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看重的池珺
鐘奕迅速地接受了自己心态的轉變。
他看着躺在草坪上的池珺,視線緩緩勾勒着對方的眉眼。換了種目光,于是池珺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起來。從前鐘奕只覺得池珺長得好看、受女生喜歡。這會兒卻倏忽發覺,小池總哪裏是單單好看,分明是每一寸容顏,都透着清朗俊逸。
眉目如畫,潇灑閑雅。
他看池珺講話,說完了盛源那邊的項目負責人,又說起其他。
和池珺待在一起,是件非常放松的事。在想交流的時候,池珺永遠不會讓話題終端。可如果露出想自己靜靜的意思,池珺一定會迅速察覺,然後體貼地安靜下來。
眼下便是這樣。大約是察覺到什麽,池珺慢慢住口。他撐着草坪坐起,運動服的背後沾着草末,又因為先前的動作,變得皺皺巴巴。
他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問鐘奕:“怎麽啦?突然不說話。”
嗯,再補充一點。
和池珺關系越好,他就越直白。
在小池總的人生信條中,只有和“外人”打交道,才需要彎彎繞。
他問鐘奕:“是不是趕回學校太累?要回去休息嗎?”停一停,“我過會兒要去領獎,現在還不能走。要不然你先回去?”
在這樣暖融融的目光下,鐘奕渾身熨帖,笑了笑:“沒有,只是突然想到點別的。”
池珺看了看他,像是在判斷鐘奕是不是在“強顏歡笑”。
片刻後,似乎是得出答案了。他點點頭:“好。這裏有點曬,咱們回看臺?”
鐘奕應道:“行,走吧。”
……
……
到了看臺,池珺迅速被一群同學圍起來,相熟的幾人七嘴八舌地慰問他。
他先看了眼鐘奕。鐘奕微微笑了下,示意自己這邊真的無妨,池珺才放下心,去與其他人講話。
至于鐘奕。他走到一邊,在傘下坐下,悠閑地看着人群中的池珺。
他想:我喜歡他。
喜歡他什麽?
他很好。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哪怕不看池珺出色的容貌,僅從平日打交道來看。但凡深交日久,便都會覺得,池珺是個極其優秀的年輕人。
對友人仗義、對下屬體貼。在商場上雷厲風行,在生活中事事留心。
……可僅僅是因為這樣嗎?
鐘奕平靜地想:這樣的池珺,是我上輩子最好的朋友。他是帶我走向廣闊天地的伯樂,是所有人都期望遇見的合作者。我在接他的路上車禍身故,他一定很難過、很自責。
可這樣的池珺,于鐘奕來說,的确重要,卻也永遠停留在“好友”的位置上。
他一遍一遍梳理心思,最終肯定:我看重上一世的池珺,但我喜歡的,是這一世的池珺。
是在初秋踩着共享單車,衣裳在風裏揚起的同窗;
是一起看新聞聯播一起分析,認可鐘奕眼光的夥伴;
是一起參加比賽,被主辦方約談時,強硬地為小隊争取“公平”,事後被身側長輩“勸誡”,卻從不提起的隊友;
是在跨年夜時因為鐘奕一條短信,就帶他去百米高空看夜景的至交;
是無數個日夜,一起上課下課,一起說着日常聊着天,在被絆倒時幹脆抱住鐘奕、用懶懶的腔調讓鐘奕扶自己的池珺。
他想:我喜歡他。我想擁抱他,想……親吻他。
鐘奕垂下眼,喉結一滾。
他看着看臺上剝落的漆跡,手指不自覺地微微摩擦。
心頭有些發燙。
他想:我希望……與池珺做許多戀人間該做的事。
倏忽明白的心意,像是一把鑰匙,為鐘奕打開一扇此前未曾想見的門,而他從中看到了與從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可接下來,鐘奕的眉尖又漸漸擰起。
他扪心自問:我真的……想和他開始一段關系嗎?當我們不再是友人,而換作另一種身份出現在彼此身邊。我們還會是當初默契的合作夥伴嗎?池珺他——會願意做這樣的嘗試嗎?
鐘奕緩緩地給最後的問題畫了一個叉。
他了解池珺。或者說,了解上一世的池珺。
雖然眼下,他因為池珺更年輕、更意氣風發的樣子而“喜歡”對方。但本質上,如今的池珺,總會變成上一世的小池總。而小池總一心撲在工作上,從不與人談感情。鐘奕原本覺得這只是因為忙碌,但後來有一天,小池總和他喝酒,問他:“鐘奕,你都二十七八了,不考慮找個伴嗎?”
鐘奕有些驚奇,看看好友,反問:“你自己呢?”
小池總聳了聳肩,笑道:“我就算了。我爸、我媽,那副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鐘奕指出:“你這是以偏概全。”父母的婚姻不幸,不應該成為池珺自己孤獨終老的理由。
小池總:“我知道啊。但理智上知道,和感情上接受,是兩回事。我……很難相信,一個人想和我在一起,是為了什麽。”
他嘆了口氣,側過頭,看向窗外,喃喃自語:“我要對自己好一點。”
鐘奕看出,好友有更沉重的、自己從未聽說的心事。
他一面覺得對方的悲觀毫無必要,一面又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在這方面評價的立場。
如今時過境遷,想想當初一起喝酒的好友,再看看被一圈同齡人圍在中間,叽叽喳喳講話的年輕版池珺,鐘奕忽然覺得,其實上一世,自己可以和好友聊得再深入一些。
好友從未開始過一段感情,于是鐘奕甚至不确定池珺能否接受男人。
如今要忙的事情太多,如果再添上一項“感情問題”,鐘奕光是想想,就覺得頭疼。
實習的事是小,他在和材料系那位主管張老師參觀完玻璃廠後,心裏冒出的打算,才是大頭。
他很忙,太忙了——
……
……
他還可以找許多理由。
但在池珺笑着與周圍同學點頭,然後朝鐘奕走來時,有一瞬間,鐘奕只覺得眼前萬籁俱寂,只留池珺一人的身影。
他平靜地看着池珺在自己身邊坐下,掏出手機,用年輕人都有的姿态在屏幕上點點點,一面和鐘奕講話,一面吐槽組委會效率太慢,怎麽都小半個小時過去了還不頒獎。
鐘奕一閉眼,想:夠了。
其實只有一個理由。
他可以不與池珺做戀人,卻不能不與池珺做朋友。
如果争取前者,會冒着失去後者的危險。
那他可以不去争取。
“愛情”一事,原本就不是什麽太重要的東西。上輩子二十八年,鐘奕都未曾得到、不曾想起,那這一次,也是一樣的。
兩人之間,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線。
在大一這年的初夏,鐘奕有意無意地,踩過那條線,然後遲疑、猶豫。
然後緩緩地、慢慢地,又退回線後面。
而池珺尚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他一面與鐘奕閑聊,一面等待頒獎。等終于等到了,池珺和鐘奕打了聲招呼,然後跳下看臺,花了十分鐘領回一張獎狀,再被新聞部的同學抓去拍照采訪。
等一切結束,操場上的助威聲小了許多。日頭不再酷烈,一天的賽事将要步入尾聲。池珺把獎狀卷起來、握在手中,忽然問鐘奕:“你端午節有什麽打算嗎?”
鐘奕想了想,玩笑道:“加班地獄?”
池珺失笑:“是這樣,我和笑侯打算出去玩幾天。”原本五一就可以走,但張笑侯被實驗室的課業絆住腳步,接着哭天喊地不讓池珺和其他圈裏的朋友一起“抛棄”他。池珺原本就抱着可有可無的态度,見發小在實驗室過的慘兮兮,有點不忍,也就答應下來。
鐘奕聽明白了,這是一個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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