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再一次回到談判場,天平的兩端已經發生根本性的逆轉。
方才高傲不屑的女人此時已面露倦容,兩只手支在書桌上,大拇指一個勁地剮蹭額頭,頭深深地埋在前臂的陰影中。
堅強和脆弱往往只在一線之間,決堤只需再輕輕推那麽一下。
“我不知道韓婷婷用什麽方法,醫院留存的病例幾乎被她統統删幹淨,拿到這個診斷報告我可費了不少功夫,無論是自然受孕還是人工助孕,韓婷婷成功孕育出一個胎兒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武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太涼,又放下了。
蔣玉珍靜靜聽着,沒再說話。
“當然了,她不行,還可以換人嘛,不過……”武喆苦惱地皺起眉:“武文殊真的會乖乖做一個提線木偶任你擺布?如果他百分百受你控制,也不會去娶一個在娛樂圈混不出來的三流小演員吧?你這麽要臉要面,武家兒媳婦非富即貴,就算沒有商圈背景也要有政治後臺,像韓婷婷這樣的貨色要不是武文殊堅持,你能看得上?”
蔣玉珍瞪大眼睛,武喆的表現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
這個人從小被她忽視慣了,一直如空氣一樣存在,後來又因為嚴重影響武文殊的生活而被她憎惡,她從未真真正正去接觸或是了解他,如此缜密的思維清晰的邏輯讓她細思極恐。
“第一個是這樣,第二個又會怎樣?一切都是未知數,更何況……你已經沒有時間再耗下去。”武喆重重咬出後幾個字。
蔣玉珍猛地擡起頭:“你……什麽意思?”
“你心裏明明很清楚,卻非要我把話說明白,”武喆長嘆一聲,向蔣玉珍要了杯熱茶潤嗓子:“武剛過世後,中泰由你一手打理,十幾年間資産翻了數百倍,如果仔細研究它的成長歷程,不難發現這是個激情滿滿,風格冒進的公司,大小兼并,資産重組多達上百起,這一切都表明你是一個相當兇悍的掌舵人,這些年中泰就好像一輛不斷換擋提速的跑車,風風火火鉚足馬力向前沖刺,卻不知道為何在這近半年裏猛踩煞車,除了申請上市的正常手續以外,其他的并購項目幾乎完全終止,很多跡象都表明你已悄然退居二線,專心一意培養起接班人來。”
“在當今的市場環境下企業不進則退,為了做一個好老師代價未免太大了吧?”武喆挑了一下眉:“這是其一。”
“其二,在最近幾個月裏,你前前後後将你手中大半股權轉移到武文殊名下,又巧立名目為他設立多家信托基金,怎麽看怎麽像是為了規避遺産稅而動的歪腦筋啊?”武喆嘴角上揚,鄙夷一笑。
蔣玉珍越聽臉色越難看。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有一輛X牌的陸虎經常出入你這裏,車牌照號我查了查,屬于一家大有名氣的律師事務所,如果是公司的業務應該在公司解決啊,怎麽會頻繁來你府邸呢?那麽只會有一種可能,他們為你個人服務,屬于私人業務範疇。”
“好了,以上三點的關鍵詞,接班人,資産轉交,私人律師,你能想到什麽?”武喆像個聲情并茂講課的大學教授:“只會是一點——這個人正在為自己的身後事做準備,而且……留給她的時間應該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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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書房中響起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
蔣玉珍贊嘆不已:“精彩,精彩,真是想不到啊!這些年我以為你不過就是文殊寵壞了的小屁孩,沒想到竟是一只深藏不露,利爪獠牙的猛獸。”
“過獎了,不過我始終查不出來你到底得了什麽絕症,你做得相當隐秘,所有的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都沒有你的醫療記錄。”武喆一臉漠然。
“行了,話既然已經說到這份上,沒必要再查下去,”蔣玉珍擺出一副标準的談判架勢:“說吧,你想怎樣合作?”
“我這邊簡單,不用結婚,不用弄個女人進家門,我的精子你要多少我給多少,随你處置。”
蔣玉珍點點頭,對武喆說,開條件吧。
“我要武文殊所有的一切,他的股權和信托基金,一樣不能少。”
“什麽!!!這不可能!!!你瘋了嗎?!!”對方驚愕得拍桌而起,大聲叫嚣:“你居然想讓我将中泰拱手送給你??癡人說夢!!”
武喆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既然這個條件太勁爆你受不了,那麽我就讓一步,你給我跟武文殊一樣的東西,他有多少中泰的股份我就要多少,這樣總可以了吧?”
蔣玉珍仍然不幹:“我的股份三分之二都已經轉到文殊名下,從哪裏再給你變出這麽多份額來?”
“董事會不是有別的股東嗎?是買是逼是利誘随便你,用什麽辦法我不管,父憑子貴,他連武家的種都留不下,憑什麽得到的比我多?”武喆沉下臉:“這是我的底線,不同意咱倆就徹底拜拜。”
蔣玉珍顫抖雙唇,表情極其難看。
她一輩子執拗,性格剛烈,寧折不彎,仿佛擁有一副鋼筋鐵骨的身軀,鑽石一樣的心髒,無論是丈夫武剛還是女兒武小玲,他們的過世都沒能将她打趴下,再傷心欲絕也能搖搖晃晃站起來,因為她清楚生活還要繼續,有太多的事等着她去做……
匆匆一生,忙忙碌碌,她為武家打拼一輩子,可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抵不過命運使然,直到此時,她才徹底痛悟她人生最大的意義所在,那就是決不能讓自己辛苦一生的心血旁落他人,武家的根必須留下。
她是個徹徹底底的商人,一輩子都在賭勝率,武喆說的一點沒錯,武文殊太不可控,她不能在他這一顆樹上吊死,無論再怎麽不情不願,武喆都是她最後一根稻草。
認命地閉上眼睛,很久之後,她說,我答應你。
武喆站起來走向門口,突然,他停住腳步,回頭對這個女人說:“來之前我就知道無論這場仗怎麽個打法,贏的一定是我,你沒有絲毫勝算。名義上你為武家打江山立基業,事實上不過是滿足自己無限膨脹的私欲……”
他露出嘲弄的笑,一種極度的輕蔑:“這輩子你其實誰都不愛,只愛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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