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定情二
謝允這話殺得人措手不及,連林夫人都有了一瞬的失神,謝少離倒是頗為淡定,臉上看不出喜怒。
見林夫人久久未曾回應,謝允擰眉呈現出擔憂之色,身子微微前傾道:“此話雖唐突了些,但倆個孩子也算青梅竹馬,彼此品性都是極好的,不知弟妹可曾有意結為親家?”
林夫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不知道兩家怎麽就要結親了。
只有林思念隐約猜到,大概是跟下午的‘書房事件’有關,她拼命将腦袋埋低,她還以為謝少離的那句‘未嘗不可’是氣話呢!
這算什麽,借她來挫謝少離的傲氣嗎?
林夫人有些坐立不安,目光激動地看了女兒一眼。
見林思念眼神躲閃,林夫人激動的目光這才漸漸冷卻,笑着婉拒道:“先夫過世不到一年,此時談婚論嫁,怕是不合禮數。”
“哎,非常情況當非常處之,弟妹大可放心,本王自會處理妥當。”謝允道:“何況兩個孩子都不小了,令嫒正是桃李之年,若是依那些繁文缛節守孝三年,她這大好青春豈不白費了。”
“這……”謝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林夫人還真有點說不過他,便只好将目光轉向一旁虛目靜坐的王妃,道:“霏霏腿腳不便,又非大方之家的女兒,怎配得上陪伴世子左右?還請王爺王妃三思。”
王妃靜坐,眼也不擡:“你的女兒,合适。”
沒有感情,不講緣分,林思念在他們眼中就像是一件物品一樣,僅僅是合适擺在這個位置。
王妃難得開口,謝允哈哈大笑,強拉過楊氏的手道:“古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連內子都同意了,林夫人再推辭便是瞧不起謝家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便不太好拒絕了。林夫人忙攏袖伏地道:“妾不敢。”
林思念的手下意識的**着腰間挂着的香囊,玉指幾乎要将香囊中的草藥撚為粉末。
頓了頓,她方擡起臉來,看了面前端坐的謝少離一眼,這才對謝允道:“婚姻雖是父母之命,但終究還得看緣分,王爺不妨問問世子的意見再做決議。”
她一句話,輕飄飄的将包袱抛給了謝少離。以她對謝少離的了解,他那般清高自傲,諸多貴女美人兒全瞧不上眼,是絕對不同意跟自己成親的……只要他拒絕,定西王總不可能綁着兒子逼他成親罷?
如此想着,林思念心中洋洋得意,兩眼巴巴的望着謝少離。
謝少離慢慢地擡起眼來,柔和的橙光打在他的臉上,給他清冷的面容染上了幾分暖意。他的睫毛抖了抖,像是承載不起燭光鍍上的金粉似的,一字一句,輕而堅決的說:“我沒意見。”
“……”
林思念嘴角的笑容有點僵。
她茫然的望着謝少離,怎麽回事,是她聽錯了?怎麽答案和想象中的不一致!
不止是林思念,連謝允都怔了怔,完全沒想到兒子竟會答應得這般爽快。
全場靜谧,唯有燭火跳躍,劈啪作響。于是,謝少離又惜字如金的重複了一遍:“我娶她,沒意見。”
說完這句話,他便起身離席了,像是難以面對衆人目光似的。
謝允撫掌大笑,當即定下了二人的婚事。
直到宴席散去,林思念都還是渾渾噩噩摸不着頭腦,她心事重重的在夜色朦胧的庭院裏轉了一會兒,待心潮稍稍平穩了,才踱步回到謝府準備的廂房中。
誰知才剛進門,她便被滿桌翠綠的蓮蓬吓了一跳。
兩個侍婢正埋頭在桌旁剝蓮子,見到林思念杵在門口,便齊刷刷朝她行禮笑道:“姑娘回來啦。”
林思念望着她們懷中的蓮蓬,自顧自倒了杯茶水,疑惑道:“哪兒來這麽多蓮蓬?”
那小婢女拼命從蓮蓬堆中伸長脖子來,眨巴着眼笑道:“也不知道為什麽,方才世子殿下叫管家将藕池中的蓮蓬全摘了,還吩咐親自挑了些嫩些的送到姑娘這兒來,要您當做點心吃着玩。”
林思念正在喝茶,聞言,嘴中的茶水險些噴出來。
那小婢女并未發現她的異常,只将一碗白白胖胖的蓮子肉呈到林思念面前,脆生生喚道:“姑娘嘗嘗,看我們謝府的蓮子好不好吃。”
林思念捧着那一碗蓮子肉坐在榻上,漫不經心的塞了兩顆在嘴裏,一絲清甜漫上舌尖。她轉頭,透過打開的窗戶望見謝府璀璨的燈火,心中似有千頭萬緒翻湧,久久不能平息。
她發現自己,一點也看不透謝少離了。
晨鳥清鳴,斜陽入戶,點亮了窗棂上飄落的紅楓葉。溫和的秋陽下,梳洗完畢的林思念端着銅鏡左瞧右看,秀氣的柳眉微微蹙起。
林夫人披了件藕色的坎肩在一旁碾藥,擡首見女兒在鏡子前坐了許久,不禁疑惑道:“霏霏,你在瞧什麽呢。”
林思念伸手将銅鏡倒扣在梳妝臺上,嘆了口氣。
她偶爾路過鏡子時或水池時,常常會有種自己生得很美的錯覺,待仔細看來,又覺得自己着實上不得臺面,她的頭發不夠烏黑濃密,腰不夠纖細,更要命的是她的眼睛狹長,眼尾上挑,用鄰家姑娘的一句話來說便是“生得狐媚子似的,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
這可着實冤枉她了。鄰裏以貌取人,心存偏見,林思念也懶得理,只是如今忽然要成為世子妃了,她便多少有些在意起自己的容貌來。
歸根結底,她還是有些怕謝少離。萬一丢了謝少離的臉,他一個不開心又将她挂在樹上,那她可着實受不住。
林思念趴在梳妝臺上,百無聊賴的伸手撚起窗臺的紅葉,迎着陽光觀察葉上縱橫的葉脈,喃喃道:“阿娘,你這麽應下了我的婚事,實在是太草率了。”
聞言,林夫人搗藥的手一頓。
她望着女兒沐浴在晨光中的清瘦背影,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起身從後擁住了女兒單薄的身子,溫聲開解道:“我知道你還未做好離開阿娘準備,可我身體已不大好了,指不定哪日就要去泉下見你爹……”
每次聽見母親這麽說,林思念便沒轍,只轉過身有些生氣地看着母親:“胡說什麽呢!”
林夫人微笑着看她:“我自個兒的身體,我自個兒最清楚,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有什麽可忌諱的。”說罷,她笑出眼角的細密紋路,伸指點了點女兒的額頭,輕聲道:“更可況,你不是喜歡少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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