令。父王派人出來,遞給我一把劍,我仔細一看,正是一年前父王壽辰時阿玖敬獻的寶劍無念。無念者,勿念也。父王是叫我再莫念及手足之情,判決已下,不可朝令夕改。于是我斷然傳令,将阿玖斬首示衆。阿玖處斬後,父王也一下蒼老許多,花費更多的時間呆在靜室裏誦經。我偶然一次偷聽到他在靜室裏說“對不住先皇,沒有看好阿玖這個孩子,害她做了傻事”。我心中十分愧疚,一得閑便更殷勤的去陪伴父王他老人家。
舅舅唐王自我回宮後,就屢次要見我,估計是要為阿玖的姻親趙家求情。我找了各種理由不見他,他仍锲而不舍天天進宮來。後來我看了看對趙家的調查結果,發現阿玖打着給太文院捐款的名義給了趙依十萬兩黃金,不知這錢最後有幾分能進太文院。我讓孫仰之把相關之人都罷官抄家,按律判刑。趙依是不能活了,但是卻能保全趙家的其他人。舅舅見自己的妻子和阿玖的王夫趙昭未被牽連,也就不再吵着要見我了。
然而孫仰之卻始終在這案子裏徘徊不出,面色晦暗,意志消沉,我決定幫他一把。
我召他來,把幾張紙丢到他面前:“這幾張調查狀,朕不會簽的。”
“另外,”我把桌上的案卷擡手扔到旁邊備好的火盆裏,“這件事到此為止,你不要繼續往下查了。”
孫仰之瞬間臉色變得極其蒼白,這些案卷是他這幾日的心血,現在付之一炬。
“你記住,你不是禦史大夫,只好好做好皇夫即可。”
孫仰之沒有說話,但是可以看出他內心極其痛苦,眼神裏全是情與忠的糾結。
我嘆了口氣:“人要朝前看。舊事已去,關注當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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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頓又道:“你也并非能閑下來。眼見新一屆科舉又至,你挑一挑,還有哪些人可用。”
孫仰之輕聲道:“是,陛下。”語氣透露他內心仍是不甘。
“朕打算新建一個官員考核制度,先從官員拔擢的根子着手,你也出出建議。”
孫仰之聽到這句話,臉色緩和許多:“陛下英明,臣即刻組織文淵閣讨論此事。”
看到孫仰之振作起來,我也松了口氣。
“唉!累死了。”我抻着腰走進寝室。
菊君以守候多時,忙迎上來:“陛下累壞了吧,微臣給陛下好好揉揉。”
我趴在軟榻上,菊君用胳膊肘俯按我背部諸穴。
“啊痛痛痛!別停,就是這裏,繼續!啊痛痛痛……”我嚎叫着,享受劇痛之後的舒坦。
菊君的按摩手法一流,我恨不得每天召他來“□□”自己一遍,跟上瘾一般。
“陛下,微臣鬥膽,想問您件事。”菊君遲疑道。
“問吧……哦痛痛……”
“蘭君他……他是不是已經不在了?”
“這個問題,你是不是憋了很久了……哦痛痛……”
“我們畢竟相識一場,求陛下能告訴微臣他的下落。”
“他……的确不在了。”
菊君臉色含悲,我感覺他手勁小了許多。
“你怎知他……”
“禀陛下,”菊君黯然道,“之前有一次醉酒,蘭君說他若有一日離宮,便也将是離世之時。”
“這是為何?”我奇道。
“‘離宮之後再不能得見陛下,還不如死了’他如是答。”
我默然無語。
“陛下若能偶爾想起他,他也算不枉此生了。”
久久我回道:“他葬在城外,你若想去看看他,就去問香姐罷。下去罷。”
“謝陛下。”菊君躬身退下。
蘭君,你希望我記住你嗎?這宮中來來去去路過太多冤魂,我只能通過忘卻來擺脫鬼魂的糾纏。
“陛下,太親王殿下又送來一盒大補丹,”香姑捧着一個匣子進來,語重心長的說,“陛下如今已經解毒,是不是可以不需玉袋了……是時候為社稷千秋着想了。”
行宮中那夜的情景浮上心頭,一陣煩躁,我大叫:“煩死了!喚個人來為朕唱支小曲!”
在這個叫“萍官”的小哥的“咿呀”聲中,我閉上了眼睛,他的音色不如過去的蘭君甜美,但也勉強能安撫我淡淡的愁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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