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醋意四

林思念從未見過這般淩厲的謝少離。

他面色陰沉,周身氣場全開,眼神冷如冰銳如刃,散發出令人膽戰心寒的殺伐之氣,仿佛面臨十萬敵軍,只等手起刀落,殺他個血海滔天。

對面的紅衣男人也不甘示弱,懶洋洋地倚在柱上,狹長的狐貍眼微微眯起,袖中短劍已冒出了一截森寒的劍刃。

兩人視線相觸,如野獸互相試探,空氣中仿若燃起噼裏啪啦的火光。

氣氛正膠着着,忽聞回廊處傳來一個年少清朗的男音:“哎,花厲你在這兒,害得我一番苦找!”

林思念扭頭看去,只見蕭恨水和林肅并肩走來,不由心下一喜,掙脫謝少離的禁锢喊了聲:“兄長,蕭師弟!”

“霏霏師姐!”見到林思念,蕭恨水亦是雙眸一亮,笑出了娃娃臉上的兩處酒窩,看起來有些稚氣。眼睛掃到謝少離,蕭恨水拱手致意,有些不好意思道:“自老師靈堂一別,已有大半年了,聽聞師姐最近與謝家世子喜結連理,我也沒空來給你道聲恭喜。”

林思念搖搖頭,又問道:“師弟近來可好,為誰家謀事?”

蕭恨水一怔,眼神有些飄忽起來。

一旁的林肅替他解釋道:“蒙太子招攬,恨水做了東宮的謀士。”

林思念恍然。讀書人有讀書人的清高,但再清高也是要吃飯的,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不為五鬥米折腰?

蕭恨水雖師承林唯庸,但從小資質不佳,才能并不拔尖,能被太子看上也算是他的時運。

見蕭恨水滿面愧疚,林思念反而不好意思了,開解道:“師弟不必介懷,父子尚能各侍其主,更何況師徒呢?”

蕭恨水這才面色安穩了些,抿唇腼腆地笑了笑。

旁邊那位叫花厲的紅衣男人見師弟妹相談甚歡,忍不住插嘴笑道:“原來這位小娘子就是林兄的胞妹,失敬失敬。”

林肅點點頭,為謝少離引薦道:“世子、世子妃,這位是花厲花俠士。去年我在蜀州游歷時不幸落入賊寇之手,是花俠士救了我,一路與之相談甚歡,便結為摯友。”

既是救命恩人,那能出現在林府也是正常。

花厲把玩着手中的短劍,目光掃過林思念身旁的謝少離,帶着若有若無的敵意玩味道:“可惜了,小娘子花容月貌,卻嫁了這麽個不識好歹的瘋狗!”

謝少離的眼神沉了沉,雖然面色不變,但渾身的肌肉繃緊,蓄勢待發。

林思念趕緊握住謝少離的手。

花容月貌?林思念有些好笑,自己幾斤幾兩她還是清楚的。這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沒料到花厲會跟謝少離杠上,林肅一時也有些為難。自己的妹夫是定西王世子,花厲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兩邊都不能得罪……

氣氛正緊張,蕭恨水小聲勸道:“花厲你快把劍收起來,你的胳臂被碾成齑粉似的,上個月才拆了繃帶,就不能消停會兒?整天舞刀弄劍,小心胳臂又斷了!”

林思念一怔,視線落在花厲的手臂上。

花厲哼了一聲,滿不在乎地挑挑眉:“胳臂斷了又如何,我左手照樣能贏他!”

“你就是一介江湖人,哪能跟簪纓世家的武将比?”蕭恨水推搡着花厲,賠笑臉勸道:“走吧走吧,林肅房中有兩壇廣元江家釀造的梅花酒,我們去拿來喝了,保管你喜歡!”

一說有酒喝,花厲這才将袖劍收回,臨走前還不忘留給林思念一個如酥的眼神,直看得她頭皮發麻,像是被蛛絲纏繞的獵物。

林肅面帶歉意,朝謝少離拱手施了一禮,低聲道:“江湖人粗鄙直率,世子勿要介意。”

林思念也晃晃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讨好道:“是呀是呀,夫君大人有大量,跟他計較什麽!”

謝少離這才面色稍緩,眸中的寒冰漸漸消融,他順勢握住林思念的手,卻問林肅道:“蕭恨水來找你,可是要說服你跟他一起投奔太子?”

林肅一怔,沒想到謝少離眼光這麽毒,一下就看出了蕭恨水的來意,頓時不敢再隐瞞,越發恭謹道:“确有此意。太子見他與我有些交情,便想利用他來籠絡我,恨水都跟我說清楚了。他只傳達旨意,去留皆随我意。”

太子這又打得什麽主意?林思念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收攏了起來,只靜靜地望着林肅道:“太子性疑多慮,對父親的離去又頗有芥蒂,東宮不是個好去處,萬望兄長三思。”

林肅颌首:“我省得。”

三人并肩朝大廳走去,行至一半,便見林夫人的貼身侍婢從角門轉出,對林思念行禮道:“二娘子,夫人拿了幾匹上等的綢布在廂房,請您過去選個喜歡的樣式呢。”

林思念只好告別了謝少離和林肅,跟着丫鬟朝廂房走去。

拐到花圃時,猝不及防一道血紅的身影從面前掠過,唬了林思念一跳。

定睛一看,卻是花厲那厮飄然而落,正支楞着一條腿坐在花園圍牆上。他左手撐着瓦楞,右手提了一壺梅花酒仰頭灌了一大口,随即用手背抹去下颌上晶瑩的酒漬,斜着一雙風流眉眼看她,嘻嘻一笑。

“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問我?”他眯着眼,狐貍似的眸子緊緊鎖住林思念。

他那樣放肆的眼神,令林思念渾身不舒服。

她沒說話,低頭欲走。誰知花厲卻是不依不饒,飛身攔在她面前,血色的衣袂翻飛,像是一只展翅欲飛的蝶。

“……比如,我的斷臂是如何接上,恢複如初的?”他欺身向前,聲音蠱惑。

林思念皺眉後退一步。

方才聽蕭恨水無意間提起時,她确實心動過,若有人能将花厲碎裂的手骨治療如初,并且絲毫不影響他用劍,那麽或許也能治好她的腿瘸……

她沒想到自己當時一閃而過的小心思,并未逃過花厲的眼睛。這個人的眼睛實在是太可怕了,林思念摸不準他是什麽意思,只平靜地問:“那麽花大俠能否告訴我,你的手臂究竟是如何治好的呢?”

花厲卻是搖搖頭,打了一個酒嗝笑道:“你叫聲好聽的,下次我便告訴你!”

“不說算了。”林思念哂笑一聲,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她繞過花厲,身後的花厲晃悠悠提着酒壇,漫不經心道:“你的腿傷得太久,需敲斷骨頭,磨去骨痂重新休養,興許才能治好。”

林思念聽到要将骨頭敲斷,已是吓得心驚肉跳。

花厲倚在廊下,笑得像是一只狐貍:“我最近新研制出了一種斷續膏,正愁無病例試驗,你要不要來試一試?”頓了頓,他又補充:“但只有五成把握。”

林思念搖頭,誠實的說:“不,太疼了,我拒絕。”

花厲一怔,随即捧腹大笑,像是被她的天真直白逗樂了一般,笑得彎了腰,手中的酒壇晃晃蕩蕩,酒水四溢,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梅香。

這人約莫是個瘋子。林思念腹诽,轉而朝廂房走去。

花厲依舊倚在廊下,渾身的紅衣在秋陽的照耀下,熱烈得仿佛要燃燒起來。

他目送林思念離去,舔了舔唇,眯着眼蓋住眸中的的一抹淬毒。

林唯庸的女兒,果然有點意思……

林思念跟母親選定了秋衣的衣料,再出門時花厲和蕭恨水已經結伴離去了,林思念看了看天色,便同家人告了別,與謝少離一同上了馬車回家。

一路上,謝少離都格外沉默。

當然,他一向寡言,這是現在更加冷漠而已。

林思念偷偷瞄了他一眼,哄道:“還在生花厲的氣麽?江湖人不知禮節,你莫要同他計較,不值得。”

謝少離垂下眼,望着林思念柔軟的腰肢,顯得悶悶不樂:“他摸了你這裏。”

說罷,他伸出一根食指輕輕觸了觸她的腰帶,又像是被燙着似的飛快地縮回手。

林思念皺了皺鼻子,随即撲哧一笑:嗯,好大一股醋酸味呀!

“那怎麽辦,”她挨近了些許,指着自己的腰笑道:“要不,給你摸回來?”

說罷,她拉起謝少離的手臂圈在自己的腰處,又小心翼翼地将腦袋靠在他的肩上,為自己趁機吃到了高冷美男的豆腐而竊喜:“怎麽樣,有沒有消消氣?若不解氣,你想怎麽摸就怎麽摸,摸多久都沒關系!”

謝少離耳尖緋紅,視線飄忽了一陣,才輕輕‘嗯’了聲。

嗯?

林思念有些不滿:我舍身陪君子,就換來一個不鹹不淡的‘嗯’?就算不順勢摸摸我的其他地方,至少也要說說手感如何啊!

想到此,林思念忍不住也紅了臉頰,暗中啐道:都怪母親總是講一些男歡女愛的東西,害得她的思想都變得如此肮髒龌龊了!

唉,真懷念過去那個無欲無求的自己。

正胡思亂想着,卻見馬車忽然急停下來,林思念一個慣性險些栽了下去,忙從謝少離的懷中直起身,摒除滿腦子奇怪的想法,斂裾端端正正的做好。

謝少離望着空空如也的懷抱,不悅地皺起眉頭,問馬車夫道:“何事急停?”

街道前方傳來一陣威儀的銅鑼聲,車夫道:“世子爺,安康帝姬的鸾車朝這邊來了。”

聽到安康的名字,林思念難免想起那夜禦宴時楊淑人說的那番話,不由有些吃味,下意識抱緊了謝少離的手臂,酸酸地想:仰慕謝少離也沒用,他是我的,是我的!

謝少離眉頭一松,吩咐車夫道:“靠邊停,給帝姬讓路。”

誰知安康公主的鸾車到了謝府馬車跟前時,竟也然停了下來。

接着鸾車的紅紗被人輕輕挑起,一個輕而嬌媚的女音傳來:“這不是小謝将軍府上的車麽。怎麽,如今故人偶遇,小謝将軍連個招呼都不願跟本宮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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