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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冥冥其實有自己的小心機,比如說,當她發現送雞腿事件失敗之後,她就開始把主意打到了做一些讓杭祁沒辦法拒絕的事情上……
喝熱水這是一件,杭祁總是習慣性地拿起水杯,說不定就能沒注意到水杯裏的水溫度發生了變化,一不小心喝上了一口呢?
而果然如她所料。
熱水√
雨傘和自行車這又是另一件。杭祁可能不接受她的傘,但是她特地寫了小标簽,杭祁要是摘掉的話,自己也算是成功了。
而自行車的話,杭祁不可能不騎自行車回去吧?那麽,只能被動地接受她的善意了。
因此一放學,譚冥冥就抱着書包沖出教室。
她找出自己平時擦桌子的抹布,鬼鬼祟祟地溜到自行車棚,特地花了足足十分鐘的功夫,氣喘籲籲地給那輛老邁的自行車做了個大保健。
自行車棚那邊人來人往,但是下着大雨,大家都撐着傘急匆匆往校門口走,生怕被刮風下雨淋個落湯雞,所以也就沒人特別留意到車棚角落一個蹲着的揮汗如雨的小身影……
她把雨水和泥塵全都擦掉了,當然,有些勾縫裏的鏽跡,實在是擦不掉。
做完這些,譚冥冥又從書包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雲南白藥氣霧劑,擱在自行車後座上——其實她完全可以不做這一步。
因為按照杭祁冷漠的性情,這盒藥可能又和那三盒感冒藥落得同樣的下場,甚至是出現在車棚旁邊的垃圾桶裏。
擦掉自行車,就足以改變很多透明度了。
……但是譚冥冥實在沒忍住。
以前不怎麽了解杭祁,也就沒怎麽注意他脖頸、手腕上經常出現的青紫,但是随着最近經常偷偷摸摸把視線落在他身上,他那些印在蒼白皮膚上的烏青的傷,就顯得異樣生硬紮眼、令譚冥冥在意起來。
譚冥冥上課的時候就忍不住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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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打架弄出來的?
但是近來好像沒見到有混混圍堵杭祁啊,那麽是不是周末他還在打別的工,幹體力活兒,所以導致靠近肩頭的地方總有一團一團的壓傷?
不管怎樣,他肯定需要這個。
并且,譚冥冥在日程表上又添加了一項計劃,周末除了要去救助中心領養一只小狗之外,還打算跟蹤杭祁,去看看他周末都在幹什麽。
譚冥冥從車棚離開時,身上都快濕透了,她收了傘,費盡地擠上人流量最高的公交車。
她穿着羽絨服雖然厚實,可不防水,下擺被雨水打濕之後,就沉甸甸的,脖子上也有雨水,潮濕又悶,譚冥冥忍不住伸手擦了擦。
這樣一來,她就多擠占了很多空間,站在她身後抓着公交車吊環的妝容精致的女白領皺了皺眉,有點嫌棄地瞪了她一眼,并轉了個身,換了個背對着她的姿勢。
被瞪了一眼的譚冥冥卻……
一臉激動。
……卧槽!
以前她無論擠在多麽擁擠如同沙丁魚罐頭的公交車/地鐵裏,周圍的人都會把她當成一團空氣,在她腳上踩過去也沒感覺,相同的,她無論怎麽擠擠擠,也全都沒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她。
……有時候譚冥冥甚至懷疑自己在車上脫鞋都沒人會管自己。
當然,出于道德和家教因素,她沒有嘗試過。
但是,這還真是有生以來,自己在這種公衆場合有了存在感。
總之,譚冥冥喜極而泣,差點就要膨脹得在公交車裏多竄竄,多招來一些嫌棄的眼神了,但還是因為家教良好,她捏着書包肩帶,拼命忍住了。
譚冥冥嘴角瘋狂上揚地回到家,就聽到已經下班回到家的譚爸爸正在廚房和譚媽媽說話。
譚爸爸是個有點高胖的脾氣很好的部門員工,如今剛四十出頭,兢兢業業工作了二十來年,一直猶如一顆螺絲釘般,低調苦逼地待在部門裏,除了跟随大部隊漲工資,從沒額外升職加薪過,但他任勞任怨,很少埋怨。
完全就是習慣了這背景板的一生。
而此時,他正一頭霧水地對譚媽媽道:“今天真奇怪,我不過是和往日一樣,提前完成了一個策劃案,可部門主管居然一反常态,走到我位置表揚我案子做得不錯,搞得同事們都盯着我看!”
譚爸爸摸摸發量并不濃密的腦袋:“……嘿嘿,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譚媽媽驚訝了一下,連忙放下手中的菜:“是不是你總算被老板注意到了,要加薪了?!”
“嗨,八字還沒一撇呢。”譚爸爸竭力想繃住,但還是露出個有些腼腆羞澀,還有點兒得意的笑容來:“不過你老公這麽厲害,也說不定喔。”
譚媽媽皺紋展開,回以一個有點甜蜜又有點嫌棄的白眼。
譚冥冥在門口換鞋,就聽見夫妻倆的對話,頓時笑得更加合不攏嘴了,她喜氣洋洋地出現在廚房門口,扒住門框,眉飛色舞道:“爸,這事兒你得感謝我。”
“又得瑟來了,關你什麽事?”譚媽媽轉過頭來,視線落在譚冥冥打濕的羽絨服上,怒道:“譚冥冥,跟你說過多少次要帶傘。”
“我帶了!”
“那怎麽還淋了個濕透,你手是雞爪子嗎,打個傘還東搖西晃把自己淋成這樣,快去洗澡!”
譚冥冥哈哈笑着拿着睡衣飛快閃進了浴室,躲過譚媽媽的炮轟。
自己透明度又降低了一點,而譚爸爸在公司的情況也有了小幅度的改變,看來,這意味着——
雨傘√
自行車√
雲南白藥……還不知道被扔掉了沒有。
但有這些進展,譚冥冥已經很滿足了,杭祁可真給力呀。她歡快地哼着歌,洗了個澡,決定明天去學校後要想辦法再接近杭祁一步。
不過很快,出了浴室之後,聽到表姐和小姨周末要來自己家的消息,她頓時高興不起來了。
譚冥冥的這位表姐,連同表姐的一家,都是非常讨厭的人。從小到大,每次過年,譚冥冥在一群吹牛逼的三姑六婆中,最不想見到的就是這一家人。
每次來這邊,小姨總随意地打開譚媽媽的衣櫃,一邊對譚媽媽的品味挑剔不屑,一邊又忍不住挑中幾件好看的,讓譚媽媽送自己,理直氣壯地說反正譚媽媽一個當護士的,一周有六天都在穿工作服,要那麽多衣服幹嘛?
譚媽媽在譚爸爸和譚冥冥面前脾氣大,但不知怎麽,卻總是讓着小姨,可能從小到大都忍讓成習慣了,雖然不悅,但還是容忍她。
除此之外,這一家人都有吃飯時砸吧嘴、伸長筷子在盤子裏翻來翻去、不經過人同意就看人手機的壞習慣。
這也就罷了,最讓譚冥冥惱火的是,每一回小姨都要明裏暗裏地在所有親戚的面前諷刺自己成績差、腦子笨。
小姨對譚媽媽說的最多的話就是:“高中時期這麽關鍵,你怎麽還不給冥冥買點補腦子的,我記得今年的分數線又提高了吧,按她現在這個每科七十多分成績,恐怕只能上個三本吧,哎喲,從三本出來能找到什麽好工作啊,月薪兩三千,到時候還得啃老……”
譚媽媽尴尬地應和着,還要狠狠瞪一眼不成器的譚冥冥:“好好聽你小姨教訓!”
“我家思琦就不一樣了,她每科都能上八十分,還有個體育特長加分,到時候進了好大學,她又漂亮,好好拾掇一下不就能認識個有錢的男朋友嗎,最好是去首都,我聽說那裏很多大學生家裏都有公司,身價上億!”
“哦,對了,冥冥啊,到時候讓你表姐給你介紹個也還行的,雖然你條件差了點,但是有你表姐在……”
譚冥冥每次聽到這些話,耳朵都要起繭子了,非常不耐煩。
不過,被小姨諷刺,她還能默默忍了,她最難受的就是,每次小姨走後,譚媽媽和譚爸爸都要沉默好幾天。
有一次晚上譚冥冥起來上廁所,見夫妻倆坐在客廳滿面愁容。
譚爸爸白天上班已經很累了,但還扶着眼鏡,眯着眼睛,拿着一沓自己的試卷,挨個分析自己哪一科薄弱——
平日裏他顯得很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晚上的燈光襯托,讓他頹在沙發上,看起來老了很多。
譚媽媽更是,很瘦,一臉疲态。
譚爸爸分析來分析去,是每一科都不行,從小到大就沒有平均分以上高點的分數!
“唉,怎麽辦啊你說。”
“要不給她報個補習班吧?”
“可從小到大的補習班也沒少辦,咱們冥冥成績也沒有半點改變……要不還是算了,兩三千月薪就兩三千吧,反正咱們有房子,讓她留在咱們身邊也好……”
雖然這麽低聲商量着,可夫妻倆過了會兒又沉默下來,臉上是滿滿的憂心忡忡。
譚冥冥知道他們雖然平時不施加給自己壓力,但這不代表他們心裏不難受。
尤其是在小姨炫耀過表姐文思琪又考了班上第幾名之後,他們對比起平庸無奇的自己,肯定更覺得焦慮難過。
……
因此,聽到這位小姨又要帶着表姐來玩,譚冥冥一下子壓力山大。不知道這次小姨家是又買車了還是買房了,還是表姐又考出什麽好成績了,又要過來神氣揚揚、炫耀一番了。
她臉上的表情都垮了下來,喝完一杯牛奶就心情沉沉地回到了房間。不止是她不開心,譚爸爸聽說那對母女要來,心裏頭也不舒服,但是沒有表現出來。
不過——
譚冥冥坐到書桌前,翻開日歷,忽然想到,明天下午就有一場數學考試,數學老師改卷子速度一向很快,周五之前就能改出來,也就是說,自己的分數在小姨她們來之前可以拿到!
如果這次自己的分數可以讓她們閉嘴呢?
譚冥冥眼睛一亮!但前提條件是,自己考試完後,試卷能順利被老師批改完畢,且高分數不被屏蔽抹殺。
與此同時,杭祁收了傘,甩了甩頭,将漆黑短發和肩膀上的些許雨珠甩掉,然後将自行車推進昏暗的樓道,老舊小區年久失修,樓道裏燈壞了好久了,偶爾會有老人在這裏摔跤。
他放好自行車後,順便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十四瓦的燈泡,擰了上去。
“啪嗒。”燈光亮了起來,照亮走道裏的灰塵、垃圾桶、淩亂的掃帚拖把,老式自行車,以及身形高挑但略顯單薄的他。
杭祁住在三樓,單間,不大,租金比較便宜,而且這附近沒人認識他,讓他覺得自在點。
他将單肩包從肩上摘下,開門進去,然後燒水,從沙發旁邊的架子上拿下來一包泡面開始煮,等煮好後用鍋乘着,放在矮桌上,席地在報紙上坐下,開始吃晚飯。
照例是一室冷清,寂靜得讓人覺得有些冷,但今天,好像又有哪裏有些不同……
桌子上多了一盒活血化瘀的雲南白藥。
以及一張橢圓形的小卡片,像是從某種紙質比較硬的便利貼上撕下來的。
還有一行字,一個表情。
杭祁面無表情,眼睛阖黑,視線落在随手擱在桌上的那盒藥上,半晌,指尖捏了捏,他忍不住将藥拿了起來,打開包裝,一行一行讀着說明書。
吃完,洗完碗,他回到二手沙發上,沒有像平時一樣抓緊時間讀各類機械軟件方面的書,而是忍不住繼續拿起那張說明書,拇指無意識反複在上面摩擦。
杭祁抿着唇,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把這盒藥帶回來。
……或許是因為,即便可能是惡作劇,這也是他這十七年的貧瘠人生裏,頭一回得到這樣的饋贈?
他肩膀上有傷,淤青蔓延到脖頸上,偶爾會從校服領下露出來一小塊,轉動脖子時偶爾會覺得異樣酸疼,但他從沒當一回事。
可——
有人注意到了,還細心地留下了這一盒藥。
這樣的、從未體會過的關心和溫柔,讓他心裏面被撞了一下,細微地顫抖。
他抵觸這一場同情般的惡作劇,也厭惡被憐憫,更加害怕稍縱即逝的善意之後留下來的更見血的刀子。沒有期待,才不會有失望。
可是,卻還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再被關心一點——
如果是惡作劇的話,即便是惡作劇,能不能持續的時間再長一點呢?
他寂靜無聲,攥緊了手中的傷藥。
翌日,杭祁來得異常的早,他一向都是前幾個到教室的人,可今天,他比往日還要早。
他将自行車停在車棚裏,便收了傘,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腳步很快,帶着些掙紮的期待,又或者是別的什麽,他不清楚。
他進教室時,教室內空無一人。
他單肩背着書包,書包裏多了一盒雲南白藥和一張小卡片。
他路過教室後面的失物招領處時,特意看了眼,發現兩天過去了,那三盒感冒藥竟然還在,沒有人拿走。
杭祁猶豫了下,還是沒有管,讓它們待在那裏,他走到自己座位上,腳步頓住,然後,眼睫半垂,漂亮修長的手指緩緩打開桌子。
他視線頓了頓,才朝桌子裏掃去——
但是,今早桌子裏除了他自己的課本和水杯,卻是空空如也,沒有多出來什麽東西。一沓沓試卷老實地按照一如既往的位置待在那裏,在小雨的早晨,灰蒙蒙的光線下,寂寥安靜。
杭祁手指頓了一秒,才心不在焉、沒什麽表情地關上桌子,他放下書包,坐下,拿出英語課本,靜默地看,可是過了好半晌,視線依然沒有往下移,手指緊緊攥着紙張。
這場突然闖進他宛如死水的生活的惡作劇,不知道是不是消失了。
他滿臉冷漠,盯着英文試題的眸子也沒什麽色彩。
教室的人漸漸多起來,杭祁聽着耳邊的嘈雜、将自己隔離在外的話題、和自己無關的熱鬧,他盯着冰涼的、再沒熱水的水杯,竟說不清自己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望。
……
而譚冥冥咬着豆漿吸管,差點遲到!
該死,以前透明的時候從沒發現,變得不再透明有多麻煩。
今早譚冥冥和往常一樣匆匆出門跑向公交車站,除了手上拿了一份之外,書包裏還額外多帶了一份雞蛋和黑糖豆漿,她起得很早,比雞還早,睡眼朦胧的時候就一骨碌爬起來了,為的就是早點抵達教室,将早餐放在杭祁課桌上。
杭祁應該仍然不會接受食堂裏的雞腿,但是——說不定他可能只是不喜歡吃油膩的雞腿,而會接受別的類型的早餐呢。
不管怎樣,都得試一試才行。
而在譚冥冥一如既往叼着豆漿,跳上公交車,想要刷卡時,卻破天荒地被從來無視她的司機給攔住了。
還沒等她來得及高興,這司機就将她趕下了車,嚴厲批評她:“車上不準吃東西,豆漿喝完再上車。”
譚冥冥:!
以前因為太過路人甲,所以在車上吃吃味道不大的東西,她從來沒有被乘客或者司機攔過,可今天,在交通工具上不再變得透明化,竟然就被攔下了!
就這麽一愣神,公交車就在她面前開走了,譚冥冥寬面條淚,只好喝完了豆漿,扔進公交車站的垃圾桶裏面,然後痛并快樂地等着下一趟公交車。
以至于,送愛心早餐的計劃被徹底打亂,甚至只能踩着上課的鈴聲,勉強沒遲到。
上午的課程有些緊,杭祁也沒怎麽離開座位過,譚冥冥一直都沒找到其他送早餐、或是給他打開水的機會,最後只能郁悶地在課間自己吃掉了雙份早餐。
期間,她一直悄咪咪扭頭往後看,下午就要考試了,她得趕緊找個機會再進一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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