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秦凱知道自己的話刺激到了姜明晗。
轉天一大早不知是哭的還是熬的,這個人頂着兩只又紅又腫的眼睛,一聲不吭地下來吃早點。
嘆了口氣,咬下一片面包,秦凱拿了冰箱裏的冰袋,扔給他。
姜明晗安靜地拿在手裏,敷眼。
屋中一時極靜,只有一聲接一聲湯勺碰碗和咀嚼吞咽的聲音。
姜明晗沒什麽胃口,一口沒吃,就在他離開椅子時,秦凱說話了:“有個事你得聽一下。”
他回頭。
“李長遠那邊應該已經得手了,”秦凱放下碗筷:“昨天有人告訴我,那幾個人離開了北化。”
姜明晗徒然一驚。
“你覺得他拿到了什麽?”
“前陣子他在道上的動靜不小,很露臉,他是玩白粉的,看家子的本事用不着這樣,渠道早就應該輕車熟路……這麽賣力只會是一種東西,一種豁出命也要弄到的玩意,”看着姜明晗,秦凱神情嚴肅地用手往太陽穴比劃了一下。
“槍?!他弄這個幹什麽?!”
“還能有什麽?我仔細看了看給他定案的卷宗,表面看去沒什麽,找不出纰漏和疑點,可我就在想,當初勒索武文殊時怎麽就那麽點背地把自己吸毒販毒的事暴露出來?正要圖謀不軌的當口緝毒條子就找上門,太巧了吧。”
姜明晗陷入沉思,然後問他:“你是說武文殊動了什麽手腳?”
“具體的我猜不出來,只有他倆知道,但要是往最壞的地方想,李長遠勒索一定是為了錢,他是武喆的鐵哥們,這種極端的背叛代價太大,所以吸毒應該是成立的,但販毒……”他點上煙:“要不是呢?”
姜明晗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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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毒只會被強戒,販毒可就要吃牢飯挨槍子了。”
兩個人同時沉默。
姜明晗看着秦凱,先是皺眉,似乎不大相信,慢慢從疑惑再到震驚,他将目光牢牢地釘在對方臉上:“我不明白……他有本事把他搞成毒販蹲大牢,為什麽不幹脆弄死他,過了一定量就是死刑。”
“手軟了吧,怎麽說也是一條人命,”秦凱漫不經心地把煙撚在煙灰缸裏:“斬草不除根,人生之大忌。”
姜明晗低下頭沒說話,再擡頭時他皺眉:“武喆呢?他知道這事嗎?”
“他?他他媽現在一團糟,腦袋都糊上了,聽不進去,”秦凱笑得頗有深意:“要不等李長遠下手時咱們順水推舟送武文殊一程,這樣武喆保準是你的。”
姜明晗一副震驚的樣子:“你他媽瘋了?!說什麽呢?!”
秦凱毫不在意:“死了就一了百了,武喆再是個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情種,幾年時間差不多忘幹淨,再說,他對你又不是沒感情,早晚是你的。”
“住口!!”姜明晗大聲呵斥,嘴唇泛青。
“這怎麽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咱們又不是動手的人,只不過知情不報,沒這麽大負罪感吧?再說了,沒了武文殊,你照樣能給武喆幸福,不是嗎?”
“別說了!我幹不出這種事!”他憤怒,眼中火焰高燃。
秦凱輕蔑又怪異地冷哼,從高椅下來時被姜明晗叫住:“你幫我個忙,找兩個人盯着武文殊,最好24小時。”
“你他媽吃錯藥了吧?!要我去保護你愛人的情人?!你簡直……我勒個去……”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詞去形容,秦凱只能幹瞪眼。
“我沒這麽聖母!他怎麽樣跟我沒關系!”姜明晗提高聲調。
“那你還這樣?神經病啊。”
沉默,沒有回音。
“說話啊!”秦凱煩得腦門上都是橫溝。
“我不想他難過,他叔要是……他一定受不了。”
秦凱徹底無語:“沒人!我他媽擠不出人幹這麽閑得蛋疼的事。”
“那我去,我去看着他。”姜明晗口氣堅定。
“我尼瑪……”秦凱簡直崩潰,一把抄起桌上的冰袋往對方臉上扔去:“敷你的眼吧,瞧你這賤逼樣。”
**
從武喆那邊回來,武文殊一連失眠了好幾個晚上,他睡不着,一閉眼就是這個人狂躁地朝他怒吼,甩開他飛奔而去的情景。
無論在什麽時候,哪怕是那會兒決心把他送到部隊去他都沒有如此絕望過……在內心深處他知道他的小喆自始至終都是他的,退伍回來,這個人折騰得越厲害,他越坦然,越是瘋狂地折磨他,他越放心,他知道他心裏有他,擺脫不了。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他眼裏的焦急,崩潰,驚惶,無助都不是為了他,他毫不猶豫地當面甩開他,從他懷裏跑走,毅然決然,頭也不回……
武文殊坐起來,全身的汗,用手從上至下抹了把臉。
擡頭,看了看表,才淩晨五點,打開手機,仍然什麽都沒有。
這兩天除了開會,應酬,談判,只要有那麽一點點的空閑時間他都會去反複查看手機,微信,短信,未接記錄,有時候通訊記錄都會被他沒用地刷上兩遍。
武喆不找他,他更不敢給他打。
他怕聽到那些受不了且無可挽回的話。
嘆口氣,點上煙,倚在窗邊閉目養神,撩開窗簾,無意間的一瞥讓整個人像過電一樣狠狠抽動一下,他震驚地張大嘴巴,煙掉落在地毯上。
窗外,一輛黑色SUV靜悄悄地停在路邊,一個落寂的身影靠在車門上抽煙,清晨的街道星星點點,空曠寂寥,更讓這一人一車顯得格外清冷。
這個人抽完一根,在腳下撚滅,讓一地的煙頭又多了一個……
漫無方向地擡起頭,正與二樓窗邊武文殊投下來的目光不期而遇。
他明顯吓了一跳,而後眼裏全是慌亂,閃躲着,局促不安。
武文殊心髒突突地跳,趕緊往下跑。
武喆鎖了車,站在那裏,看着開門向自己走過來的武文殊,他的呼吸沒比跑下來的人穩多少,喘息淩亂,胸口微微地一起一伏。
“來多久了?”武文殊站定,問他。
武喆低下頭,看着地上縱橫交錯的煙頭:“……有一陣了。”
“怎麽不進去?”
他停頓,說:“有點早,怕你沒醒。”
武文殊無奈地笑笑:“進來吧。”
來梅熹小苑的次數并不多,每一次都是嬸子韓婷婷給他拿拖鞋,穿上拖鞋時,他有點出神。
倒了杯熱水,武文殊告訴他,早晨涼,趁熱喝。
杯子很燙,卻不覺得,捧着它,他一直盯着杯口發愣。
武文殊靜靜地坐到旁邊。
兩人誰都沒說話。
很久,先開口的是武文殊:
“抱歉……那天都怪我,我沒控制住……你跟你朋友沒事吧?”
武喆一怔,将目光移到這個人臉上:“這怎麽能怪你啊?!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對方僵直背脊,手不自覺得開始揉搓。
放下杯子,武喆正色道:“董事會我會退出,中泰我一步也不會再踏入,股份全都還給你,手續我已經跟羅亮落實了,今天就去辦……”
武文殊低下頭,沒有接話。
好像有什麽事難以啓齒,猶豫再三:“那個……韓婷婷還好嗎?你跟她……”
“提她幹什麽?!”武文殊一直聽着,突然開吼。
武喆苦笑:“我什麽都能還給你,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倒帶重來,唯獨她不行……你們婚離了,我沒辦法……”
“我不需要!!”武文殊紅着眼,憤怒而難過:“我根本就不該結這個婚!”
武喆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或者說……他想說的根本說不出口。
從知道過去一切的那刻起,他就像游走在懸崖邊的瘋子,時時刻刻都處在崩潰邊緣,只要一點點的松懈就會掉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厭煩他們三個糾葛不清的感情,極度痛苦地逃避,不敢找姜明晗,更不願見武文殊……
可他知道他堅持不了多久。
特別是秦凱那天來找他,說的話無時不刻刺激着他的神經,讓他無論如何也要來做個了斷。
“對不起,叔。”
低下頭,臉都不敢擡,每個字都帶着濃厚的鼻音,說得艱難無比。
說完,武喆起身,向門口走去。
武文殊抓過他手腕,沒讓他走,那只手燙得吓人,勁大得指甲嵌進了肉裏,像要扣出血一般……
武喆連眉毛都沒皺一下,不掙紮,不推搡,就那麽讓他死死捏着,捏出兩排紅腫的手印。
沙發上的人幾乎是央求,聲音都在發抖:“回來吧,跟我一起,行嗎?”
一瞬間,武喆鼻腔和眼眶辣得要命,眼淚馬上就要流下來,他卻忍住了,折返回來,坐在沙發上。
茶幾上放着煙和火,他卻一口也不想抽,他不想用這個去鎮定或是掩飾什麽,他現在需要足夠的清醒和勇氣。
……
…
“大學時我常夢到你,除了那年體育館的操蛋事以外全是美夢春夢,那會兒我可黏你了,一天看不見你我都難受,只要你在,我他媽就跟吃了蜜似的,你第一次親我,幹我,那種澎湃激蕩的幸福到現在我都忘不了……後來,你把我一個人扔在部隊,我再沒做過你的夢,”武喆苦澀一笑:“連他媽覺都沒睡沉過,怎麽做啊?”
“那時我特想做,甭管是什麽夢,就是你當面删我一嘴巴,讓我有多遠滾多遠這樣的夢我都想做,我太想你了……白天看不見你,晚上也不行,那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拿過打火機,他低頭在手中擺弄:“那會兒我真想死,想一了百了,是他救了我,他打着罵着讓我重新振作爬起來,我不能對不起他,也離不開他。”
武文殊注視低頭的武喆:“你愛他?是嗎?”
他猛地擡起頭,卻沒有回答。
起身,他跪到武文殊雙腿之前,用手捋了捋他的頭發,摸他的眼,鼻,嘴,最後停在他的面頰,輕輕地在那上面揉搓磨蹭:“叔……我的叔,從見你第一面起直到現在,咱們一起度過的時光,一起經歷過的所有,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記得……你為我傷了肝,也傷了心,分手遭的罪你不比我少,過去的不說了,以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眶漲得又澀又疼,咬緊牙關,說出了要說的:“以後不能再這樣,你承受不了,我也怕自己……要是再來一次,咱倆鐵定他媽的完蛋……”
武喆說不下去,眼淚決堤,淚如雨下,他抽泣得一個完整的字也咬不出……在自己失态失控的那一瞬,他看到武文殊也一樣,滿臉的淚。
握上他叔的手,那只寬大厚實,骨節凸顯,摸起來粗糙卻特別有安全感的手,武喆喜歡這樣的手,記不得曾經有多少次握在手裏,放在唇邊……
用手抹了把臉,他把武文殊的手打開,放在自己的左心上:“我不會忘,什麽都不會忘,你的,我的,咱們的,十五年的全擱這兒了……除非有一天這裏不跳了,我不喘氣了……”
“別說……別說這種話。”武文殊嘶嘶地吸氣,竭盡全力地控制自己。
武喆摟下這個人的脖子,輕輕碰了一下他的嘴唇,笑起來,淚光中的笑清晰分明:“叔,我多少度?”
武文殊也笑,淚水依舊:“36度8。”
他們彼此注視,笑着,哭着,再沒說什麽。
……
…
在武喆的記憶裏,那一天武文殊并沒什麽特別,除了眼睛略微紅腫……
臨走時的最後一眼,畫面定格在這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他搓着打火機點煙,火苗嘶嘶啦啦,煙頭忽明忽暗。
這個人抽着煙,就這麽遠遠看着自己,什麽表情都沒有,好像剛才又哭又笑的根本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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