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開頭就埋線了的
嘶力竭地吼出來的,她已經退到了牆邊,再無路可退,身上的力氣仿佛随着那一聲低吼盡數被抽了去,她幹脆靠着牆坐到了地上,像一個在大街上和父母走散了的孩子,無助極了。
長公主似乎是想站起來,可她的雙手在膝蓋上按了按,甚至上半身向前傾了傾後,最終卻是坐在凳子上沒有動。
她朝沈去疾招招手,聲音竟然帶上了一絲隐隐的期盼:“去疾,我如今眼神兒不太好了,你能來我跟前,讓我好好看看你嗎?”
“不,不去,我不去……”沈去疾緊緊地靠着牆,眼睛裏已經被淚水模糊了視線,她抱着自己的膝蓋,指甲死死摳着手心,不讓自己哭出聲。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憎恨過老天爺,憎恨老天爺賜給了她一個如此明白的腦子——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嗎?
一切都再也清楚不過了啊!
“董明/慧大夫總是說,她受故人之托照顧我和餘年的康健,這個‘故人’,是您長公主殿下。”
沈去疾擡手抹一把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一字一句,細細列舉,從頭到尾。
“我家的酒樓名為‘懷璧樓’,我曾問我娘為何取‘懷璧’二字,我娘說,這兩個字聽起來順耳,念起來順口,但芙蕖姑姑說,這兩個字,是我娘在念着一位放不下的故人,這位故人,是您長公主殿下。”
“還有,我家的珠寶閣【琳琅閣】,我娘不喜歡珠寶玉器,卻一直親自打理着琳琅閣,芙蕖姑姑說,開一間鋪子販賣珠寶首飾,曾是我娘一位故友的夢想,這位朋友,也是您,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已淚流滿面,沈去疾卻嗤嗤笑着站了起來。
她靠在牆上,笑容蒼涼譏諷:“董大夫總是喜歡在我面前炫耀她醫術高超,她說她能讓女子為女子誕下孩兒,我以往總是當聽笑話一般一笑置之,如今看來,倒愈發覺着是自己蒙昧無知了,餘年的生母,長公主殿下?”
頓了頓,她站直了暫時失去知覺的身體,補充到:“呵,還是我說反了,沈去疾的生母,長公主殿下?”
門外,聽見這些話的耿嬷嬷早已是捂着嘴巴泣不成聲,屋子裏,原本全身都在輕微地顫抖着的長公主,反倒是真的平靜了下來。
她說:“去疾,你說錯了,你與餘年一母同胞,皆是……”
“夠了!”沈去疾的身體裏不知從哪兒無端生出來一股暴戾的煩躁,讓從來內斂溫和的她一腳踹倒了身邊的青花落地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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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人高的青花瓷花瓶摔落在榉木地板之上,誠然裂成兩截——上半截瓶身七零八碎,下半截瓶身裂痕斑駁,沈去疾低下頭去看散落到腳邊的碎瓷片,額角有一縷碎發也随之垂了下來。
“您還是不要說的好,”她整個人都是懵的,腦子裏像被人用棍子攪過了一般,根本無法思考,只剩下本能地說着心裏想說的話:“您要是說出來了,我一時還真的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長公主殿下,您莫要說,莫要說……”
……
楚府裏:
暗中監視沈去疾和魏長安的幾個人,早在沈去疾出去時,就被她的人撂倒綁了起來,或許吧,下意識裏,沈去疾早就想用這種方式來提早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争奪了。
從花滿樓裏出來,渾渾噩噩的沈去疾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楚家的,當她完全反應過來之後,她已經在主卧門外的臺階上呆坐許久,麻木的手腳也都緩過來勁了。
夜半風寒,她擡頭看看夜幕,又低首将額頭抵在了曲起的膝蓋上。
這一切的錢財、名利、富貴、榮華,如今看來,竟是越發地讓她覺得厭惡和無奈——
自己家境優渥,自幼聰慧,年少成名不說甚至還有些鋒芒畢露,不可謂不傲然狷狂。
天意難料,自己十歲之時遇父親離世橫禍,家中突逢變故,那時年紀太小,并不知父親離世到底意味着什麽,除了悲傷難過,也只是傻傻地覺得人壽修短,終期難料。
後來,家中沒了男主人主事,沈去疾年幼不成事,沈西壬則是一頭紮在燒鍋上,對家裏的一切不聞不問。
生意上、沈氏族中、東街沈家等各方勢力,欺負她們沈家孤兒寡母漸成常态,家中瑣事有芙蕖姑姑打理,母親一心忙于生意,對自己的态度,也從不疏不遠的平淡,變成了一冷到底的漠然。
最初時,自己想用更加高調的叛逆來渴望母親的關注,但當十五歲那年大鬧科舉考場,被扔進大牢,又被父親生前的故交極力運作相救,狼狽地從大牢裏出來後,看着母親那依舊如常的冷淡,自己這才開始收起那些目下無塵的桀骜,學着畏縮恭忍,學着逆來順受,學着什麽都不說。
終于,她學會了內斂,學會了含蓄,學會了把話爛在肚子裏,學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
只是,年少之時,未曾想世事如此艱難。
她沈去疾原本好好地安居在河州,打理着母親傳下來的家業,雖然偶有瑣事纏身令人心煩意亂,但大體上還是兄友弟恭家中和睦,甚至娶了愛慕多年的女子為妻,大可謂生活順遂。
可就在餘年去了晉國之後,遠京城的某個人終于察覺到了什麽,那人以極快的速度,毫不留情地對沈家的生意動了手,對她沈去疾,動了手。
別人都說沈練這個女人之所以能赤手空拳地打下如今的這份家業,全都是因為當初她機緣巧合地救了長公主一命,她借着皇恩浩蕩,才有了今日的地位與名聲。
可只有沈去疾知道,沈家的這一切,是她的父母兩人當初筚路藍縷地創下來的,也正是因為人事艱難,父母立業之初,多多少少也借了楚家和京城的一些勢力——這些,也正是如今沈去疾想要斷割的東西。
這些東西連着大晁國一些朝廷官員和王公大臣的肮髒,不是沈去疾吃水不念挖井恩,只是那些人欲壑難填——那些人啊,甚至想要把沈家的生意當作他們洗錢的渠道。
沈去疾當然不願意,她從不曾承過那些人的人情,自然也不會念着那些人什麽恩情,該給的錢這些年也給夠了,于是,她來了京城,想徹底來個了斷。
京城帝都裏,人際關系錯綜複雜,各方勢力盤根錯節,稍不留神就是萬劫不複,沈去疾一路小心翼翼,可謂前有虎狼後無退路。
她一來京城,就利用馮家為诋毀她而傳出來的“沈去疾寵妻無度”的傳言,把自己扮成了懼內的形象。
大晁國男權至上,沒有哪個男人願意讓別人說自己懼內的,就連真的懼內的楚伯鼎,為了擺脫“懼內”的帽子,不惜挨打挨罵也要出入聲色場所,那些為振夫綱而納妾寵妓的事,他也沒少做。
沈去疾大方地背上“懼內”的名頭,那個幕後的人果然放松了對她的監視。
楚家之中,胡氏一心想要成為楚家主母,她挑起來的內宅女眷的勾心鬥角,于沈去疾這個“男人”來說,總是不過爾爾的無傷大雅,有魏長安幫她應付就足夠了。
至于大伯父楚伯鼎,他因為早年留戀花街柳巷,染了一次病後就不能再行人道,至今已有多年,他不争,是真。
而三叔父楚叔鼎——他年輕時因為內宅争鬥而痛失過幾個孩子,之後便一直以庸碌無為的一面示人,至今與世無争,尤其是他的獨子楚遂年入朝為官後,楚叔鼎基本就不再接觸楚家的生意了。
堂弟楚遂年在禮部任職,關系清白,未曾與誰有黨派關系。
那麽,那個勾結朝中某個大人物、想吞下沈家的生意,使之成為洗錢渠道的幕後之人,就只剩下了一個人……
為盡快将楚家的大權握在手中,這人在翁翁的日常飲食中投下慢/性/毒/藥,致使翁翁日漸癡傻,楚家生意大權悉數落在了從來懼內的楚伯鼎手裏,一份大好的家業,就這樣被胡氏這個鼠目寸光的女人變相地握在了手裏。
這人也知道,頂着皇商名頭的楚家,如今已經成為了一個只能虛張聲勢的空殼子,于是,這人利用馮半城想要吞下楚家財産的貪心,暗中引誘馮半城,想借馮半城的新靠山——長公主驸馬韓驸馬之手,除掉她沈去疾。
到那時,這人随意尋個理由,扣留住已成寡婦的魏長安,再以“沈去疾膝下無子”為由頭,理所當然地接管楚小二爺手裏的生意,說白了也就是沈家的生意。
如意算盤打得甚好,沈去疾都不禁想為這人的心思與手段咋舌。
可是千算萬算,百般籌謀,沈去疾怎麽也沒有料到,半路上竟然殺出個懷璧長公主!
那日,翁翁的癡傻之言,挑起了沈去疾心中深埋多年的一縷疑惑,于是她暗中找到魏長安的三哥魏靖亭,請魏靖亭把自己引薦到了荊陵侯司馬玄跟前。
如果想知道十多年前父親楚仲鼎,和三十多年前翁翁親弟弟意外身亡的真相,沈去疾知道,整個大晁國,只有荊陵侯司馬玄能幫自己。
最後,她答應司馬玄,為這位荊陵侯護一位遠在河州萬安寺的貴人平安,荊陵侯司馬玄則給了她她想要的答案——
父親楚仲鼎之死,是為了在當時的皇權更疊之際保全整個楚家,而身為大晁國開國大臣的二翁翁之死,牽扯到的則是大晁國立國之初的家國大義……
沈去疾的臉上再次布滿淚水,仁之小者在保護一二無辜,仁之大者在匡救天下,這便是人間滋味,她的二翁翁和父親,沒有白來這世間走一遭。
那麽回過頭來看自己的所處所為,沈去疾突然覺得一切都豁然開朗了。
她抹一把臉站起身來,剛準備提步離開,身後那扇緊閉着的房門,卻咯吱一聲被人從裏面拉開了。
沈去疾回過頭,就看見魏長安披着一件外袍站在門裏面,她一手拿着一盞燭燈,一手還拉着門栓。
看見門外的沈去疾後,魏長安把頭一歪,朝門外的人粲然笑了,這一笑溫暖,猶如桃花十裏,灼灼奪目。
“你笑什麽?”沈去疾彎起哭紅的眼角,聲音溫暖沉潤。
因為噩夢而盤桓在魏長安心中的不安,在她看到這人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彎起眉眼,唇邊梨窩深深:“明月皎皎,良夜凄凄,既遇君子,雲胡不喜。”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沈去疾(眯眼):我看你要怎麽往後寫。
作者君(抹淚):不怕,人家有大綱!
魏長安(眨眼):那,我要的孩子呢?
“……”對不起,您呼叫的作者君已下線,請稍候再撥。
哦吼吼吼吼作者君糾結中~
可惡的吞作話啊,重發3.0
第:身世(2)
京城楚家,一代皇商,家境殷實,富甲一方,除此之外,楚老爺的親弟弟楚二老爺還曾官至一朝內閣大學士,身後享三公殊榮。
如此一個龐大的家族,怎麽可能讓人相信它如今已是風雨飄搖大廈将傾呢?
楚二老爺以死成全家國大義,他為官清廉,沒有積蓄,他身死之後,他的一家樹倒猢狲散,他嫡親的子孫,一直都是着靠楚老爺接濟過活。
皇商難做——朝局風雲變幻,朝堂人心難測,一丁點的意外就能讓人跌入萬劫不複,楚仲鼎死後,楚老爺就明晃晃地生出了隐退之心,并把這件事細細地和長孫說了。
放眼整個楚家——
子輩之中,楚伯鼎懼內,若他夫人同沈練一般精明能幹也就罷了,奈何他內人胡氏只是個愛貪小便宜的無知婦人。
楚叔鼎庸碌,他幼時得全家人寵愛,長大了卻是個游手好閑、肩膀上扛不住事的家夥,他能養家糊口餓不死自己,便已是祖宗庇佑了。
孫輩之中,長房嫡孫楚賀年和三房嫡孫楚遂年皆在朝為官,大晁國律法明文規定——凡在朝為官者,皆不可事貳業,尤禁從商,違者腰斬棄市。
楚家之中,能繼承楚家家業的人,便只剩下跟着母親姓沈的二房嫡孫沈去疾了。
這些事情,沈去疾原本早就該打探清楚的,如今假借他人之口得知,可見事情遠比她想的還要複雜。
這也說明,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京城之中,有人一直在暗中護着自己,可事到如今,藏的這麽深的人也都不得不浮出水面,這是不是意味着一些事情自己根本不能深究?
明哲保身固然是上策,可人活一世,不光只活個生死,總還要活個對錯……
外面天色微明,日頭染紅朝霞,有幾縷橘紅色的暖光斜斜地從窗戶漏進來,正灑落在窗下矮榻正中間的小幾上,照出屋子裏細細漂浮着的塵埃,時辰尚早。
沈去疾将目光從小幾上收回來,轉頭看向了側身靠在自己身邊的,還在熟睡的人。
魏長安生得漂亮,眉似彎柳葉,眸若遠星辰,她笑的時候,總會先彎起眉眼,然後嘴角上揚,将唇邊的梨窩歡快地引出來,模樣調皮可愛。
她的眼睫很長,現在,她閉着眼,沈去疾能清楚地看見,她的睫尖是微卷着的,視線流轉向下,入目的是那小巧可愛的鼻尖,然後是因為睡覺而微微張着的朱丹小嘴……
只是這樣看着她,沈去疾的心就控制不住地砰砰亂跳——她忍不住地想湊上去一親芳澤。
親就親呗,自己夫人,又不是不能親,這般想着,沈去疾一手手肘支在床上,一手越過魏長安,撐在她背後的被子上,微微側起身來湊過去,輕輕地在魏長安的嘴上吻了一下,猶如小雞啄米。
在沈去疾偷襲成功,準備撤退之時,被子下面,醒過來的魏長安擡起雙臂,順勢圈住了沈去疾的腰身。
她先勾起嘴角,然後才緩緩睜開眼,眸子裏還帶着初醒的茫然,聲音沙啞柔媚,十分撩人心弦:“姓沈的,一大早的你這是做什麽呢,嗯?”
這般問着,魏長安抱着某人腰身的雙手微微一用力,就把重心不穩地懸在那裏的沈去疾向自己又壓近了幾分。
沈去疾心思一動,幹脆把自己半個身體都壓在魏長安身上,将臉埋到了她的脖頸間,騰出空的手也不安分地亂摸起來。
她開口,聲音低沉悅耳,語速不快不慢,細細聽了,似乎還隐隐帶着那麽一絲的小委屈,她說:“姓沈的一大早想和夫人親近親近了,怎麽辦?”
因為靠的太近,沈去疾的呼吸打在魏長安的脖頸間,既溫溫熱熱,又麻麻癢癢,讓人的心髒不自覺地就跳得快了一些。
“……你,你……你流氓……”魏長安羞赧地扭動着身子,不由得低低嗫嚅出聲。
她的臉上浮起了一層淡淡的羞粉色——沈去疾略帶薄繭的手在她衣服下面四處亂走,所過之處皆是一陣酥麻,亦引得她心神蕩漾。
沈去疾微微偏頭向下去,一記溫熱的親吻,帶着侵略性的吮吸,深深地落在了魏長安的鎖骨上,魏長安頭皮發麻,身上簡直要起雞皮疙瘩了。
分開許久,彼此太過想念,心裏想,身體自然也想,魏長安被那姓沈的撩撥得低低呻/吟出聲,兩只柔荑也無意識地在沈去疾身上胡亂摸索起來。
她解開沈去疾的衣帶,扯掉那礙事的中衣,帶着些微涼意的指尖,輕輕地從這人的肩胛骨處慢慢向下滑,略過那消瘦卻結實的後背,略過那形狀漂亮的腰窩,不做停頓地繼續向下移去。
沈去疾自然欣喜于魏長安的回應,于是她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昨日夜裏的事情太過愁人心思,經過後半夜的輾轉難眠,現在只覺一切明朗,更當及時行樂才是,何必只苛求了自己?
于魏長安而言,昨日夜裏的夢太過可怕,那從夢裏延續出來的恐懼也太過真實,她終于不安地準備跑去找姓沈的,結果一開門這人就立在門外,出現在她面前。
她貼在沈去疾身邊睡過的後半夜,可她內心深處還是有憂怖無法散去,于是現在,她熱烈地回應着沈去疾,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确定這人真真實實還在自己身邊,安然無恙。
翻雲覆雨,此後如何,當此後再做計較。
……
最後,魏長安累得睡着了,沈去疾吻吻她的額頭,拿着衣服輕手輕腳地出了屋子。
桃花,你睡吧,睡一覺醒來,一切就該好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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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經商還是談判,無論在廟野還是在朝堂,天下之萬事,掌握了消息便是掌握了主動。
楚家小大爺楚賀年深谙此道,于是他的堂弟沈去疾甫一入京,就被他派人監視了起來。
楚賀年在朝為官,小小四品,每日卯時三刻要按時到官署點卯,然後便是一整日的辛勞忙碌。
他上頭壓着一位戶部尚書和兩位戶部侍郎,下面是戶部的一衆官吏,每年秋後戶部點稅整籍,都是尚書和侍郎動動嘴,下面一衆小官員跑斷腿,就算他楚賀年有一位身份尊崇的大靠山,但暫時也還是得被上司支使着,不管是不是自己份內的事,只要上司開口,他都得奉令去做。
每日午飯時,楚賀年有一個時辰的用飯和休息時間,他會利用這個時間,看一看手底下的人送來的,被他派人監視的人的最新消息,這些消息被寫在細帛上,看過既毀,十分方便。
數十個卷成細卷被裝在竹管裏的細帛上,事無巨細地記錄了所有人從昨日夜裏到現在的一切言行。
他先看的忠武将軍魏靖亭——他的人不敢太接近将軍府,監視起來也最是不容易,以至于消息模糊不定,所以楚賀年總是最先看有關魏靖亭的消息。
然後再看荊陵侯司馬玄的,接着就是看與堂弟沈去疾有關的消息……咦?怎麽沒有沈去疾的消息?
楚賀年心裏咯噔一下,他嘩啦一聲攤平面前放着的所有小竹管,終于翻找到了上面寫着“沈”字的竹管。
長舒一口氣——呼,吓他一跳,還以為……
随着楚賀年把裏面的細帛展開,他的臉色愈發不好,他心裏的那塊大石頭終于堵到了他嗓子眼——細帛上寫着監視沈去疾的人失蹤了。
楚賀年一把火把今日份的細帛燒了個幹淨——沈去疾,你終于先動手了啊!
楚賀年飯都沒吃,立馬跑去向自己的上司請了假,他邊派人去通知馮半城那個蠢貨動手,邊乘着馬車直接跑去了與長公主府一街之隔的驸馬府。
若沈去疾是昨日夜裏動的手,那麽到現在為止,自己已經萬事都遲沈去疾一步了……
楚賀年來到驸馬府後,驸馬府的管家說韓驸馬被長公主府的人請去了,說是長公主找驸馬有事相商。
楚賀年急忙追問管家到:“驸馬爺出去之前沒有留下什麽話要管家您轉述給下官嗎?”
管家搖頭:“回大人,我家驸馬未曾給楚大人留下只言片語,長公主府上次來人相請還是因為過年之事,長公主今次突然要見我家驸馬,我家驸馬自然是高興着去了,楚大人,有何不妥嗎?”
楚賀年一巴掌拍到了自己腦門上,官帽都被他自己拍歪了——噫籲!韓驸馬你這個蠢豬啊!
千裏之堤,将潰于蟻穴啊!
不行,不行,不能這樣輕易放棄了,有本事斂財卻沒辦法消受,那豈不是太虧?若是就這樣輕易放過沈去疾,那楚家就真的做不成皇商了!那些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豈不是要拱手讓于他人!
驸馬府的管家還想同楚賀年說什麽,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楚大人提着官袍,毫無體統地跑走了。
楚賀年的馬車前腳剛從驸馬府門前離開,一個商人打扮的男人,就牽着一匹馬,從某個角落裏出來,不遠不近地跟了上去。
……
馮半城在收到楚賀年的消息後,頓時覺得自己一直以來都高估了楚家的這位小大爺。
楚賀年這個書生簡直是蠢透了——人家沈去疾早就不聲不響動手了,你竟然現在才察覺到嗎?
呵,難怪盛極一時的楚家會衰落成如今的這個模樣,原來全都是因為子孫不中用,呵呵,那麽,自己接手楚家的生意,成為下一代皇商,簡直成了命中注定的事情!
只要自己趕緊找到還身在京城的沈有利,從沈去疾的老窩裏動手,不信那狐貍崽子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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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這些陰風詭雨自然吹不到魏長安這裏,她一覺醒來後,身邊早已沒了沈去疾的身影,甚至就連沈去疾留下來的氣息,都也已經淡去了。
她今日起的有些晚,方在屋裏洗漱收整好自己,連口水都還沒來及喝,楚家三夫人衛氏就已經派人來請,将魏長安請來了楚老爺這裏。
“三嬸。”進了屋,魏長安恭敬地給衛氏福禮,她眼睛一瞟,發現三嬸之子楚遂年的夫人、小妾以及兩個小女兒竟然也都在。
昨日夜裏到今天一早,從沈去疾的表現,再結合現在的這個情況,魏長安就算什麽都不問,也已經明白了一二。
“長安,你随我進來,你翁翁他好像有話要對你說。”衛氏起身過來,拉着魏長安的手,同她一起進了楚老爺的卧房。
“爹,我把錦年他媳婦帶來了,您有話就說吧,我就在門外,有事您讓晉姑姑喊我。”說着,衛氏在魏長安的手背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後就轉身出去。
魏長安朝站在病榻旁的晉嬷嬷欠了欠身,而後給躺在病榻上的楚老爺屈膝福禮:“翁翁,孫媳長安給您問安。”
幾日不見,楚老爺的病情好像更加嚴重了,他躺在那裏,側着頭,半眯着一雙混濁不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魏長安,也不知道是清醒着還是癡傻着。
“魏少夫人快快起身吧,”旁邊的晉嬷嬷突然開口,聲音似乎有些難以抑制的哽咽之感。
她朝圓桌前指了指,低聲說道:“您坐吧,老爺清醒着的時候,給老奴囑咐了一些話,要老奴轉述給少夫人聽。”
魏長安聽話地在圓桌前坐下,與晉嬷嬷隔着五六步遠的距離,眉目沉靜:“晉嬷嬷,您說吧,我聽着。”姓沈的不在,自己一定幫她應付好這裏。
晉嬷嬷沒有說話,只見她在楚老爺的病榻前半蹲下身,頗為吃力地将病榻前的腳踏緩緩挪開了。
好像知道魏長安要過來幫自己似的,晉嬷嬷背對着魏長安,邊吃力地挪着腳踏,邊說:“少夫人您坐着別動,這是老爺交代老奴的事情,自該由老奴親手來的……”
魏長安只好坐回凳子上,靜靜等着。
挪開腳踏,掀開腳踏下面正中間的那塊木質地板,晉嬷嬷從木板下抱出來一個精致的木匣。
在看到晉嬷嬷的一系列行為後,魏長安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抿了抿——他們家藏東西的習慣可能是遺傳的。
“少夫人,這是我們老爺存放私物的地方。”晉嬷嬷說着,過來把匣子放在了圓桌上。
魏長安點點頭,手卻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腰間佩戴的小鯉魚玉佩。
人一旦上了年紀後,動作都變得緩慢起來,晉嬷嬷慢吞吞地拿出一把不起眼的小鑰匙,慢吞吞地打開了這個雕刻精美的小木匣子。
“這裏有一封信和幾張地契,”晉嬷嬷從匣子裏拿出她說的東西,并将之放在了魏長安面前:“這封信,由二爺生前交給老爺保管,是要在小二爺成親時交給小二爺的,勞少夫人轉交。”
魏長安颔首,神色凝重:“嬷嬷請放心,長安一定與相公轉交。”
晉嬷嬷從匣子裏拿出一些小物件,一個個地放在魏長安面前。
她邊往外拿東西,邊緩緩地說:“這幾份地契的房子均在河州地界上,都是老爺當初要留給二爺的,二爺不在了,這些東西自然要傳給小二爺。”
說着,晉嬷嬷偏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楚老爺,沒忍住紅了眼眶——英雄遲暮,不免俗落得一身悲涼。
晉嬷嬷急忙收回視線,終于把話都說了出來:“這些話本該直接對小二爺說的,但人算不如天算,老爺怕自己等不到再見小二爺,便托老奴轉述給少夫人,由少夫人再說與小二爺知。”
魏長安也側頭看一眼病榻上的楚老爺,點頭到:“嬷嬷請講。”
晉嬷嬷:“老爺說,他知道小二爺身上的血不姓楚,但小二爺管我家二爺喊了十年的爹,一聲爹便是一世的情,将來楚家若是散了的話,還請小二爺念及二爺的情分,多多手下留情……”
魏長安牢牢記下晉嬷嬷的話,心裏卻愈發地不安了起來——沈去疾的血,不姓楚,是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慢吞吞的作者君比較啰嗦,但最終是會甜起來,會的,相信作者君。
最近在考慮要不要申請簽約呢……畢竟作者君實實在在是走到了某個人生結點上了……
第:身世(3)
沈去疾心思之細,若她鐵了心要防備誰,那麽必定就是密不透風的。
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有生以來在計謀上這獨一次的“失”,便是失在了血緣親情的關系之上。
當她縱馬跑回楚家時,楚府門前那兩個威武的大石獅子上,已經被楚家下人在獅子頸上系上了黑色的喪飾。
還沒來得及勒住馬,沈去疾就跄踉着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她一個趔趄沒站穩,被過來迎接的楚府下人及時扶住。
“讓開!”
沈去疾急着往府裏跑,遂一把推開了上前來給自己穿素衣的下人,她身上禦寒的外披也因為這一推,而從她并不寬厚的肩上滑落了下去。
沈去疾的神情上混雜着震驚和悲憤,模樣也有幾分狼狽,家裏原本各自忙碌的下人們不禁停下手裏的活計,紛紛駐足看了過來——從來溫潤端方的小二爺,竟然也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如此失儀,可見老爺離世對小二爺打擊之大!
哎,人世無常啊。
管家捧着孝帻,急忙在靈堂前攔住了沖進府的沈去疾,他看着眼前這個一時失了方寸的孩子,邊攔邊勸阻到:“小二爺,小二爺,萬不可壞了規矩啊!小二爺!”
一股寒意自沈去疾的腳底升起,可心裏卻好像有團火,燒得她上半身如炙如烤,就連那雙向來幽深沉靜的眸子裏,也似乎燃着點點星火。
除了老管家,沒有人敢再上前來阻攔沈去疾——楚家小二爺周身像是暈染了滔天的怒火,可小二爺的臉上卻分明是那般的冰冷寡薄之色——從來以弱示人的人,生氣起來好可怕。
老管家似乎看出了什麽,他死死地握住沈去疾的小臂,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音容亦是哀痛:“小二爺,老爺他屍骨未寒吶……”
“……我知道了,阿翁。”平坦的胸膛幾番大起大伏,沈去疾終于按下心中的業火,沉沉吐了一口氣。
她緩緩張開雙臂,讓下人給自己穿素衣——她不能亂了方寸,不能,有桃花在為自己應付着那一幫後院,只要自己不亂,一切就都還在掌握之中。
蔣管家眼含熱淚,擡起手來親自為沈去疾系孝帻,末了,這位在楚家幹了四十多年的老管家,在沈去疾耳邊低喃了一句話——“保護好少夫人。”
沈去疾挺直脊背,步履穩健地走向被黑色和白色喪飾覆蓋了的楚府前廳,也就是如今楚老爺的靈堂。
這麽多年以來,是她不夠聰敏,資質愚鈍,只學會了如何将表面的情緒收斂和克制,卻無法學會怎樣很控制自己的心緒。
她一步步朝靈堂而來,眉眼清冷又銳利——不過是與長公主說破了身世,不過是與一些朝廷官員斷了銀錢供奉,不過是要徹底離開京城這個魚龍混雜的泥潭!
她應付得了中飽私囊,應付得了貪得無厭,應付得了陰風詭雨和心裏謀略,可她千算萬算,千防萬防,竟然還是沒料到身邊的人,竟能如此之狠!
用慢/性/毒/藥,投之藥食之中,三年之久,毒性入骨入髓,最後只需要一記藥引,中毒之人就可以死的悄無聲息。
沈去疾也好恨自己吶!
她在明處,行動處處受限,好容易今日才弄清楚祖父的病因,還沒來得及考慮好對策,那人就已經動手了,好狠,好狠的手段啊!
是可以名垂青史?還是想要富甲天下?到底是什麽樣的名利在誘惑着,能讓人做出這種弑殺親人的事情來!
尤其是在一片白色喪衣中看見那個人的身影後,沈去疾胸中的無明業火差點燎原。
然而,就在她踏進靈堂,看見了身着素衣頭戴孝帽的魏長安後——萬千混亂紛雜的思緒和憤怒悲傷的情緒,竟然在一呼一吸之間,慢慢平靜了下來。
不過一個點頭,和一個目光而已。
楚家五服之內人數衆多,楚老爺一死,靈堂裏自然是擠滿了前來攀關系表孝心的人,隔過半個靈堂的人群與距離,沈去疾看見,魏長安朝自己點了點頭。
她給自己的目光,如此堅定,好像一切的一切,突然都變得淡然。
“楚公 孫 錦年 歸來祭,楚公英靈不遠,孝孫錦年,拜~”在老管家的高聲唱和下,邁進靈堂的沈去疾,依禮給祖父的靈柩行叩拜祭禮。
旁邊,她的大伯父楚伯鼎點了一把香燭,祭告到:“爹,錦年回來了,您享用香火。”
按照祭拜規矩,靈堂裏的孝子孝孫男男女女們,此時必須放聲哭一哭,沈去疾還在行四叩首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哭聲混雜在一起,低沉哀痛,凄婉悲涼。
沈去疾的眼角悄無聲息地滑下了一行清淚——磕頭之間,她看見香案上供奉着的刻寫着祖父名諱的牌位,心底蒼涼一片。
兒時那些為數不多的和祖父在一起玩耍的記憶,走馬燈一樣在腦子裏飄了過去,沈去疾在磕下最後一個頭時,不着痕跡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翁翁,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
……
楚府是高門大戶,楚老爺的靈堂從設好至今,楚府的府門門檻都快被人磨平了,前來祭奠之人絡繹不絕,沈去疾身為孝孫,也忙活得腳不着地。
中間好幾次,她都想趁機和魏長安說兩句話,可總是不得機會,于是她只好趁魏長安去方便時,塞了一個小紙條給她,桃花那麽聰明,肯定會明白自己想要做什麽。
入夜後,白日裏那些裝模作樣的人和關系疏遠的人,以及楚家的一衆女眷,都紛紛回去歇着了,人滿為患的楚家靈堂裏,只剩下了楚叔鼎和他的幾個侄子還在守夜,周遭一片冷清。
靈堂裏門窗大敞,穿堂而過的夜風,卷得黑白色的招魂幡不住地翻飛,楚老爺棺椁旁的長明燈也是被吹得忽明忽暗的。
夜,好像一下子涼到了人的骨頭裏。
“二哥,喝口熱水暖一暖身子。”楚家小三爺楚遂年從外面提進來一壺熱水,給沈去疾倒了一杯。
見叔父楚叔鼎靠在棺旁小憩,沈去疾接過熱水喝了幾口,冰冷麻木的身體終于有些舒緩。
“在府中留宿的外人不少,我剛才去後邊看過了,二嫂和我娘她們在一塊呢,你放心好了。”楚遂年在沈去疾身邊坐下來,轉而把手裏的茶壺伸向一直跪在草席上的楚賀年:“大哥,歇一歇吧,夜裏太冷,來喝口熱水呀。”
楚賀年沒有動,也沒有搭理楚遂年,他閉着眼睛,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楚遂年不禁回頭看向沈去疾,沈去疾閉了閉眼,楚遂年便把茶壺放在了楚賀年的身邊。
“愧麽,賀年?”一直靠在父親棺椁旁打盹兒的人突然開口,聲音之蒼冷沉啞,像極了躺在棺裏的楚老爺。
楚遂年被父親吓了一下,差點心驚肉跳——可是爹爹的話,是什麽意思?
沈去疾借楚遂年之力,緩緩從草席上站了起來,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情緒和态度來對待眼前的一切。
幾乎一整日都一言未發的楚賀年,終于動了動胳膊,開了口。
他轉跪為坐,擡起胳膊摘下了系在額間的孝帻,臉上的表情和說話的聲音,在燭火昏沉搖曳的靈堂裏,顯得有些生冷詭異:“善藏者,人不可知……原來老二的身後,竟然還有三叔啊,當真是令人意外——疥癬之疾也能成肘腋之患,呵,三叔直下擔當,大智。”
楚叔鼎睜開眼,不遠不近地直視着楚賀年,眸子裏深沉幽暗:“賀年,叔父再問你一遍,愧麽?悔麽?”
楚賀年伸長了腿,箕踞而坐,冷聲一笑:“天下本就是大争之世,他許我青天淩雲,叫我振翅高飛,我有何愧?我又何悔?”
“孽障!”楚叔鼎厲斥一聲,扶着身後的棺椁慢慢站起身來。
楚遂年甚至忘了要過去扶一下身形不穩的父親——是什麽和大哥二哥有關,和翁翁有關,和楚家有關的事情,能讓他那平時只知道吃喝享樂的父親如此正色以對?
楚遂年的心裏,隐隐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執迷不悟啊……”楚叔鼎低沉的聲音裏終于帶上了難掩的痛楚:“一等人忠臣孝子,兩件事讀書耕田,賀年我侄,你飽讀十年聖賢書,如今卻……”
“三叔你錯了!”跪麻的雙腿恢複知覺後,楚賀年站起身來打斷了楚叔鼎的話語:“為人子者,無改父之道,是為孝,你守你父之道,我遵我父之志,各有所求,無論對錯!”
說着,楚賀年猛地揮袖指着沈去疾,并朝她招了招手:“沈去疾,你還是主動把東西給我為好,兄弟手足一場,為兄不忍你我刀兵相見。”
東西?什麽東西?……沈去疾眸色一黯,勁松般站着沒動。
楚賀年不屑地看她一眼,他突然嗤笑一聲,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然後,他扭過頭,朝門外招了招手。
院子裏傳來一陣混亂,昏黃的靈堂,被院子裏為數衆多的火把之光照得明亮起來,女人的嗚咽聲,孩童的哭鬧聲,男人的威脅斥責聲,混在一起傳來,不用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楚遂年幾步來到門口,在看清楚外面的情況後,他轉而過來一把揪住了楚賀年的衣領,三兩下就将毫不反抗的楚賀年拽到門前。
楚遂年指着外面被衆多黑衣人捆綁起來,圈在一起的家眷,眼眸通紅地質問到:“大哥,你這是做什麽?快放了我娘和孩子們!”
“只是放了你娘和你的孩子嗎?”楚賀年将楚遂年揪着自己衣領的手,一點點掰開,莫名地給出一道選擇題:“那你的夫人和寵妾呢?不要了嗎?”
夫人和寵妾?書生出身的楚遂年自然而然地随着楚賀年的話往下想,猶豫着不知該做個決斷,等他再次将目光落向院子裏的人時,楚遂年一下子愣怔住了——大伯父和大伯娘?他倆怎麽也被楚賀年綁起來了?!
“……你,”楚遂年不知該說什麽,憋了幾憋,終于喟一聲:“你怎麽連自己的父母都不放過啊,大哥!”
“別喊我大哥!”楚賀年廣袖一揮,外面的黑衣人得到命令,立即把手裏的刀架在了楚家幾個主子的脖頸上。
他冷笑:“楚家的男人們也是真夠窩囊的,竟然都喜歡給別人養兒子——你說是吧,沈去疾。”
說着,楚賀年将目光投向沈去疾,冰冷又嘲諷,似乎還帶着那麽一點同病相憐的悲憫。
楚叔鼎被沈去疾扶着來到靈堂門前,院子裏的哭喊求饒聲在看見楚叔鼎後一下子激烈了起來,甚至此起彼伏——楚老爺仙逝,楚伯鼎也被綁着,平日裏吊兒郎當不務正業的楚三爺,一下子成了衆人的主心骨。
楚叔鼎看見,自己的大哥大嫂都被人五花大綁着,嘴巴也被堵着,脖子上還架着鋒利的長刀——這是大晁國特質的無痕長刀,普天之下,能使用無痕長刀的,只有……
“賀年,快快放了你的諸位長輩以及衆多兄弟姊妹!”楚叔鼎只覺胸中一陣血液翻湧——楚家到底是逃不過這一劫了嗎?
此話一出,院子裏的一些女眷慌亂之下,掙開黑衣人的挾持,就朝靈堂門口沖了過來,衆多持刀的黑衣人一時沒能攔住,讓一個女孩兒撿漏跑了過來。
離得近的一個黑衣人執起長刀,朝女孩兒的肚子就捅了上去,“噗嗤”一聲,生刃入肉,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刀斃命,血染楚老爺靈堂門前階。
“……六妹!”楚遂年的阻攔終是遲了一步。
他那同父異母的十四歲的妹妹,當場命喪無痕刀下。
除了依舊面無表情的沈去疾,在場所有人都被震懾住了,楚賀年也是一愣,沒想到這些軍伍出身的私衛出手這麽狠。
院子裏先是一陣死寂,随後就有低沉嗚咽的抽泣聲響起,被堵住嘴巴的女眷們還是害怕得哭了起來。
沈去疾卻半垂下眼簾,依舊是一副不喜不悲,無波無瀾的模樣:“給別人養兒子,大哥你此話何意?”
“逝者已矣,我不想壞了已故之人的名聲,”楚賀年的眸子裏帶着隐隐的焦急之色,他指向站在院子裏的魏長安,沉聲到:“老二,錦年!以前我百般暗示,你總是裝作聽不懂,如今我就明說了吧,帶着你沈家的生意,跟着大哥投到那位貴人翼下,我保你不再受眼下的萬千煩惱,保你一生的榮華富貴!不然,你這嬌妻……”
話語之間,魏長安的脖子上就被架上了泛着寒光的無痕長刀。
沈去疾眉目沉靜地看着與自己對視的魏長安,問楚賀年到:“那位貴人,我能信他嗎?他會信我嗎?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世,那麽我為何要舍了百年松,轉而去靠一棵不知名的野山木?”
“不知名的野山木?”楚賀年像聽到什麽笑話一樣仰頭大笑了幾聲:“他可比你那沒有實權,只頂着一個唬人的頭銜的親生母親厲害!你若只是為此擔憂,有為兄在,你就只管放心!”
沈去疾依舊不為所動:“人心隔肚皮,你叫我怎麽相信?自古以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若是将我這狡兔給捉到手了,那麽下一步要被烹的……”
“哼,走狗?”楚賀年朝院子裏的黑衣人努努嘴,而後搖頭一笑:“我和他們可不一樣,不怕告訴你,為兄同你一樣也不姓楚,我身上流着的,是同那荊陵侯司馬元初一樣的将門熱血——是吧,母親大人?”
楚賀年的話語,突然扔給了被黑衣人的長刀架着脖子的胡氏,胡氏雙股戰栗。
在楚家人的詫異注視之下,她終于無聲哭泣着撲通跪到了地上——自己與那人私通且生下賀年的事,還是被人知道了。
造孽啊!
沈去疾對楚賀年的身世不感興趣,她徑直從靈堂裏走出來,從楚六小姐未寒的屍體旁路過,靴子踩過一地殷紅的血液,一路來到魏長安跟前,步步帶血。
黑衣人将手裏的長刀指向沈去疾,不讓她接近魏長安,沈去疾挑眉,回頭看向楚賀年。
楚賀年心道,自己雖然是突然發難,致使沈去疾措手不及,一時無法應對,但這狐貍崽子狡猾的很,決不能讓他有機可乘。
于是楚賀年示意手下人,不讓沈去疾接近魏長安。
沈去疾便也站着沒動,她眸光寒涼地直視着持刀指着自己喉嚨的黑衣人,溫聲說到:“人活一世,所掙功名利祿,無非就是想封妻蔭子,流芳後世,”
沈去疾說話的聲音雖然音量不高,但也足夠該聽見的人聽見,聞言,楚賀年緊蹙的眉心終于有了一絲松動——識時務者為俊傑,小二,你可莫辜負了堂兄的一片心意。
接着,楚賀年看見沈去疾風輕雲淡地擡手,用兩根手指輕輕夾住了指在自己喉嚨前的無痕長刀的刀尖。
持刀者被沈去疾嘴角勾起來的陰冷笑容吓得愣了一瞬。
沈去疾回過頭看着楚賀年,眸光幽冷,聲帶笑意:“大哥若是因今日偏執之舉而痛失了嬌妻愛子,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大哥,你說是吧?”
最後一句話問出口時,魏長安在沈去疾晦暗不明的側臉上,看見了抹一閃而過的決絕。
魏長安心裏咯噔一下——今夜之事,隕楚六小姐一命,亦不能結。
自己的妻兒?!分明被自己藏得好好的!楚賀年正思忖着沈去疾話語的真假,一只嬰兒佩戴的長命銀鎖,就被沈去疾遠遠地扔在了楚賀年面前的臺階之下。
銀鎖上刻寫一個楚賀年熟悉的名字——他那方出生才三個月的兒子啊!
楚賀年終于大怒,全身發抖:“沈去疾,你逼的我血洗楚府啊——來人,動手!”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腆着臉求收藏求評論(捂臉捂臉)
第:逆局
縱是生意場上使慣了各種手段,沈去疾卻也是絕對不會對孩童婦人下手的,至于楚賀年那幼子身上佩戴的長命鎖,不過是她刺激楚賀年先動手的引子罷了。
楚賀年一聲“動手”,黑衣人門聞訊而動,看着眼前的景象,沈去疾仿佛一個局外人一般,眸光深沉,冷冷地審視着一切。
雖然都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可她怎麽都不曾想到,在這京城之中,天子腳下,竟然真的可以有這般膽大妄為之事發生。
若是今夜的禍事任由其發展,明日一早,楚家被楚賀年禍害,“一代皇商楚公養民停靈期間,楚府滿門慘遭殺害”的消息傳出去後,不知這京城的京兆伊要怎麽定案,也不知,這大晁國裏曾敢血薦軒轅的史官,又會在世家集中如何書寫。
呵,想來必定又是一筆濃墨重彩。
亦是在楚賀年大喊動手之後,沈去疾格開面前的長刀,一步上前将魏長安護在了懷裏,當她剛要擡起胳膊讓自己的人先出來頂一頂時,靈堂裏突然傳出來一聲震懾衆人的“住手”,一時也喝住了長刀高舉的衆多黑衣人。
是楚家三爺,楚叔鼎。
楚賀年及時制止住手下的人,他挑挑眉,不由得朝楚叔鼎勾嘴一笑:“啧啧啧,原來東西在您這兒,我就早該想到的啊,不過,到頭來還是三叔您年長明事理——三叔啊,拿來吧,楚家家主手裏的鑰匙和印信,楚家的‘十間存庫房,二十方金銀倉,三十家生意坊’,侄兒聞名已久了啊……”
在楚賀年的話語間,楚叔鼎整理衣冠,朝着自己父親的棺椁徐徐叩拜,楚賀年也不急,抱着手在一旁等着。
楚叔鼎點了三炷香插到香爐裏,揚聲慢言到:“遂年,錦年,今日圍你我父子侄三人者,乃是賀年,我若不死,你我父子侄三人皆喪命于此,楚家難逃血洗之災……把楚家傳下去,切莫再與虎狼為伍,亦,切莫再做婦人之仁!”
說着,一把匕首自楚叔鼎袖兜中被掏出,他高高舉起匕首,毫不猶豫地直朝自己的心髒處刺去。
“父親!”楚遂年的驚呼聲,随着鐵器落地時的“咣啷”聲,一并刺耳地從靈堂裏傳出來。
“既不畏死,又何以死懼之。”一腳踹掉楚叔鼎手中匕首的楚賀年,搖着頭冷冷地感嘆到:“三叔,你們其實早已知道了我和小二的身世吧,你爹楚養民婦人之仁,你大哥楚伯鼎優柔懼內,你二哥楚仲鼎與虎狼為伍,偌大的楚家最終落得個內憂外患,我勸你,為了楚家那些血統純正的子孫,您還是莫要再徒勞掙紮了,今夜之事,死一個六丫頭,就夠了。”
年過四十的楚叔鼎被楚賀年方才的一腳踹倒在地,被兒子楚遂年扶着坐起來後,楚叔鼎哈哈大笑起來,甚至笑到連聲咳嗽。
他撣撣身上的灰塵,維持着自己那一家之長的最後尊嚴,也極力地給楚賀年最後一個醒悟的機會,他顫聲問楚賀年道:“你那已故的二叔,曾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寫到,‘年歲日長,察時光虛磨,爾虞我詐,心力交瘁,茲依依東望,覺不與我待矣’,賀年,你可知,你二叔所言的依依東望,望的是什麽?”
楚賀年才沒有這閑心去琢磨一個死人寫過的文章,他只擔心拖沓生變,遂彎腰撿起地上的匕首,直接将之抵在了楚遂年的喉嚨上。
想起六妹的下場,楚遂年當即被吓得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口中不住地念着一句“父親救我,二哥救我”。
楚賀年既怕楚家有人拼命反抗他,卻又擔心楚家人真的乖乖聽話,讓他覺得今夜之事其實沒有什麽挑戰,這樣的話,他擔心此事體現不出他的能力,而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輕看了。
如今聽着楚遂年車轱辘一樣來來回回念着救命,慢慢開始沒有耐心的楚賀年咬着後槽牙,眸帶血色地威脅楚叔鼎到:“爾等莫再多言,我只要楚家的生意大權,鑰匙和印信拿來,我絕不傷你兒姓名,也絕不再傷旁人性命!”
說着,楚賀年扭頭朝外面大喊:“楚小二,楚錦年,我知道你有九竅玲珑心思,明着來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事到如今,只要我與你多耽誤一刻,你翻盤的勝算就多一分,罷了,你若答應了我的提議,楚家現有的這一切,我也一并送與你,你看如何?”
“困獸之鬥……”沈去疾緊護着懷裏的魏長安,低低呢喃着,搖頭嘆息。
院子裏的黑衣人們好像并非真的俯首聽命于楚賀年,他們其中一兩個人在等了這許久無果後,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頓時,幾十把無痕長刀在清冷月輝和明亮火把的明暗交錯下,悄無聲息地在楚家人的頭頂上高高地舉了起來……
“咻”一聲突響,一只羽箭破空而來,朝沈去疾舉刀的一個黑衣人應聲而倒。
不知是因為看到了被救的希望,還是因為再次見到死人之後的恐懼,一院子楚家老小都炸了窩一般,開始慌亂地四下奔突。
黑衣人幹脆大開殺戒,趁亂朝楚家這些無辜的婦人孩童舉起了刀,沈去疾不得不護着魏長安一路後退。
源源不斷的侍衛從楚府四面出現,自然是好一陣的刀兵相見……
兵器入肉的聲音,骨頭斷折的脆響,臨死之前最後的驚呼,伴着濃稠夜色和明亮的火把,血染楚家。
沈去疾解開魏長安身上的繩索,擡袖遮住了她的眼睛——這些東西,還是不看為好。
未消多久,打鬥聲漸漸消失,靠在沈去疾懷裏的魏長安,抖着手,緩緩拉開了遮在自己眼前的這方衣袖。
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看見院子四周有甲士陳兵而列,整齊劃一,楚府大門被破開,一個和沈去疾一般身形消瘦的男人,披星戴月,逆光而來。
宛若地獄修羅。
同時,魏長安也看見,一直不見蹤影的沈盼也不知何時出現了,他帶着一些人,正滴水不漏地護在沈去疾和自己身邊。
見那修羅似的人進來,沈去疾安撫地拍了拍魏長安的肩膀,将她交給沈盼後,自己便迎着對方走了過去。
“君侯來得好及時呀。”沈去疾這一聲似笑非笑,分明是在嫌司馬玄故意來遲,說出來的語調卻偏偏帶着感激,倒真是讓心虛的人耳根一紅。
聽出沈去疾話中深意的司馬玄,臉上極快地拂過一抹不自然,他揉揉鼻子,邊直接同沈去疾一起往靈堂走去,邊颔首沉聲到:“是孤家來遲一步,沈家主見諒才是。”
看着争鬥過後,一片狼籍血腥的楚府前院,沈去疾強忍着心中的不适感,風輕雲淡地挑了挑眉:“哪裏哪裏,楚家能免此滅門之災,還得多虧侯爺出手相助才是。”
進得靈堂,死者為大,司馬玄恭敬地給楚老爺的靈柩行叩拜祭禮,聲音沙啞,略帶鼻音:“沈家主不必謝我,要謝就謝長公主和魏将軍吧。”
話語間,司馬玄的侍衛将仍舊不停反抗的楚賀年押了進來。
司馬玄瞥一眼狼狽不堪的楚賀年,站起身來,略略地朝楚叔鼎拱手,板着臉沉聲到:“楚三爺,孤今次是奉命而來,無禮之處還望三爺寬宥——茲有汝家侄兒楚賀年,身為朝臣,知法犯法,孤不得不将之帶走,望楚三爺見諒。”
楚叔鼎在兒子楚遂年的攙扶下,跄踉着站起身來,他理理衣袍,恭敬地給司馬玄回禮,神色倒是平靜了幾分:“那是自然,有勞君侯了……只是,我家賀年自幼生長在楚家,衣食優沃慣了,到了牢裏,還請君侯……”
“理當如是。”司馬玄點頭打斷楚叔鼎的話,揮手讓人将楚賀年帶了下去。
司馬玄身份特殊,不便在楚家久留,收拾了那幫黑衣人之後,司馬玄就帶着人一溜煙兒地撤了,留下一個血染靈堂的爛攤子給沈去疾收拾。
老管家帶着下人們,先是收斂了六丫頭的屍體,後又急急忙忙地清洗着地上殘留下來的血跡,一派忙碌。
從靈堂的門前仰首向天幕望去,冷月西移,樹影婆娑,沈去疾站在臺階上,面前是才歷過一場生死殺戮的滿目猩紅,身後是長明燈搖曳招魂幡飄動的先人靈堂,一切,夢一場似的。
……
楚家突遭此一劫,上上下下好一陣六神無主,小大爺被抓,小大爺的妻小不知去向,大爺昏厥,大夫人突然瘋癫,三爺生病,三夫人受驚,六小姐不幸身亡,前院靈堂裏有小三爺沈去疾在,內宅女眷之事,自然一應全落在了三夫人魏長安身上。
事多不怕煩,魏長安雖然不喜主持中饋操心勞神,但真的處理起來內宅事物來,她還是得心應手井井有條的。
一夜忙活,當她終于大致處理好、交代好一切事物,并回到住處時,東方已有破曉之勢。
經歷了這一場是是非非,有刀兵見了紅,有人丢了命,自來到京城之後便總是提心吊膽的魏長安,卻是終于松下一口氣。
那股後知後覺的恐懼,也逐漸從她的腳底板爬了上來。
楚老爺停靈期間,孝子孝孫不得沐浴清洗,魏長安直接在院子裏的井臺旁打水洗了洗臉,把同樣心驚膽戰地過了一夜的吉祥趕回去休息後,她便獨自回到卧房。
甫一進門,就被人從身後緊緊抱進了懷裏。
魏長安一驚,随即就又平靜下來——抱她的人身上,有靈堂裏的香燭味,有火把燃燒的煙味,有她熟悉的清淡茶味,還有隐隐的血腥味。
種種氣味混雜在一起,倒叫魏長安倆腳一軟,全身心地倚在了這人的懷裏。
“不舒服嗎?”沈去疾将懷裏的人打橫抱起,小心地放在了床沿坐下。
擡手理理她的頭發,沈去疾微微佝下肩膀,蹙着眉,聲音沙啞地追問到:“還是你哪裏受傷了?告訴我。”
“姓沈的……我好害怕……”魏長安終于忍不住,撲進沈去疾的懷裏低聲抽噎起來:“我真的,我,沈去疾……今,今天晚上,我真的好害怕……”
哎,她怎麽會不怕呢,沈去疾心裏暗嘆,幸好自己這時候來了她跟前。
“……桃花,乖,乖,不怕了啊,都過去了,乖……”沈去疾攬住魏長安,幹脆将她抱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手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一點點地安撫着強裝了一夜鎮靜的人。
魏長安的臉埋在沈去疾的脖頸間,她的手緊緊攥着沈去疾後背上的衣服,抽泣的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顫抖,惹人心疼:“六丫頭才十四歲,十四歲,才懵懵懂懂的年歲,就,就……她才十四歲啊……”
沈去疾低頭吻在魏長安光潔的額頭上,是啊,十四歲,還未及笄,遂年前幾日還在飯桌上打趣,說六丫頭相中了某家的少年郎,卻羞羞答答地不敢給人家說,這一轉眼,便已隔了生死,而那個少年郎呀,終生也不會知道,楚家曾有個活潑可愛的小六丫頭,對他暗暗地生過情愫……
“桃花,你十四歲的時候,都做了什麽呀?”沈去疾抱着魏長安,輕輕地、緩緩地晃動着身體,好像在哄小孩子入睡般,漸漸轉移着她的注意力。
魏長安抽噎聲漸收,她沉吟了一下,又打了一個哭嗝:“我的十四歲啊,好像,好像就發生了一件事。”
“什麽事,能說給我聽聽嗎?”沈去疾的聲音低沉舒緩,溫潤悅耳,聽得人心安意靜。
“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就是參加了一個壽宴,同一個冷冰冰的小家夥和了一曲舞罷了。”
沈去疾明了,桃花說的是老祖宗九十大壽上,她與自己的舞琴之和。
“小家夥?”沈去疾眼角彎彎,無聲一笑,她從袖管裏摸出錦帕,低下頭來給魏長安擦眼淚,眉眼音容裏浸着無盡的柔情:“你倒是敢說,人家小家夥比你還大兩歲呢好不好?——來,擤擤鼻涕……”
反正也鼻涕一把淚一把了,更不怕姓沈的嫌棄,魏長安大方地就着沈去疾的手擤鼻涕,而後,她吸吸鼻子,鼻音濃濃,不滿地反駁到:“大兩歲怎麽了?大兩歲的話正好,正好我欺負你你不能還手!”
沈去疾将擤了鼻涕的錦帕丢到一旁,轉而在魏長安哭紅的鼻尖上輕輕地點了點:“好的好的,大你兩歲的人肯定願意願意給你欺負,還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不過就是請夫人多多手下留情了……”
沈去疾的懷抱很溫暖,魏長安靠在裏面,聽着那低沉舒緩的聲音,身心俱疲之下,漸漸困意興濃,不知何時意興,安然入了香甜鄉。
一覺無夢。
作者有話要說: 唔,還會再有一局,許多事還沒寫清楚呢。
另:申請簽約被拒絕了,嘿嘿嘿嘿……
第:父親
昨夜之事,發生得兵荒馬亂卻又悄無聲息。
天光大亮後,前來楚府吊唁的人依舊絡繹不絕,整個楚家,除下孝子孝孫席上不見了楚大爺一家人,其他依舊如常,甚至也無人疑問。
在京城這個地方啊,找不見了一兩個人,那般容易,忽略掉一兩個人,自然也不是什麽難事。
魏長安一覺睡到了下午申時左右,醒來後腦袋有些懵懵的,她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剛想開口喚人,丫鬟吉祥就端着些吃食推門進來了。
“大小姐,您醒了。”吉祥語氣輕快地說。
見魏長安已經起身,吉祥把手裏的托盤放到圓桌上,過來侍候魏長安洗漱更衣。
“吉祥,以後就把稱呼改改吧。”正在換衣服的魏長安突然柔着聲說。
吉祥的嘴角悄悄地揚起了一抹弧度,她歡快地給魏長安屈了屈膝,聲音愉悅:“是,大少夫人。”
洗漱更衣後,魏長安來到圓桌前坐下來吃東西。
“大少爺呢?”她邊吃邊問。
吉祥:“楚家三爺卧病了,前院無人主事,大少爺在靈堂裏守孝呢——少夫人,大少爺說讓您起來後先別急着去前院,一切有他在呢,別的事,等您休息夠了養足精神了再說。”
“我知道了……”正在喝粥的魏長安無意識地用牙咬住碗沿,此時的她,既有些莫名的害羞,又忍不住地有些高興。
魏長安剛問了吉祥兩句楚家現在的情況,外間便有敲門聲響起,魏長安收斂神色,吉祥快步出去開門,是沈去疾。
“你不是在前面守靈麽?怎麽這個時候跑過來了?”魏長安夾一筷子小菜,拌在粥裏吃了一口。
她吃東西吃得兩頰一鼓一鼓的,看得沈去疾想伸手戳一戳她的臉。
“咳咳”沈去疾不自在地清清嗓子,然後抿着嘴看了吉祥一眼。
吉祥很識趣,朝二人福禮後就輕手輕腳地就退出了屋子。
“前院有遂年在打理呢,我回來偷個閑呀。”沈去疾把飯碗從魏長安手裏拿過來,配着小菜将一口粥遞到了她的嘴邊:“來,張嘴——”
魏長安伸手在沈去疾的下巴上捏了一把,唔,刺刺的,有些紮手。
沈去疾沒有動,魏長安把收回來的手搭在了她的膝頭,而後才聽話地張嘴讓姓沈的喂飯,“這件事,有什麽結果了嗎?”
沈去疾點頭,從來幽深沉靜的眸子裏似有抹難以言喻的情緒一閃而過:“大晁國律法有雲,‘官不得事貳業,尤為商甚,違者腰斬棄市’,堂兄身為朝廷官員卻想将楚家生意占為己有,典型的知法犯法,已經被荊陵侯送去了刑部大牢,等着判罪呢。”
“……他,他會死嗎?”腰斬棄市,魏長安想都不敢想!
“可能不會,”沈去疾又給魏長安喂進去一口粥:“堂兄他……他畢竟是司馬家的孩子,慶徐王子嗣不多,可能會保他一命的吧。”
高門之中,血脈如此混亂,一代皇商楚家,嫡孫一脈只有三人,卻還一個姓司馬,一個是女兒身,魏長安的眸子黯了黯,她沒再出聲,只是安靜地吃着東西。
“想到什麽了?”沈去疾偏頭看着魏長安,輕聲問到。
魏長安咽下嘴裏的東西,搖了搖頭,情緒有些低落:“姓沈的,錢財名利都是身外之物,我們不貪心,我們只要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好,行不行?”
行,當然行,沈去疾眸光清亮地看着魏長安——我此生所求,從來都只是能安穩度日,只是,目前還有人不想讓我稱心如意罷了。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魏長安拍拍沈去疾的膝蓋,起身從衣櫃裏抱出一個小包袱。
沈去疾主動把圓桌上的飯菜碟子往旁邊挪了挪,給魏長安騰出地方。
“這是翁翁仙逝前,晉嬷嬷給我的,她讓我轉交給你,還有一些話也讓我轉述給你。”魏長安坐在沈去疾身邊,壓低聲音說。
沈去疾的眉心微微擰成川字,她先是看了魏長安一眼,見魏長安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這才不疾不徐地伸手打開小包袱。
入目的先是一些十分眼熟的小玩具,沈去疾挑眉——這些都是她和餘年兒時玩過的玩具,大都是翁翁用木頭親手給她和餘年制作的。
玩具下面,壓着一封厚厚的信和一些被對折起來的……地契?
見沈去疾伸手把信拿了起來,魏長安把一個手心大的小木老虎玩具拿到手裏,看了看,說:“晉嬷嬷說,這封信是公……是公爹生前交由翁翁保管,要在你成親時交給你的,只是因為各方受制,信現在才到你手裏。”
沈去疾拿着信的手驀地有些發抖,她甚至,看着這封連信封都已經開始泛黃的信,她既有些膽怯,又不禁有些好奇——爹爹他,到底要給自己說什麽呢?
就在沈去疾猶豫之際,一只溫暖柔軟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沈去疾擡眼,只見魏長安正低着頭,一只手握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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