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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上, 譚冥冥搓了搓被凍得發白僵硬的臉, 腦子裏亂糟糟的,她突然覺得很可怕, 要是自己記下的這些東西全被杭祁知道了的話,那他這些天沉默的時候,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呢。

是覺得自己一開始接近他就是處心積慮的利用嗎?還是覺得, 自己每天對他笑, 壓根就不是真心的?

更可怕的是, 他會不會以為,假如他沒法給自己帶來好處的話,自己根本就不會去到他身邊?

自己一開始的确抱有其他目的, 和他做朋友的動機并不單純, 但後來, 自己幾乎很少特地去做那些事了, 完全是因為喜歡, 所以才纏在他身邊的啊——可他并不知道!

那麽,這些天, 自己還在做出那些筆記本上特地列了計劃的送豆漿、拎書包的行為,他看在眼裏, 心裏想的是什麽?怪不得他一直推開了,他肯定以為, 直到現在,自己對他的關心還不是出自真心,自己還在按照那個筆記本上的計劃來。

就像是你溫柔包容地拿真心對待一個人, 卻發現那個人沒心沒肺,連最初和你相遇,都是算計好的一樣。換了譚冥冥,她也接受不了。

而這些天,自己又在幹什麽呢,譚冥冥臉色煞白,她在對杭祁不理不睬,甚至賭氣地想拿容俊平的生日會刺激他。他那時候又在想些什麽呢?

譚冥冥不敢再去想杭祁沉默着一張側臉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麽了,她完全不敢深究,只覺得心裏面像是被一根細細的針,刺了一下一樣。

公交車行了一路,譚冥冥數次掏出手機,想撥打電話給杭祁,可手指頭按在屏幕上,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她忍不住懊惱地拿手機敲了下自己額頭,所以說,事情怎麽就發展到這一步了。

弟弟從中作梗,譚冥冥震驚又生氣,但更多的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對他的陌生感。就好像,本來以為他是這樣的,可陡然發現,他跟自己所認識的那個人完全不同。

自己以為他是單純澄澈、愛笑狡黠的,但這一天,卻倏然從他身上見到了尖銳,戾氣,從未所見的偏執。

接下來該怎麽面對他,譚冥冥也沒想好。

可是。譚冥冥垂下眼睫,雖然腦子一片混亂,但其實,她心裏隐隐已經很清楚了,她能對邬念很好,這其中包含着很多複雜的原因,一開始是因為完成譚爸爸交代的任務,再加上覺得這少年溫柔可憐,讓人不自覺想要對他好一點,後來又因為邬念搬出去的緣故,更是對他心存愧疚,多了一分縱容。

可是,如果真的非要把他和杭祁放在同一天平上比的話,她心裏的天平早就偏向了杭祁那一邊。

人的心總是有所偏頗的。

譚冥冥覺得很抱歉,但,越是抱歉,她便越清晰地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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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可她覺得自己變得離不開杭祁。

她每天早上想到去了學校之後能見到杭祁,心中便覺得很開心,沖上公交車時都動力十足,無論做什麽都有了期待,這是以前在這個世界裏還是個透明人的她,從未體會過的色彩。

杭祁是第一個背她的人,也是第一個陪她做實驗的人。

她也是頭一回,心裏面充斥了那些酸酸漲漲的情緒,小心眼、吃醋、小九九、面紅耳赤、心跳飛快、不由自主的撒謊、委屈想哭,這些是她以前根本不會做的,而現在,她面對這個世界時情緒都多了起來。

所以,對被這個世界透明化的她而言,杭祁像是那扇為她打開這個世界的門,沒有杭祁的話,譚冥冥不知道現在的一切還會不會存在。

所以她沒辦法,這一次沒辦法滿足邬念的要求——她沒辦法真的為這個弟弟做到再也不理杭祁的哪一步。

這樣捋清楚了思緒之後,譚冥冥反而漸漸平靜了下來,她似乎多少能理解邬念為什麽這麽做了。

在她心裏,她還是把對方當做一個小孩,就像是一個小孩面對重要的人,卻得不到全部的關注,于是想盡辦法引起注意,即便這辦法過于傷人了些。

譚冥冥雖然覺得這樣的邬念陌生無比,但覺得,還是與他計較不起來。她想,她回家後得好好和爸爸媽媽商量下,小念還小,還需要一個正常的家庭。

公交車緩緩抵達站臺,譚冥冥将臉埋進圍巾裏,握着手機下了車,一下車,就被寒風吹得頭發亂七八糟的。她滿心裏想的是快點和杭祁說清楚到底怎麽回事,可偏偏手機就在手裏,撥打不下去那個號碼,她想到這些天杭祁的感受,心裏充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難受情緒,于是悶着頭往前走,不知不覺就已經走到小區樓下了。

似乎是下意識一般,在小區樓下擡起頭,結果,便看到樓下花壇處坐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譚冥冥頓時腳步一滞。杭祁似乎是從早上等到現在,白色的雪花在他肩膀上落了淺淺一層,他微蹙眉頭,坐在路燈下,和影子融為一體,不知道在想什麽,聽見自己腳步聲時,才擡起頭來看向自己。

原本譚冥冥還在和他賭氣,還讓他以為自己去了生日會,但現在,突然就覺得自己那點兒小心思很無理取鬧了。本來還以為,晚上得打電話過去,或者明早去學校,和杭祁說清楚,向他道歉的,但沒想到,他居然等在這裏一天沒走。

譚冥冥鼻尖忽然就酸了一下,快步走過去。

她不知道怎麽開口,還有點兒冰釋前嫌的別扭,于是站定在杭祁面前,半天沒開口。

盯了會兒地面,突然瞥見男生被凍得有些蒼白的唇色,她趕緊毫不猶豫将脖子上的圍巾扯了下來,踮起腳往杭祁脖子上一纏,悶悶道:“你等在這裏幹什麽?不冷嗎?”

杭祁低着頭,視線落在她垂下的頭頂上,眸色忽而暗下去。

他的确沒什麽資格幹擾她去別人的生日會的,而且,僅僅是一場生日會而已,他這樣在意得要死,反而惹人厭。

可是,他明明知道要控制自己的占有欲,但仍是一想到她之前還在教室門口接受了容俊平的奶茶,內心的焦灼與占有欲便甚嚣塵上,所以忍不住等在這裏,确認她幾點回來。本來以為她會早些回來的,但現在天已經黑了,傍晚了,看來她玩得很開心。

杭祁眸子裏不由得劃過一絲郁澀,他沒說什麽,将圍巾摘下來,還給了譚冥冥,圍在她脖子上,只沉沉道:“你上去吧。”

譚冥冥注意到他手指觸摸到圍巾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譚冥冥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反應過來——他該不會,該不會還以為自己将圍巾遞給他,又是另外一件利用他的事情吧?

譚冥冥心裏一急,連忙轉身,見杭祁兩手抄在口袋裏,打算走了,等了一整天,他本就膚色極白,這些更是連後脖頸上的皮膚都顯得蒼白了。譚冥冥心髒突突直跳,蔓延上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忽然脫口而出道:“我,我其實沒去,我拒絕了。”

她臉色發紅,眼睛不敢看前面,盯着地上,道:“之所以說要去,可能是因為,因為想知道你的反應。”

杭祁腳步頓住了。

譚冥冥心髒跳得更快了,撲通撲通,簡直要竄出嗓子眼了,臉色也更加紅了,簡直如同猴子屁股。她語無倫次道:“杭祁,我一開始可能是因為那個,才圍着你轉的,可後來,後來,我——”

啊啊啊!她簡直血液狂奔到在發抖,她究竟在說什麽?!可是,現在不解釋,什麽時候解釋?

杭祁轉過頭來,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渾身僵硬得宛如一塊石像。他同樣心髒重重被拎起來,死死盯着她,視線茫然中又有幾分不敢置信。他呼吸變得有些急促,半晌,見譚冥冥還沒繼續說下去,他忍不住啞着聲音問:“後來?”

譚冥冥臉上火燒火燎的,眼睛盯着地面。

“可後來,我好像是因為喜歡……喜歡你,我喜歡你!”

這話一說出口,兩人都靜了,空氣一下子變得很綿長。譚冥冥覺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血液全往腦袋上湧的原因,她腦子都變成了一團令人面紅耳赤的漿糊。她完全不好意思去看杭祁的神情,滿腦子都回想着一件事——

我他媽剛才是不是破音了??!!!

這句話猶如什麽劈開烏雲的光線,杭祁呼吸粗重,心髒狂跳,起初是茫然、懵懂、不敢相信,直到漸漸反應過來後,臉上久久以來冰封般的外表終于一點點融化了,他喉嚨發緊,像是驟然間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東西,不禁懷疑自己在做夢,但即便是做夢,他耳根也一點一點的紅了。

他動了動嘴唇,像是想說什麽。

可譚冥冥此時此刻簡直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哪裏還管杭祁還說什麽,她羞憤欲絕地扭頭就沖進了單元樓,假裝剛才破音表白的不是自己。

杭祁望着她飛快消失的背影,心髒快要跳出胸膛,俊臉終于也紅透。

他懷疑,這是一場夢。可他如同一塊石板僵硬地久久立在原地,感到有雪花飄在臉頰上時,卻又近乎感激涕零地感激這不是一場夢。

他根本沒想過得到這麽多的,她開口的那一瞬間,他也完全沒想過她會對他說這些。甚至當她說,她只是為了氣他,才說去了容俊平的生日會的那一句話時,他就在竭力抑制住想要轉身擁抱她的沖動了。

這是他走在鋼絲上也想要得到的東西,她不知道,這一剎那,她給了他什麽。

給了他這麽多年來,最鮮活、最動容、最快樂的一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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