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新花盛放

父王和各位叔父漸漸開始勸我再擇皇夫了。父王第一次與我提時,我說:“朕累了,沒辦法接納新人了。”

父王提議說:“劍何呢?他可不是新人。”

我嘆口氣說:“朕與劍何是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沒有辦法再進一步了。”

父王跺腳哀嘆:“我的兩個女兒都毀在一個人手上。我真的悔不當初,将你們教的如此情深。”父王內心是個溫柔情深的人,所以他只上過一次戰場,便再也不肯親去了。他選擇一直守護在母皇身邊,不忍再親眼看見一個個同袍兄弟死在自己面前。我明白父王的感受,因此他也能理解我的心情。

我想起十四歲剛訂婚後不久,母皇對我說:“你既訂了婚,就該懂些事了。這宮中的情愛,就猶如那園子裏的花,春風吹過,便嬌豔欲滴、惹人憐愛。但是不管你多麽愛惜呵護它,它都會漸漸枯萎死去,冬風刮一下,便連個塵埃也不留了。然而不必傷心太久,隔年春風又過,園子裏又會有新花盛放,比前年的還要嬌美。年年都是如此,不要過于執着。”因此在母皇心裏,只怕從未有過□□的痕跡;而我自己的心上卻傷痕累累,再不願與陌生人親近。

後來不管誰勸我再擇立皇夫,我都裝聾作啞,既不同意也不反對。除了教泉心泉意說話,我唯一上心的就是減少關稅,鼓勵商業。雖然短期內關口稅收一下子大幅減少了,但是相信在可期的未來裏會慢慢增長,并帶動其他稅收一并增加。

那個人離開後,後宮諸事又交給父王打理了。父王接手後,就把大量後宮男子遷出宮外、轉為外臣。他說:“反正皇帝也不去親近他們,留他們在宮裏坐吃山空嗎?”我便以為父王是在為我空虛的國庫分憂。

但是不知從何時起,父王又開始一撥撥的換掉侍從和侍衛。他說:“前一年砍頭抄家殺了好些人,還是勤着換換,以免有壞人潛進宮來行刺。”我雖覺得不妥,但也由他去了。反正我們父女倆,一個在後宮更換侍從,一個在前朝調換官員,都是生命不息,折騰不止。

香姑一直在我身邊,她懷孕後挺着個大肚子還要日日來宮中,我勸她說:“好姐姐,你就別折騰了,朕每日為你擔驚受怕、耽誤國事,你還不如好好回家安胎呢。若是出了什麽差池,你家那位肯定要來宮裏找麻煩的。”香姑于是回家呆了半年,養好身體後香姑馬上抱着孩子進宮來看我。那個小男孩像極了菊君,大約他父親也這麽認為,又是生在秋季,便給他取名叫菊意。泉心泉意快兩歲了,已經能四處撒歡跑來跑去了。他們見到菊意很高興,興奮地叫着弟弟、弟弟,我便讓香姑多帶菊意進宮來玩。

香姑又回宮來值班了,她很是郁悶的和我說:“太親王殿下是要把所有人都換一遍嗎?我這次回來連燒水的丫頭都不知道找誰了。”我也很是無奈,現在宮裏服侍過母皇的老人都走了,連上德宮從小服侍我的貼身婢女也換掉了,更不用說那些我不認識的人了。我每天看着這些新進宮的少男少女就很是惆悵,感覺自己已然是個宮中老人了。

三年一度的武舉秋圍又至,這次由宇劍何全權組織。給宇劍何下令時,我第一次見到宇劍何露出郁郁的表情,估計他也想起來上一次的武舉還是那個人主持的。宇劍何主持秋圍順利結束,但是即使是在慶宴上他也沒有多少喜色,和三年前此時他眉飛色舞的樣子形成巨大對比。宴席散後我問宇劍何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宇劍何憂郁的看了我一眼,搖搖頭走了。

我不忍讓宇劍何孤獨終老,總是記挂着他的終身大事,生怕他嫁不出去。我積極的張羅宇劍何去相親,宇劍何被我逼的都不敢進宮了。我想到朝臣都逼我再立皇夫,我也是滿心不情願,我又何必為難宇劍何呢,只好就此作罷。

各世家大族,不分文武,都眼巴巴的盯着那皇夫之位,使出過各種招式。有的拿社稷安穩等大義凜然的話來綁架我,有的通過往各種宮宴聚會上塞美人來誘惑我,有的甚至不自量力拿某項政策的實施來要挾我。他們不了解,我自從做了母親,臉皮是越來越厚,心腸是越來越硬,耐性也是越來越好,幾乎算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了。就算沒有夫族的支持,不過是阻礙大一些,我耐着性子和他們慢慢鬥就是了。

裕安九年冬,泉心泉意滿三歲時,我終于記起來給他們加封了。泉心冊立為太女,泉意冊封為安王。我着實希望泉意能平平安安、安樂一生。而對于泉心來說,今天不過是她擔負重任的開始,只是她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仍然純真開朗的笑着。

兩個孩子在我眼裏總是這麽天真無邪,仿佛一直沒有長大,只不過我卻覺得他們漸漸不樂意親近我了,讓我很是傷心。宇劍何最得小孩子歡心了,我便虛心請教他。宇劍何說:“最近他們偷偷對我說,越來越怕陛下了。”

我郁悶說:“朕又不曾打罵他們,他們為何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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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劍何想了想說:“他們覺得陛下笑起來旁人卻發抖,板起臉來旁人卻喜笑顏開,讓他們捉摸不透,犯了錯不知該撒嬌還是該哭鬧。”

我驚訝于三歲小兒的敏銳與心機,哭笑不得的說:“大約最近面部肌肉失調罷。”

宇劍何說:“那微臣幫您揉揉。”說着就要伸手過來掐我的臉,我冷冷看他一眼,他倏地收回手去,撫着胸口道:“哇,陛下這眼神确實淩厲的很啊,連我這心裏都毛毛的,何況三歲的小孩子了。”

于是我每天晚上多了項睡前揉臉活動,為成為一個和顏悅色的慈母而努力。反正以後有得是兇神惡煞的師傅們在等着他們,我來當他們溫暖的依靠便好。

裕安十年春,是吏考新制效果驗收的重要時刻。當年那麽多官員因抵制這個新制而下馬,那個人也為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究竟值不值得,這時可初窺其效。這三年來,在吏部和禦史臺的雙重考核中成績差別大的屈指可數,經過文淵閣三查排除特殊原因後便沒有成績不符的了,也就是說很大幾率下所有的考核成績都是真實的。禦史臺負責的冬考開言堂,三年來每年上報的重大案件逐年遞減,可見地方官員總體有所改進;不排除陳年積案較多的情況,有待觀察。開言堂也收獲了百姓的支持和鼓勵,許多地方百姓都反映自從吏考新制實施後,地方官員的執政态度積極很多,執法更加公正,更加願意親近百姓、傾聽百姓的呼聲、為百姓着想。

吏考的初衷本就不是為了晉升或處罰官員,而是為了督促官吏更恪盡職守、執政為民。不過春末的時候,還是要根據三年任期考察的綜合結果來決定官員的升降調遷,從而下發調令。一般地方官員表現好的可以調回京中各部基層,去年科舉的那些優秀生員正好可以調去地方。我自上次科舉以來,就更加注重基層經驗,減輕對經書典籍的理論修養的重視,除非是那種博聞強識、學富五車的人,才适合進文淵閣那樣的官方書齋。所以那位被我賞識的上屆榜眼屠楓這次調任地方知府,希望她能在地方也取得優秀成績。至于上屆那個狀元美人,确實是忠君愛民的典範,她在禦史臺做的不錯,就是容易被人當槍使,這次我也換個知府給她,但願她能長點心眼。

吏考新制初試成功,文淵閣又根據三年來的執行情況進行細節上的修補,使之更加完善。看到這實施效果,我舒了口氣,好像憋了三年之久。我開始能夠理解和原諒那個人當初的選擇,開始能夠把天下百姓都當作自己的子女來考慮事情。我歷來眼裏容不得沙子,但是那些沙子一直晃在我眼前,為了他和孩子我可以容忍一時,但終究會糾結痛苦,也贻害無窮。所以他果斷幫我做出了選擇,舍我一家之幸福,全天下千萬家之幸福。

今年我生辰的前一個月,就告誡大家不必張羅宮宴。當宇劍何拉我離開書房、要送我禮物時,我還跟他說:“最好不要是太貴重的禮,否則朕可不收”。在前殿遇到泉心泉意兩個剛從萬壽宮回來,宇劍何也帶上他們,他倆都很興奮的要看我的神秘禮物。

宇劍何讓我和兩個孩子閉上眼睛,我翻了個白眼,表示他很幼稚。宇劍何郁悶的說:“兩個孩子都看着呢,陛下能不能給我點面子。”

我只好把泉心泉意摟在懷裏,用手遮住他們的眼睛,自己也閉上眼。不一會兒,宇劍何喊:“當當當當,禮物來啦!”

我睜開眼,簡直不敢置信,眼前竟是那個魂牽夢萦的面容。兩個孩子迫不及待的扒下我的手,然後興奮的沖向那個人,歡喜的叫着:“好看的叔叔,你叫什麽?”那個人凝視着我沒有回答。

宇劍何一臉得意的問我:“陛下,這個禮物是不是很貴重呀?您收不收呢?”

我怔在原地,害怕一出聲、一動彈,這個美夢就會破碎。

兩個孩子去拉宇劍何的手說:“叔父叔父,這個好看的叔叔是誰啊?”宇劍何看着我也沒有回答。這個人是誰,取決于我。

兩個孩子沒能得到答複,又回去問那個人:“叔叔你是誰?”那個人蹲下身,揉揉他們的腦袋,溫柔的說:“我将是你們的朋友,你們的老師,你們心中的依賴和慰藉,你們一生的臂膀……”

泉心泉意只能聽懂他的前兩句話,便對他後面的話失去了興趣,打斷他說:“那你會陪我們做游戲嗎?”

那個人溫柔的說:“當然了。我會陪着你們做游戲,陪着你們長大,一直陪着你們直到你們找到可以托付的人。”

兩個小孩對他的話似懂非懂,但是他們很高興有人答應陪他們玩耍,他們又問:“大朋友,你叫什麽呀?”

我多麽想告訴他們,這個人就是你們的父王,但是最後開口說:“他是春君,你們以後叫他父君罷。”宮裏從來沒有過“父君”的稱謂,于是泉心泉意并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只是興奮的對着春君一通“春君”“父君”的亂叫。

宇劍何驚訝的看着我,然後又苦笑一下道:“微臣是不是還得替陛下找夏秋冬君來?”

不過他一說完又立即喜上眉梢,他剛要開口,我搶先道:“你堂堂一個大将軍,掌管十萬禁軍,這種端茶倒水的活不适合你,只适合春君那樣的。”

宇劍何頹然道:“那我還是孩子們的叔父嗎?”我說當然了。

宇劍何張口又要說父君兩個字,我果斷搖頭,他只能笑了笑說:“開個玩笑,陛下開心就好。”

我鄭重說:“謝謝你劍何,這個禮物朕很喜歡。”

宇劍何笑着說:“他回來我也很高興,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改日再來宮中讨酒喝。”說完轉身哼着小曲走了。

我看向春君,他哄着兩個孩子自己去玩了,然後他疾步走過來,緊緊抱住了我,聲音溫柔又帶着微微的顫抖,他說:“對不起,我回來了。”

我回抱他,輕輕的說:“歡迎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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