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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楚輕酒這番折騰,原本定下趕路回玄月教的計劃便又推遲了下來。
鬼門和無憂谷那邊許多事情還需要蘇羨來定奪,蘇羨只得在客棧當中以書信的形式給衆人答複,如此在霜城當中,又待上了好幾天。
這些天裏,楚輕酒也終于沒有再那麽消沉,閑來無事的時候他便一個人在房間裏看書,偶爾無聊了,便纏着凝兒問蘇羨的事情。而因為上次的相見,蘇羨似乎也沒有再躲着楚輕酒,偶爾得了閑便會來看一眼,只是兩人之間的交談卻很少。
一直到這日傍晚,蘇羨再來楚輕酒的房間,楚輕酒朝着蘇羨眯眼笑到:“阿羨來得正好,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吧。”
楚輕酒雖未全好,但精神卻是比之從前要好了不少,他似乎忘了這客棧當中都是玄月教的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過得好不快活。凝兒本要開口阻止,道是這時候不該随便出去,但蘇羨卻是很快點頭答應道:“凝兒,你帶他出去走走,早些回來。”
楚輕酒如今的狀況,一個凝兒足以看住不讓他脫身,蘇羨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
然而楚輕酒卻是沒有答應,只盯着蘇羨道:“我要神女你跟我一起去。”
蘇羨動作微微一頓。
楚輕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似乎篤定了她不會拒絕。這幾日玄月教衆人對他都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楚輕酒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大約也知道旁人不會對他怎麽樣,仗着玄月教衆人對自己的态度,楚輕酒在這裏可謂是過得比任何人都還要舒服。
果然,不過遲疑了片刻,蘇羨就答應了下來:“我陪你去。”
楚輕酒聞言終于下了床,不過着了一襲薄衣便要與蘇羨一同出去,蘇羨微微蹙眉似要說些什麽,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只當先推門往外走去,然而她不過只往前走了兩步,便覺身子一滞,左手被握進了冰涼卻柔軟的掌中。
蘇羨回頭看着那人,卻見楚輕酒晃了晃二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語氣稀松平常的道:“我還沒恢複呢,身體沒什麽力氣,你牽着我啊。”他說這話的時候,雙眸還凝在蘇羨的身上,像是怕被人拒絕一般,手上握得比之方才更緊了些。
楚輕酒說出這話來分明已經紅了耳根,卻是怎麽都不肯松手。蘇羨看了他半晌,忽的回過頭去,也沒有松開楚輕酒的手,只牽着他往外走。
楚輕酒跟在蘇羨身後出了屋子,兩人一路到了客棧外面。
這間客棧身處城郊處,外面是一片青翠竹林,一條幽幽小道往林中延伸,也不知通向何方。蘇羨絲毫沒有回頭看楚輕酒一步,但步履卻似乎是故意放得慢了些,能夠讓有傷在身的楚輕酒正好跟上她。楚輕酒在蘇羨的身後笑,兩人一道往林子裏面走,蘇羨沉默,楚輕酒便道:“這裏的景色倒是不錯,秋棠那家夥總誇四方城的景色是天下第一,我看其實這裏也比四方城差不到哪裏去。”
楚輕酒這話雖是随口說說,但這竹林景色确實極美,時值盛夏,夜裏的竹林降下了暑氣,涼風習習,星芒幽幽自林間縫隙落下,飄落的竹葉被夜風卷到二人身下,晃悠着又飄遠,當真是一幅閑适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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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了不一會兒,前方便現出一座涼亭來,涼亭檐角懸着四方燈籠,昏黃燈光照得整個竹林都添了暖色,楚輕酒玩那亭子裏看去,不禁笑到:“進去坐坐?”
“也好。”蘇羨沒有拒絕,二人牽着手進了涼亭,這處涼亭似是客棧故意擺設在竹林中的,亭中杯盞茶水應有盡有,旁邊甚至還橫着一張七弦古琴,竹葉在琴邊灑了一地。楚輕酒盯着那琴看了一會兒,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忽的笑出了聲來。
蘇羨側目看他,他眉梢笑意很淺,在暖黃燈光下顯得異常柔和。
楚輕酒回頭對蘇羨道:“我彈琴給你聽吧?”
蘇羨這次終于遲疑了:“你?”
這一聲也不知究竟是什麽語氣,楚輕酒聽了,唇畔笑意更濃,點頭道:“對。”他這麽說着,很快就拉着蘇羨叫她在自己對面坐了下來。楚輕酒輕輕拂了衣裳,端然在琴前坐下,竟當真有幾分彈琴的樣子。
從前楚輕酒被困在玄月教的時候,也總是喜歡彈琴,他的琴是從蘇羨那裏借來的,那琴聲實在是難聽得緊,導致整個玄月教上下有一段時間裏一聽見琴聲就覺得頭皮發麻。後來楚輕酒無事的時候就會抱着琴去找蘇羨,讓蘇羨教他彈琴,但不論蘇羨如何教,他也總是彈得不成調子。
但縱然如此,蘇羨還是很樂意的教着楚輕酒,而楚輕酒也依舊每天都去找蘇羨。
但今日,楚輕酒的琴聲卻與從前不同。
清澈的琴音自他手中琴弦流瀉而出,空幽竹林裏似乎連風都靜止了下來,只聽得這熟悉的曲聲,将千萬般的思緒都凝于心頭。
這曲子是《相思》,是當初蘇羨在小樓裏教楚輕酒教了千遍百遍的那支曲子,也是前日裏蘇羨為楚輕酒療傷之時所吹奏的那支曲子。
楚輕酒彈得十分熟稔,就像是彈過千遍萬遍一樣。
他擡眸看向蘇羨,眼底早已斂去了笑意,沉沉的眸子裏氤氲着難以說清的情愫。
而蘇羨卻沒有看楚輕酒,她坐在亭中,将頭微微轉了過去,楚輕酒只能自她小半個側臉,見得她長長的眼睫似乎在輕輕顫了顫。
楚輕酒于是也沉默了下來,他低頭認真彈奏着,只聽得琴音回響在林間,将飛鳥都驚起,将夜色都沉寂。
許久之後,楚輕酒輕輕撚下最後一個音,坐在琴前,久久不語。
他再往蘇羨看去,卻見蘇羨背靠着涼亭的柱子,雙眸閉着,似是早已因困倦而睡去。楚輕酒牽扯着唇角,像是想對沉睡中的蘇羨笑笑,卻終究沒有笑出來。他素來是個随遇而安的人,覺得人生在世自是要過得開心快活,不管到了什麽地步也都是如此。
但這段日子,他才是第一次感覺到笑是一件如此勉強的事情。這些日子他與蘇羨每天都能夠見面,也能夠說得上一些話,但對他來說,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是從來沒有那樣遙遠過。他不知道蘇羨究竟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她想要什麽,曾經無比熟悉的人,竟然會變成這副陌生的樣子,楚輕酒不論如何也想不到。
“阿羨。”楚輕酒聲音很輕,像是要對蘇羨說些什麽,卻又怕将人給吵醒。
他怔怔看着熟睡的蘇羨,待到蘇羨良久未有反應之後,他才苦笑一聲,又道:“你其實是記得的對不對?”
“那天在客棧裏,你吹笛替我療傷,我其實是醒着的,我聽着呢,那天你奏的就是這支曲子。”楚輕酒緩緩起身,他在夜風裏坐得久了,身體還有些無力,這般站起身來,他勉力晃了晃才站穩了身子,步履虛浮的往蘇羨走去。
蘇羨仍是沉沉睡着,楚輕酒在蘇羨的身旁坐下,垂着眼,低聲又道:“你記得這曲子,記得我,這些你都記得……”
“可是為什麽你記得,卻還是這個樣子呢?”楚輕酒聲音輕得像是在嘆息,他靜靜看着蘇羨,良久才又道,“萬靈魔心的記憶和心性,真的就能洗去從前的一切嗎?你連話都不願同我說了嗎?”
“我到底要怎麽做?”楚輕酒眉峰微蹙,擡手輕輕拂上蘇羨臉頰,聲音中有些微顫抖,“阿羨。”
這些話,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統統說出來。
若是清醒時冷靜而漠然的蘇羨,他甚至不知自己應該以什麽樣的神情去面對。
楚輕酒的指尖沿着蘇羨的面頰點點落下,他本要再開口,卻在看清蘇羨眼角處閃爍的瑩瑩眼淚時,不禁怔住。
“原來,你沒睡着。”楚輕酒聲音微澀,指尖輕輕擡起,抹去了蘇羨眼角的淚。
蘇羨終是緩緩睜開了眼來,她眼底分明還蘊着水光。
二人無言對視,竟是誰也沒有先開口,誰也不敢先開口。
楚輕酒屏着呼吸,像是怕任何的動作都會揉碎了眼前的夢境。
蘇羨眨去眼中最後一點情緒,終于平靜道:“剛才你沒有逃走,将來你恐怕就沒有機會再走了。”
“我為什麽要走。”楚輕酒終于又笑了起來,只是那份笑意看在人眼中實在是再勉強不過:“這裏有吃有喝,還有美人在懷,又沒人為難我,為什麽要走?”
蘇羨還沒出聲,楚輕酒便又道:“你是故意裝睡,放我離開?”
蘇羨不置可否,楚輕酒問:“為什麽?”
為什麽?
蘇羨淡聲道:“因為我沒有殺你的必要……”
“阿羨。”
蘇羨一句話還未說完,卻突然被擁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當中。
楚輕酒的懷抱從來都是溫柔的,但這一刻卻是将她勒得生疼。蘇羨從來沒有見他那樣失态過,就像是一個即将溺入深淵的人,拼命的抱住身側那最後一丁點的希望。他聲音沙啞着,哽咽着,帶着萬般委屈将頭埋在蘇羨頸間道:“到底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不認我,到底隐瞞了什麽,告訴我好不好……全都告訴我好不好,讓我幫你好不好,我什麽都能做,什麽都不擔心,你不要……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蘇羨本已經将心腸硬下,本已經準備好将要說的話,但在聽到楚輕酒帶着哭腔的聲音後,淚水終于無法控制,奪眶而出。
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個問題蘇羨每天都在想,每天都在怕,每天都生不如死,可是她……什麽也不敢說,什麽也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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